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爷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这种毒打。

  这也难怪,他是周家金尊玉贵的嫡长子,在家蜜罐里泡着,在外狗腿子捧着,蹭破一块油皮都要嘤嘤老半天,只当自己血管里流的是蜂王浆,别人都是地沟油。

  他九岁那年,有个书童泡茶时不小心,在他玉嘴上烫了个针尖大小的水泡,就被他差人打断了腿,扔到荒郊野地里自生自灭。

  他十四岁那年,蛋还没有二两重,就学会了欺男霸女,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通房丫鬟。

  什么?

  那个书童还活着吗?

  那个丫鬟后来怎么样了?

  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怎么值得留在周少爷脑海里,占用他稀少而宝贵的记忆空间呢?

  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

  “少爷做得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威严,不愧是继承家业的嫡子,果然不同凡响!”

  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

  有一天,他这张吹弹可破的小白脸,竟然会被人像打年糕一样毫不留情地暴捶,又像擀面皮一样来回碾压。

  不过片刻工夫,他的鼻子、眼睛、嘴巴,没一样还在原位,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家出走,却又很有默契地一齐喷出血来。

  “@#**……%@**#%……#**@!!”

  昔有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虽说聂昭的拳头分量小了一点,顶多只能算个s号的鲁提辖,但这三拳下来,效果也不遑多让。

  “……呼。”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回到了当年大学时代,有个不知死活的男生跟踪骚扰她室友,被她一记鞭腿抽得跪下求饶的时候。

  ——当然,事后她也没忘记报警就是了。

  如今想来,她从小毫无文艺细胞,却沉迷于各种武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傻嘛,果然还是自己手撕比较爽!

  当然,报警也很爽。

  可惜这个世界法律制度不健全,面对傻,就只剩下手撕一个选项。

  真是太遗憾了。

  聂昭想着想着,不禁遗憾地笑出了声:“如何,现在你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周韬:“……”

  ……不是,你一照面就打人,根本没和我说过话啊!!

  但他不敢说出口,因为他一开口,可能不光是后槽牙,就连摇摇欲坠的门牙都保不住了。

  聂昭看透他心中所想,会意地点点头,抬手一指身后惊喜交加的少女:“我说的是她。”

  “这位公子,她说不想回家,不想与你成亲,你为什么不肯听她说话?是因为她没打你吗?你是得了什么特殊的疾病,只有挨打才能听懂人话吗?”

  “那真是太可怜了。”

  聂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轻声细语道,“得了这种怪病,活着一定很痛苦吧。你说你,干嘛勉强自己,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你,你你你……”

  周韬一张白皙脸蛋被揍得五彩斑斓,青里透着紫,紫里拌着红,煞是鲜艳好看。就连仅剩的一点好皮,现在也涨成了浓稠的猪肝色。

  他打又打不过,喷又不敢喷,两颗眼珠在豁口的眼眶里乱转半天,方才鼓起一丝勇气,张开缺牙漏风的嘴,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

  “她,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父母答应……”

  “她没答应。”

  聂昭和蔼可亲地微笑道,“谁答应你这桩亲事,就让谁和你成亲。要不你把她父母一块儿收了,来个左拥右抱、和和美美的三人行,尽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周韬:“……”

  神特么三人行!!!

  神特么齐人之福!!!

  你这个人,怎么就不按套路出牌呢!!!

  另一边,扮演侍从的哈士奇已经快步上前,伸手搀住那姑娘,一边将她掩到身后,一边朝周韬翻了个高贵冷艳的白眼。

  “我家小姐给你出了主意,你怎么不道谢?”

  他显然对角色扮演轻车熟路,拿腔拿调地开口道,“如此不知礼数,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周家少爷,不过是个冒名顶替、招摇撞骗的地痞流氓罢了。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也只有这等无耻之徒才干得出来。”

  周韬:“???不是,我……”

  ——就因为我是周少爷本人,我才敢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啊!!

  但他还是不敢开口,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在物理意义上变成“无齿之徒”。

  当然,对于聂昭来说,周少爷的真假毫无意义,他讲或不讲都是一样。

  她不关心他的后台,也不怕他打击报复。

  她现在名义上是辰星殿的神仙,干完这一票就打算举报领导再辞职,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她。

  辞职以后?

  原主的故乡远在巽洲,周家不过是个地头王八,还能漂洋过海来咬她不成?

  再说,他们也咬不动她啊。

  她无牵无挂,因此底气十足,演起来分外顺手:“我不管你什么来头,犯到我手里,也算善恶有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三宝,把他扔下去。”

  “三宝”是她与雪橇三傻约好的名字,今天叫大宝二宝三宝,明天叫大柱二柱三柱,通俗又好记,还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真正的大隐隐于市。

  “好嘞!”

  哈士奇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撸起袖子上前,反拧着周韬的胳膊把他往外推,“这位公子,请吧。”

  “请,请去哪里……?”

  周韬两眼发直,牙关咯咯打颤,片刻前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乱来,否则我舅舅……等等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啊?”

  哈士奇将他整个人单手提起,臀部朝上,大头朝外,像条晒干的咸鱼一样撂在窗台上,“小姐说要把你扔下去,你没听见吗?”

  “扔……扔下去???”

  也合该周韬倒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飞舟升空的时候。

  这会儿飞舟正在缓慢上升,距离地面已经有十几层楼高,亭台屋舍都变成了一个个方方整整的豆腐块。

  周韬虽有一身昂贵法器护体,不至于当场暴毙,但免不了伤筋动骨,搞不好还会落下个高位截瘫。

  “不,不要……”

  他使尽浑身解数挣扎,却仍是徒劳无功,整个上半身都被哈士奇推出窗外,无依无靠地悬在半空。

  他被强风吹得头晕目眩,痛苦的泪水不争气地流,像个被人蹂躏过几百回的破布娃娃。

  想当年,周韬也曾登高远眺,指点江山,以为自己之下皆是蝼蚁。

  然而此时此刻,他俯瞰着脚下渐行渐远的大地、越来越小的屋舍与人群,心中再也没有“人上人”的傲慢骄矜,反而恐惧得差点失禁。

  他带着哭腔颤声哀求道:“不要,不要啊……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聂昭脸上绽放出一点柔和的笑意,灿如春花,暖若朝阳。

  “周少爷,你记得吗?她也说过一样的话。”

  “在她之前,应该还有很多人对你说过。”

  “‘不要’、‘求求你’、‘放过我’。我还以为你听不懂,原来你也会说啊。”

  然后,她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目光尖锐冰冷,嘴唇抹平成一条直线,如同石像一般面无表情。

  “——那你为什么不听呢?”

  下一刻,她就大步流星上前,代替哈士奇揪住周韬后领,干脆利落地将他从窗口扔了下去。

  周韬:“啊———————”

  砰!!!

  “……”

  聂昭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过身去,平静面对一屋子呆若木鸡的人群。

  “好了。一点家务事,大家别介意,该干嘛干嘛吧。”

  众人:“…………”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暮雪尘:“…………”

  作为太阴殿最年轻的仙官,他本想尽一份前辈的职责,保护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萌新。

  然而,因为他反射弧比较长,性格又比较沉稳谨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事实很明显——

  聂昭不仅不需要他保护,而且比他更擅长使唤他的狗。

  “…………”

  暮雪尘一腔失落之情无处诉说,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为萌新失落,还是在为狗失落,只好塞了块糯米鸡到嘴里,安静地自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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