忘川茶舍 第五卷 忘川·顾辛

小说:忘川茶舍 作者:简小扇 更新时间:2024-08-18 07:25:40 源网站:顶点小说
  他抚摸她逐渐冰冷的脸,好像她还活着一样,“阿辛,我们成亲了。”

  第壹章

  极少有人会在夜里登门拜访。屋外星明云淡,落叶细碎,流笙罩一件单衣,素来清淡的模样被衬出几分艳丽味道。

  她将门打开,墨发柔顺垂至胸前,斜提着一盏曲纹蓝釉铜灯,暖黄烛光映着眉眼有浅淡倦意:“公子可是扰人清梦了。”

  来人一袭月白锦衣,袖口以紫线勾勒重瓣菩提花,斜长眼眸映着清冷月光,唇角却有温润笑意。无名花香冲散如墨夜色,他长身玉立,风流无拘。

  “上门便是生意,姑娘要将在下拒之门外吗?”

  流笙侧身将他迎进来,笑意盈盈:“不敢。公子要喝什么茶?”

  他踱步而入,略有兴趣地打量茶室:“都说讲一个故事才能换忘川一杯茶,如今我尚未开口,姑娘怎知我就是有故事的人?”

  她点燃六莲壁灯,屋内登时明亮。

  “公子大半夜不睡觉,不是为了来找我闲聊八卦的吧。若是,城外林员外的独子昨日结亲宴上倒有些八卦可以聊一下。”

  他失笑,就着木椅坐下,面前已布两三茶具,一杯清茶。

  “我不想问什么问题,我只希望,姑娘能帮我一个忙。”

  第贰章

  世有传说,神医华佗著医书《青囊经》,后因祸事失传,令人扼腕惋惜。

  世事变迁,记载《青囊经》的真实资料逐渐失传,竟被后人传得玄乎其玄。说其是天将神书,有起死回生之术,有长生不老之法,有修炼成仙之方。

  于是人人都很向往得到它,连君王都忍不住诱惑派人四处找寻了一番,结果无果。

  十年前,突然传出药谷得到《青囊经》的消息,天下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月之后药谷便被灭谷,放置《青囊经》的高阁也被大火吞噬,片瓦不留。至此,《青囊经》算是彻底毁绝于世。

  其实经书并没有外人传得那么神乎其神。它不过是一部医书,前半部记载医人之术,后半部记载杀人之术。扉页入目两行大字:医人杀人为人之两极,不可双修,否则经脉尽毁,药石无医。

  《青囊经》并没有被烧毁,它在顾辛手上。

  药谷被灭那日,她正拿着经书在藏天洞研究,因地势隐蔽才逃过一劫。之后她离开药谷,钻研经书,誓要为谷内冤魂报仇。

  正值乱世,北狄攻克十四城邦,国君出逃,太子亲征,京城尚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被战火波及的城镇却已乱作一团,民不聊生。

  一个阴雨之夜,无月无星,夜色如墨,邸宅却灯火通明。在江湖上素有名声的合青派众弟子途经此地,在当地富商府宅借住一宿,半夜却遭了暗杀。

  合青弟子将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坚信刺客尚未离开,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花圃假山后,紫衣女子鬓发湿透,裙褥湿漉漉贴着身子,透着冰冷味道。火光人影渐近,她正思索如何脱身,腰间突然环上来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袖中银针毕现,来人却仿佛知晓她下一步动作,及时捏住她的手腕。

  “别紧张,我是来帮你的,跟我走。”

  她僵硬着身子,连声音都绷得紧紧的:“不用,放开。”

  他笑了一声,透着无奈:“府邸上下都被围住,你不清楚地势很容易暴露。我没有恶意,你不必如此戒备。”

  人声已近在咫尺,她终于认命,任由他抱着离开。雨幕倾盆,他的怀抱却异常温暖,夜风从耳畔拂过,带着他绵长呼吸散在雨中。

  他将她带到一处山洞,她立即一掌将他推开,冷着脸站在那里。紫衣还湿淋淋滴着水,鬓发贴在脸颊,一派冰冷。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边生火一边笑言:“我救了你,你却一副要杀了我的模样。”

  她将银针捏在指间:“你是谁?”

  他缓步走近,玄青衣衫修得身姿高大颀长,唇角微微翘起:“你竟然,忘了我。”

  他不顾她冰冷脸色,将她扯到火边烘烤衣服,将往事娓娓道来。

  他是家族争权的失败者,受到当权者的追杀,重伤之际却被她所救。他还记得她紫衣墨发,袖口黑线勾勒大片盛放的重瓣菩提花。素手银针,医者仁心,她将他背回去,血迹斑驳了她的裙褥如暗夜红昙点缀。

  说尽这段往事,衣衫已干,他掸掸衣袖,一本正经:“我的命十分贵重,姑娘救了我,我必须以身相许才对得起我的身价。”

  她垂着眼,已卸了冰冷气息,整个人如初放菩提,温婉静好,嗓音似春日细雨:“你认错人了。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他却笑出声,面上浮现难辨神色。

  “白日里于乱世中行医,济世救人留下白衣医仙美名,夜晚却用同一双手取人性命,银针可救人也可杀人,你究竟,如何看待人命呢?”

  火光映着她云容清颜,素淡模样被修饰得冷丽。她拨弄着木柴,并没有被揭穿时的慌张:“那不是我。你口中的白衣医仙我也听说过,但我素来不爱穿白衣,容易脏,不好洗。”

  对于他为何会出现在府邸并发现她躲藏之处,她并不十分想知道。他如今借着报恩的名义来到她面前有何目的她也没兴趣询问,她冷清惯了,和着衣衫席地而睡,不再理会他。

  翌日她拿着合青派信物到九冥堂去领取报酬,萧晏十分惊讶她竟为这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做事。她将金珠贴身放好,微抬眼角。

  “我只有杀人这个本事,不然如何在乱世活下去。”

  他貌似认真地思考:“我可以养你,我很有钱。”

  他以报恩为由跟在她身边,尽管她无论如何也不承认她救过他。九冥堂最新任务是刺杀毒师谷主,赏金虽高但无人愿接,她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在任务栏签上自己的名字——顾辛。

  萧晏面色复杂,劝她放弃这个高难度任务,不要为钱丢了性命。她置若罔闻,先去医庐选了些草药,又去大户人家手里买了些粥米拿到难民林。

  她住在其中一个破旧的草棚里,周围充斥着哭喊啜泣,居住在此的人皆是因战争连累家破人亡,一派惨淡光景。她煮了粥,香味立即吸引无数难民涌过来,她只吃了一小碗,剩余的都任由难民分了。

  她靠在枯树上,目光看向远处虚无:“我救不了他们,能做的只有这样。”

  萧晏听见佝偻老人一边喝粥一边怀念,曾有白衣胜雪的医女为他们看病,今有心地善良的姑娘为他们施粥,君王虽不仁,天地却存爱。

  他跟着她在难民林宿了几日,每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时常会被腐烂骚臭熏得睡不着,几日下来,风雅公子变成了落魄流浪者。

  梅子时雨,夜晚天气说变就变,他全身湿透站在草棚外苦着脸:“就让我进来避避雨吧。”

  回应他的是几根飞射而出的银针。他侧身避过,哀叹一声,环胸抱臂靠在树下。草棚内熄了烛光,落雨垂枝,天地静寂。他目光深远,良久,极其沉重地叹了一声。

  第叁章

  萧晏让她不要刺杀毒师谷主,她当然不会听。趁着他去给难民买粥米的时候离开,回来已寻不见半分踪影。

  毒师谷主,人如其名必定一身是毒,传闻他所经之处花草立死,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毒瘤。这些年想杀他的人很多,却都成了他的试毒品。

  九冥堂起初接到这个委托,委实忧心了一阵,堂内的挂牌杀手没人愿意为了高价酬金丢了性命。好在有个为了钱不要命的顾辛,着实令其他杀手佩服有加。

  她已获得毒师谷主的行踪,听闻他就要在这几天赶往金陵参加炼药大会,她在他所经之途布下陷阱,埋伏在山石中。

  岭上蜀葵开得正好,铺天盖地织成一幅鲜艳画卷连绵天际,摇曳花枝轻拂她飘扬紫裙,袖口的菩提花似要挣脱束缚夺目盛放。她极轻的呼吸散在花香中,嫣红花盏衬着雪白脸颊,清丽得夺人心魄了。

  有人策马而近,空气蓦然有些刺鼻味道,她将素白面纱抬起来一些,因提前服了辟毒丹故而并无不适。山石轰然滚落,黑马嘶鸣,来人滚落在地却迅速起身,手指一抬周身已腾起黑雾,连空气都爆裂开来,可见毒性猛烈。

  她从花丛掠过,身影如魅,银针已射向毒师谷主。她其实占了武器的优势,那些持刀剑的杀手必须近身战斗,是以容易中毒。而她离他还有百丈远,银针仍能直取他命门,实在是身手了得。

  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进行,抱着就算同归于尽也要把他弄死的心态,果然把他弄得快死了。

  变故却发生在这一刻。一支弩箭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从她肩头擦过,虽是皮外伤却给了毒师谷主反扑的机会。她被他一掌击中后背,瞬间灼痛不已。

  她自知中毒却不甘心,还要不怕死地扑上去,此时蜀葵中却钻出一个人,肩上扛着一架弓弩,蓝色劲装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满脸茫然地看了看,突然一拍手:“哎呀,又找错人了。”

  他看着顾辛,十分抱歉:“不好意思啊,我要去刺杀魔头斛白弈,结果找错地方了。”

  说话间,毒师谷主已翻身上马逃离,顾辛还要再追,却突然倒地喷出一口血来。男子惊慌失措地背起她,一边念叨着‘完了又干扰同伴任务了’,一边朝最近的城镇飞奔而去。

  她撑着一口气,银针封穴,阻止毒素在体内蔓延。男子将她带到镇上的医馆,大夫束手无策,她已面目青黑,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中,有人将她抱在怀里,急促呼吸喷在她脸上,她感受他身子颤抖得厉害,怀抱却异常温暖。

  “阿辛,撑着点。”

  她固执得睁着眼,却恍惚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后背贴上来温软物体,冰凉肌肤感受到温热气息。

  良久,他将她重新抱在怀里,喂她吃了什么,柔软手指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别怕,没事了。阿辛,我在这里。”

  她失去意识前,仿佛看见的是萧晏关切的脸,还有替她吸过毒血后鲜红的唇。

  九冥堂有规定,刺杀不允许失手,否则自断一指。只因头次失败后对方便会加大防卫,下次刺杀就会难上许多。顾辛能行动时便被九冥堂的人带了回去,本该陪在她身边的萧晏却不知所踪。

  九冥堂分堂主将小刀放在桌上:“规矩不用我多说吧。”

  她抿着唇,毫不犹豫拿起刀就要砍下,被门外冲进来的人拽住。

  “分堂主,这次都怪我,我又认错人了,干扰了顾辛才导致她刺杀失败。”

  作为九冥堂永远认错人的刺客,顾辛对唐千翎还是有所耳闻,听闻他身手了得,弓弩百发百中,但唯一的缺点是他总认错刺杀对象,往往是扛着弓弩跑到对方面前才发现,啊对不起我杀错人了。

  实在令人无语。

  他一脸凛然,夺过顾辛手中的刀:“是我的责任便由我来承担。”

  被顾辛捏住手腕,纤纤手指力道却大:“不用。任务是我接的,与外人无关。”

  争执间,门口有微光暗倾,萧晏抿着凉薄的唇,将手中用布包着的东西扔到地上,嗓音有浅浅疲意:“毒师谷主的首级。顾辛的任务我代她完成了,你的规矩还要继续吗?”

  她转身看着他,而他似有感应,深海似的黑眸直直看进她的眼底,他朝她伸出手:“阿辛,过来。”

  她偏着头,云袖交缠黑发,袖口绣花似要攀着墨发生长。见她没有动作,他索性走到她面前,取出一个玉瓶:“体内的毒还有残留,这是我回家取来的玉清丹,快服了吧。”

  她低头接过,嗓音压得极细:“多谢。”

  他笑着伸手揉她的头发,动作熟稔至极,她却略有不适,侧身避开。他的手僵在半空,好半天笑了一声,抓住她的手腕:“走吧,我带你去吃些好东西补身子。”

  顾辛不管他自己走了。

  唐千翎追出来,清朗嗓音顺风而来:“顾辛,下次你再出任务记得告诉我啊,我一定来帮你。”

  没几天,江湖上便流传开来,毒师谷主在炼药大会上被人当场取其首级,杀手一袭白衣,面上半张银箔面具,有万人难敌之勇。毒师谷主死前曾受过袭击,还将伤到自己的几根银针与众人研究了一番。

  这些年顾辛在九冥堂接了很多任务,死在她手上的人多是些在江湖上大有名声的侠士剑客,他们都被银针刺中动脉而亡。合青派恰好在大肆寻找凶手,联合了死于银针的武林人士的门派家族,势要将擅使银针的杀手捉拿。

  萧晏劝她不要在风口浪尖出任务,她只看着远处迷蒙的天不说话。好在唐千翎说话算话,每次都陪着她一起,想来他也听说了江湖门派在捉拿她的消息,每次都用自己的弩箭代替她的银针,结果暴露目标两人一起被追杀。

  他抓着她的手在风里疾驰,笑声飞扬,一点都没有正在被追杀的感觉。凭着出色轻功终于甩掉追杀者,他朝身后做了个鬼脸。

  她抚顺掠在唇边的青丝:“唐千翎,你没必要如此帮我。”

  他挺直胸膛拍拍胸口:“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我说了要帮你就要帮到底。”他凑近她,挠挠头,俊朗眉目映入她的眼帘,“我以前就听说过你,一直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她拧着眉:“什么样的人?”

  他咧着嘴绽放大大的笑容:“从来不笑的美人。”

  说罢猛地做了一个猪脸,一只手放在耳旁招摇:“笑一笑,笑一笑。”

  他的手臂还在流血,却满不在乎,月光映着滑稽模样,终于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第肆章

  顾辛再去九冥堂接任务的时候,分堂主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说:“对不起啊顾辛,你已被九冥堂除名了。”

  她还没说什么,唐千翎已经跳起来:“凭什么!任务失败三次才会被除名,顾辛可从来没有失败过啊。”

  她依旧是清淡模样,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要走。唐千翎拽住她,握着拳信誓旦旦:“别怕,以后我养你。”

  她蓦然便想起萧晏,他勾着唇角笑若春风,对她说他养她。她被九冥堂除名,大概能猜到是萧晏从中干涉。

  这些时日他一直住在难民林,每天和那些难民混作一团,她对他视而不见,可他从不在意。每日依旧对她关怀备至,甚至她每次出任务时,萧晏都跟着她。

  他以为她不知道,可他太小看她的武功。有几次她和唐千翎失手被发现,都是萧晏替他们断后。他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这些,这样默默地对她好。

  可就是这样,他对她越好,她越不能接受。

  哪怕没有接到九冥堂的任务,她依旧要行动,这次的目标是水月宫宫主,江湖上最能魅惑男人的女人。

  任务进行得无比顺利,顺利得让她觉得诡异。直到银针出手的那一刹那,本是静谧的四周突然火光大作,无数人影涌上来将她围住。

  面纱下薄唇紧抿,她深知今夜凶多吉少,但并不打算收手。困兽之斗尤为勇,便让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试试,他们一直想要得到的《青囊经》都教了她什么吧。

  银针寒光衬着清冷月色,映着她逐渐苍白的容颜。紫裙上晕染大朵血红的花,袖口菩提饱满而鲜艳,开出人血的颜色。

  她终于力竭倒地,耳旁是哄闹人声,她却独独听见萧晏温雅嗓音:“阿辛,别怕,我来了。”

  似在梦中。

  突然陷入熟悉的怀抱,她艰难抬头,看见紧抿的凉薄的唇,弧线优美的下颌,和半张银箔面具。

  他带着她杀出重围,将刀光剑影抛在身后,她快要支撑不住,却紧紧拽着他的领子:“带我回药谷。”

  她醒过来时躺在熟悉的床上,鼻尖缭绕菩提花香,窗外有游蜂戏蝶,山岭上成海的菩提花开到天边,几间木屋隐在半人高的花海中。

  她挣扎着坐起身,伤口已被处理好。萧晏就站在她对面,神情十分古怪,拧着眉不说话。她将目光投向门口,唇角攒出浅浅笑意。

  “阿萝。”

  白衣少女欣喜地跑进来将她抱住,眉目和她五分相似:“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笑着揉揉她的头,是宠爱的模样:“我知道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阿萝都能医治。你可是大家敬重的医仙呀。”

  顾萝捂着嘴嗤嗤地笑,一派天真单纯。她嘱咐顾萝去煎药,待她离开了才淡淡看向萧晏,恢复一贯清丽模样。

  “你现在可明白?救你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妹妹。她自小身子弱,前些时日重病一场我便不让她出谷了,是以最近白衣医仙才没有出现。”

  她咳嗽两声,萧晏紧张地冲过来,在床边又握着拳驻足,听她继续缓缓道:“所以,你需要以身相许的对象是我妹妹,但我绝不会让你接近他。”

  她抬眼看他,唇角有浅浅笑意,眼底却冰冷一片:“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罢。”

  这些年,她借着执行九冥堂任务为掩护,实则每一个下手的对象皆是当年参与围攻药谷的人。当合青派聚集了武林人士进行谋划时,很容易便看出端倪,自然而然推算出尚未被她刺杀的有哪些人,于是以水月宫宫主为饵将她引来。

  他们都能猜到这些,聪敏如萧晏,又怎会不知。

  外人只以为她是在报仇,可萧晏跟在她身边这样久,她的武功了得,妹妹医术出众,他怎会联想不到《青囊经》。

  她看见他脸色惨白,面容越发的古怪,向来天塌下来眼皮都不抬一下的人此刻竟然有些慌乱。他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有《青囊经》相助,她的伤势很快恢复。顾萝自小便想行医,是以修习了前半部的医术。她一心要为药谷报仇,何况身在乱世天下不平,便修习了后半部的杀人之术。后来顾萝身子渐弱,才想到了借九冥堂的名义一边报仇,一边赚钱买珍贵的药材。

  九月的风尚有夏日气息,撩起湖心亭白色帷幔,萧晏坐在其间,执一枚黑子,背对着踏风而来的她。

  “可有兴趣和我对弈一局?”

  她在他对面坐下,墨发散在身后,背脊挺得笔直:“萧晏,你该离开了。”

  他似没听见,将棋子搁下,手指微微撑着额头:“可还记得当初我教你如何看破棋盘风云,对阵杀局?你那时那样聪慧,总是能将我逼到绝路。”

  她咬着发白的唇,挥袖将一盘棋子扫落在地:“事到如今何必再演下去。你想得到《青囊经》便说明吧,可那是令我师门灭绝的东西,我绝不会将它交给你。”

  他紧紧捏着手中黑子,嗓音却是一贯的风轻云淡:“阿辛,我只是为了你。”

  她好笑地看着他,一向不爱笑的人此时却笑出声:“起先你将我当做你的救命恩人才跟着我,如今知道救你的人是阿萝却还敢说出这样的话。就算阿萝真的救了你,你救我两次也早已还清,萧晏,你说这些话,不觉得羞愧吗?”

  她甩袖离开,在亭口又驻足:“过些时日我便要和阿萝离开了,你想要《青囊经》,便凭本事来抢。”

  武林中人尚未想到她竟敢居住在药谷,但时日一长久寻她不到,未必想不到。她收拾了细软,打算翌日带着顾萝离开。

  是夜,谷内花香轻拢,萧晏在屋内放了迷香,开始在药谷搜寻。月色下身影迷离,他从藏天洞出来,看见本该昏迷的顾辛冷冷站在那里。

  他从未见过那样森冷的神色,像极寒之地结冰的深潭。她一步步走近,牙齿咬得紧紧地:“你说你不是为了《青囊经》,那你今夜是在做什么。”

  他突然生出巨大的疲惫,垂着眼睑:“把《青囊经》交给我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它会成为你的累赘。”

  她难以置信地看他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她早已知他的目的,也曾逼着他承认这个目的,可如今真的亲耳听到,才觉得这样的话是多么伤人。

  对视良久,她突然笑了一声,微微勾着唇角,她从未对他笑得这么美。

  “萧晏,我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你。”

  当夜,她带着顾萝离开,萧晏站在拂动的花簇中,看着她渐行渐远,未言一语。

  没想到在谷外遇到了唐千翎,他着急地扑过来,抓住她的手:“顾辛,我听到消息说他们要到药谷来抓你,赶紧来给你通风报信,你没事吧?”

  她笑了笑:“没事,我正要和妹妹离开。”

  “妹妹?”他面色古怪地看着她身边,她偏着头不解地眨眨眼,他摸摸鼻梁,恢复如常:“你妹妹挺可爱的。”

  他以保护她们为由跟在身边,顾辛没有拒绝。她其实并没有想好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是家?是唐千翎提议去扶桑国。

  他说如今中原战乱,她又被整个江湖追杀,索性渡海远洋前往扶桑,隐姓埋名重新生活。他握着她的手红着脸表白:“我一介武夫并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我愿陪着你,去哪里都行,若你问我为何会喜欢你……”他挠挠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想好好照顾你。”

  她又想到萧晏。他在雨夜中抱住她,嗓音温润如三月暖雪淌过花盏。

  他说,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

  他说,我可以养你,我很有钱。

  他说,阿辛,我只是为了你。

  可一切不过一场骗局,她将这些情绪深深压下心底,反手握住唐千翎,笑得温柔:“好。”

  为防顾萝身体虚弱撑不到扶桑,她去医馆买了不少药材,但因是临海小镇,药材不全,找了许久才集齐。

  她回到暂居的庭院,空气中弥漫了一丝血腥味。她面色煞白地冲进去,看见唐千翎被长剑刺穿心口,跪倒在地。血流了一地,他却固执得抬起头看着门外,看着她。

  萧晏握着剑更深地刺进去,她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药材啪的掉落,她悲嚎一声扑过去,银针毫不留情直击萧晏面门,却被轻易避过。萧晏长剑拔出,她扑在唐千翎面前,鲜血溅了她满脸,交合着泪,清寒入骨。

  唐千翎颤抖着手去抚她的脸颊,嚅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最终无力垂下,断了气息。

  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无声滑下。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可该说对不起的人,分明是她。

  良久,她抹干泪水,眼底是惊天悲恸,唇角却挂着浅浅的笑,她说:“萧晏,我一定会杀了你。”

  屋外人影攒动,马蹄声响,萧晏先她变了脸色,却转瞬恢复如常。有人率先迈进来,嗓音透着阴狠:“江湖上盛传药谷尚有弟子存世,杀孽无数,没想到果然是她。少主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找到了。”

  萧晏不露痕迹地挡在顾辛面前:“你跟踪我?”

  来人黯哑着嗓音笑了笑:“不敢,只是城主有令,若确定她还活着,务必亲手将其斩杀以报当年丧弟之仇,少主不会为了这个女人,违抗城主的命令吧?”

  顾辛看着面前的背影,修长而卓越,可浑身气息冰冷又陌生,听见他毫无情绪的声音:“不过是为了《青囊经》,当年是为此,如今亦是为此。”

  “哼,把她抓回去严刑拷打,看她还交不交。”

  她垂着头,袖下手指轻动,几枚银针已射向门口守卫,守卫应声而倒的瞬间她夺门而出,跃过庭院飞身逃离。

  黑影从四面八方追过来,她终于还是孤身难敌,被逼到了悬崖边。身后是汪洋大海望不见头,山风掠起她的长发,遮住了眼。

  萧晏缓步走近,在她有动作前便制住了她的双手,阴冷嗓音就响在耳边:“我说过,留着《青囊经》于你是累赘,将它交出来,我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她不说话,只看着他笑。

  他回头看了眼逐渐逼近的护卫队,终于极轻地叹了口气,袖下寒芒闪动,刀口已没入她的心口。

  她咳出一口血来,颤抖着指尖握住他的手,低低叫出他的名字:“萧晏。”

  他似没听见,一掌将她推下山崖,紫衣墨发交缠,似风中骤然开出一朵艳丽的花,最终落入深海,遍寻不到。

  护卫冲过来:“《青囊经》呢?”

  他面色淡淡拭擦手中血迹:“她死也不肯说,便安静地死吧。”

  第伍章

  临海渔村连空气中都是大海咸湿的味道,顾辛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味道。是以在她能恢复行动那日,便趁着夜色独自离开了。

  不知道该说老天有好生之德还是太喜欢捉弄人,她掉在海里被捕鱼的渔民所救,捡回一条命。照顾她的是渔村的哑女,待她极好,可她不想连累她。

  一日一日,她能感觉到生命流逝,应该是活不长的征兆。而在死前,她还有件事没做。

  萧晏,名动天下的洛城的少主,好大的名头。

  那是一个独立于武林外却又时刻影响武林走向的庞大家族,它的起源已无人知晓,只要报出洛城名号,世人皆要退避三分。

  她一路行来,听闻萧晏已于上月继任城主之位,此时正在金陵处理要事。说来奇怪,身子越虚弱,武功却越发了得,大约是要死了,连气息都接近于死人,轻飘飘地潜入府邸,避开守卫找到了萧晏所在的房间。

  屋内烛火映着他握笔身姿,投在半合的四扇锦鲤屏风上,她从半开的窗口跃进去,匕首稳稳架在他的脖颈上。

  一时静默。

  良久,他轻轻叫出她的名字:“阿辛。”

  她却加重手上力道,匕首划破他的肌肤,滚落几滴鲜血:“很惊讶吧,我竟然还活着。”顿了顿,唇角攒起明艳的笑,“萧晏,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他一点点偏过头来,灯火如豆,他的神色晦暗不清:“阿辛,你离开这么久,你的妹妹,如何了?”

  她嘴唇雪白,拿刀的手就快要握不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萧晏!你若敢伤她半分……”

  被他打断:“阿辛,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他不顾匕首割破血肉,一把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抱住她挣扎的身子,沉重的嗓音就响在她耳边。

  “醒醒吧,阿辛,顾萝早就死了,在五年前。”

  匕首突兀落手,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碰撞声,她感觉黑暗如针铺天盖地地袭来,刺得头疼。

  他轻柔抚摸她的长发,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里:“没事了,阿辛,我在这里,别怕。”

  她感觉到他的手按在她头顶某处穴位,内力翻涌,渐有银针被逼出来。随着银针一寸寸移出,往事终于一点点浮现。

  是药谷被灭那日,她和顾萝蹲在着了火的房门前瑟瑟发抖,蒙着面的少年从头顶掠过时却转回身来,将她和顾萝带出了谷外,她还来不及问他的名字,他便消失无踪,只余一本《青囊经》躺在地上。

  她和顾萝得到经书,在谷外隐姓埋名。乱世多孤儿,并未引起怀疑。她执意要修习《青囊经》为药谷报仇,顾萝却觉得经书不祥要求毁掉,是她说服了顾萝修习医术。

  几年之后,顾萝不小心遗失了贴身携带的药谷令牌,被有心之人捡到献给了洛城城主。彼时白衣医仙的名声已响彻在外,洛城城主是何等聪慧之人,很快便猜出药谷弟子未曾灭绝,还修习了《青囊经》。

  城主本要以胁迫手段逼顾辛交出经书,却被还是少年萧晏阻止。药谷多心志坚毅之人,哪怕是被屠谷时,谷主都情愿一把火烧了经书也不愿交出来,再用此法也必然无济于事。

  于是有了萧晏假意重伤,她果然救了他,亲自将他带回了药谷。

  他还记得她双眼如星,语气激动:“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认得你的眼睛,五年前你救了我和我妹妹,我一直想要报恩却寻不到你。”

  他立即便知她认错了人,五年前他还是个剑术不精的少年,如何有能力救他。不过恰好给了他机会,将计就计,在药谷留了下来。

  顾萝很讨厌他。

  她一向善良,对萧晏却十分提防,几次为此和顾辛争吵。每次吵完架顾萝都会独自一人去湖心亭,半夜睡着了,顾辛拿着被子轻手轻脚给她盖上,低声说对不起。

  看见他站在远处,顾辛面上绽放出明丽的笑,她似乎将最美的笑容都给了他。他教她下棋,谁知她心思玲珑,几局反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时间是爱情的良药。这样美好的少女,他无法不喜欢。城主的命令一拖再拖,终于被城主胞弟带队寻来,抓了顾萝为威胁,逼顾辛交出经书。

  她看他的眼神再无温柔,所有爱意顷刻破碎成灰,他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最终她将《青囊经》交出来,带着顾萝离开,城主胞弟却下令放箭将其射杀。

  是顾萝挡在她身前救了她,鲜血将白衣染得嫣红,顾萝死在那个时候。他听见顾辛撕心裂肺的哭声,冲过去想要抱住她,却见她飞身而起,银针如雨刺向城主胞弟,将他击杀后夺回《青囊经》逃走。

  他们追至山崖,萧晏最后看见的一幕,是顾辛回过身用仇恨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后纵身跳下。

  本以为她已经死了。五年之后却在她刺杀剑客时遇到她,萧晏并没有被这个惊喜冲昏头脑,他知道顾辛还恨着他。

  他跟踪了她一月,却渐渐发现古怪。她常常在昏睡时突然醒来,换上白衣,一连几天都在外行医,可几天之后便又成了杀手顾辛,冷面无情。

  直到刺杀合青派那次他救了她,才发现她已经不记得他了。所以在药谷内,当他看着重伤昏迷的顾辛竟然爬起来为自己治伤,翌日又对着空气说话,他方知道,她因无法承受顾萝死亡一事,用银针封印了关于他的记忆,又修习了前半部《青囊经》,假扮自己的妹妹。他想要找到经书,仅仅是想要寻找医治她的方法。

  唐千翎并不单单是九冥堂的挂牌杀手,他是洛城第二争权者门下刺客,只是为了先萧晏一步取得《青囊经》才故意接近她。

  唐千翎打算趁着出海之际夺取经书,杀了顾辛抛尸大海,人不知鬼不觉,却瞒不过萧晏。如今觊觎城主之位的人不在少数,萧晏不能出一点差错。只有坐上城主之位,萧晏才能护她平安。

  所以有了将她打下悬崖一事,海底早已有他安排的护卫等候,只等顾辛掉落便将她救上岸。哑女是他手下的影卫之一。

  本来是打算待手头要事处理完,他便亲自去接她,可影卫回报说她消失了。他知道她会来找他,撤了院内的护卫,静静等待。

  他解释完这些,看见她紧紧闭着眼,眼泪从鬓角滑下,喉头滚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阿萝……”

  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温柔而疼惜:“一切都好了,阿辛,我再不会让别人伤你分毫。”

  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在他怀里沉睡过去。

  武林中人终于得知,杀手顾辛就在洛城里,集结了家族门派来要人。萧晏坐在上方,漫不经心地把玩一只茶杯,等大厅都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

  “十日之后,我便要娶顾辛为妻,各位若是得空,不妨留下来喝杯喜酒。”

  一片哗然,有人壮着胆子喊出声:“洛城要与整个武林为敌吗!”

  他扫了说话之人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沐若春风的笑,嗓音却冰冷得令人恐惧:“这句话,该是我问才对。武林,是要与我洛城为敌吗?”

  他轻掸衣袖站起身来,嗓音淡淡:“自今日起,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人说她半分不是。她是洛城的城主夫人,你们要反她,先反了我试试。”

  本以为洛城城主的喜事该是会办得极其浩大,谁知只是在整座城内挂了红色帷幔,连喜宴都没有办。

  她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连走路都需人搀扶。

  他替她换好喜服,亲手为她戴上凤冠,她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萧晏,我就快死了。修习了整本《青囊经》,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你何必娶一个死人。”

  他将她凌空抱起,低头轻轻吻她的唇:“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苍白云层照着鲜红嫁衣,随着他步伐迈动,她开始轻轻咳嗽,血迹从唇角滑下,比胭脂还要艳丽。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过礼孝忠恕四座牌坊,感觉到她拽着他衣角的手缓缓滑落,却固执得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忍住就要破喉而出的哽咽。

  “萧晏……萧晏……”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睫毛无力垂下,死在他的怀里。而他仿佛不知,抱着她拜天地行大礼。

  他抚摸她逐渐冰冷的脸,好像她还活着一样:“阿辛,我们成亲了。”

  尾声

  “我想回到十年前,将《青囊经》销毁,只要经书被毁,一切都可以改变。”

  他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语气竟然平淡得紧,好像坚信一定能回到十年前。流笙摇摇头:“我只是个听故事的人,公子将我想得太过神通广大了。”

  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放在流笙面前:“这世上除了姑娘,恐怕没人能做到。”

  能坐上洛城城主的人,哪能没个七窍玲珑心。

  “姑娘在此已久,必定是在寻一个人。而凭姑娘仙术也寻不到的人,必定是个死人。这盏聚魂灯,或许能帮到姑娘。”

  流笙淡淡看着他良久,终于笑出声:“也罢。帮你也无碍,但你需得明白,逆天而行必受天谴,我可以送你回到十年前,但凭你凡人之力根本无法销毁经书。”

  他一脸了然:“我无法销毁,姑娘却可以做到。届时我拿到经书会来此找你,十年前,想必姑娘已经在此了吧。”

  流笙从未见过如此聪慧的人。她看着他袖口盛放的菩提花,想到故事里那个如菩提静好的女子,终于点头。

  她将灯火熄灭,屋内漆黑一片,萧晏感觉到周身有入骨冷意,只听见她警告的声音:“切记回去之后除了拿取经书不能干涉任何事情。”

  他一一应下,最后听见她浅声询问:“经书被毁,她不会再遇到你,你也不会再记得她,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扬起唇角笑得温柔:“我只想她好好活着。”

  他醒过来,睡在柔软菩提间,夜晚的药谷安静祥和。他踏着风飞身而上,潜进了传闻中被谷主烧毁的楼阁。《青囊经》果然放在里面,他将其放在怀里正要离开,楼外突然人声躁动火光大起,竟是药谷被灭那日。

  他从楼阁飞跃而出,看见谷主一把火点燃门窗,与传言无二样。他在夜风中飞奔,着急离开这个即将血流成河的地方,却在经过木屋时猛地顿住。

  是幼小的顾辛,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身后大火即将烧到身上还茫然不知。他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想到她死在自己怀里时的模样,疼痛蔓延全身。

  大火就要将她吞噬,他用黑巾蒙住半张脸,飞身而下,一手抱起她们逃出药谷,身后已是一片火海。

  那种入骨冷意又缠绕上来,他感受到身子在变轻,脑海响起流笙的警告。顾辛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而他踉跄两步消失在黑暗中,怀中的《青囊经》突兀落地。

  一切因果缘起都已注定,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萧晏在洛城醒过来,四周静寂,他埋着头,终于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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