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冉和雅一边研究针法,一边照顾冉父,三日后,冉父终于醒来,面对冉和雅的质疑,冉父十分平静:“我知你去无忧医馆拿了老参,特意前去感谢,带着星儿一同去的,顺便买些药铺中没有的药材。”

  冉和雅不信:“您身子骨弱,为何专门跑这一趟道谢?吩咐我去,或者让星儿买些礼送上门去不行吗?”

  冉父看了她一眼:“雅雅,我同温宫子相识,早前便知道他有腿疾,奈何医术有限,无法帮忙,此番他……仗义相助,我自当登门拜谢。”

  冉和雅拿出那本册子,抿唇:“爹,您到底瞒着我什么?这《九转针法》可以治疗温心远的腿,我都能看得出来,您不可能不知道,为何……”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有这本书。其他的……我自有我的理由。”冉父厉声说罢,闭了闭眼睛,翻身躺下:“雅雅,我将这书册交给你,不是要你帮温心远治疗腿疾。这册书……不能用。”

  不能用还给她做什么?

  冉和雅知道父亲脾气倔强,这般态度便是问不出什么了。

  “爹,您好好休息,我……会帮温心远治好腿疾的。”冉和雅心道:就算不为冉父,她和温心远签了契约,有了这本《九转针法》,自然更好,只是需要先瞒着父亲。

  日后,冉和雅便整理了一套初步治疗的方案,亲自去找温心远,主动道:“温宫子,多谢你的老参,我爹近几日身体已经好多了,咱们可以开始治疗了。”

  温心远诧异:“你想出法子了?”

  冉和雅将自己整理的治疗方案给他看,并未把话说得太满:“这只是初步的理疗方案,您的腿沉疴多年,恢复不容易,不能心急。”

  顿了顿,她试探着看向温心远的神色,“这些,也是我爹告诉我的。”

  温心远面上无反应,翻了翻方案,笑笑:“冉大夫果然是医者仁心,不过为我看了一次病,便记到现在……冉姑娘这般上心,我不胜感激。”

  冉和雅笑笑:“我瞧我爹叹气公子的架势,倒是不像只见过一次的病人,熟稔得很。”

  温心远神色淡淡:“大概是我的腿,让他印象深刻。”

  说到这里,冉和雅自然试探不下去,讪讪笑道:“抱歉,我不是有意如此……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温心远依旧避开她的手,自己拿开薄毯,闭上眼睛不再看自己的双腿,淡淡道:“开始吧。”

  冉和雅莫名有些心疼,毕竟这样光风霁月的如玉公子,本该完美无缺,却被这一双腿困在一室之中,总归让人惋惜:“你别担心,今天的初步针灸方案,就是测试一下你的腿部肌肉敏感度,如果还有反应,你的腿很大机会能恢复好的。”

  温心远睁开眼睛,忽然笑了笑:“求医多年,再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你不必费心安慰我。”

  那一笑,不算阳光,却绝不凄凉,平静又安好,反倒是让冉和雅生出一种冲动——定要还给他一双完好的腿,让他再笑一回,明朗地笑。

  针灸过程漫长而焦灼,冉和雅针灸第一遍,并未发现他的腿部肌肉有任何反应,多年残疾让肌肉坏死萎缩,再正常不过。

  冉和雅心中沉了一下,并未让温心远看出异样,取下银针放下:“别急,我再配合按摩手法给你顺顺筋络,如果有感觉,一定要告诉我。”

  温心远靠在软榻上,指尖无声握紧了:“好。”

  冉和雅不忍看他这般恬淡表情,似乎不抱希望又在不断摸索,安慰道:“相信我,把你的腿交给我。”

  温心远松了松指尖,看着她不断为自己按摩着双腿,鼻尖冒出细密的汗,却还不断说着安慰他的话,让他不那么紧张。

  不过是一纸契约,她却认真到这个地步,当真尽了心。

  正沉思,小腿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不明显,可是对于长期感受不到双腿生命的人来说,这样微弱的反应足够让人欣喜若狂:“……有感觉了。”

  话音刚落,冉和雅也发觉这一点,欣喜若狂地转回指尖,在膝三寸那处狠狠按压几下,细细盯着温心远反应,果然见他目光灼灼:“疼。”

  “疼就好了……”冉和雅大喜过望,连忙放平他的双腿,再次取出银针,围绕着那一处下针,一边仔细询问他的感受。

  温心远心下惊喜,在黑暗中沉寂太久,他几乎不抱希望,冉和雅却给了他莫大的惊喜,怎么能不激动?

  “痛感微弱……用针刺激,倒是强了一些。”

  冉和雅又针灸半小时,这才擦着汗站起身:“有感觉就好,证明肌肉还未完全坏死,只要配合治疗,肯定会慢慢变好的。”

  温心远撑着软榻坐起来,冉和雅连忙去扶着他的身子,帮他坐好,秀发落在温心远脸上,轻微的痒。

  他一贯不喜生人靠近,此时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斥责缓在唇边,终究没能出口:“多谢。”

  冉和雅照顾病人是习惯,并未觉得两人姿势有什么不对,扶着他坐好又打算给他盖好薄毯,拿起毯子又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温心远:“不好意思,你自己来吧。”

  温心远默了一下,接过毯子盖好双腿,看着她:“我没有信错人。”

  冉和雅心情也好,不自觉跟他熟稔了几分:“今天虽然是开头彩,后面的治疗千难万险,你要承受比当初断腿之痛更苦千万倍的折磨,除去身体承受力,心理承受力是很重要的。若你真的信我,就……”

  她看了一眼温心远的腿,“就不要把自己当作一个双腿有疾的人,只有你自己相信能好,你才会不介意自己的腿疾,放下心结,配合后面的治疗。”

  现代的康复训练,不少人都承受不了后期康复的压力,中途放弃的,心理承受力被压垮的人不在少数。康复训练,无异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疗法,自然痛苦。

  温心远愣了片刻,颔首:“好,谨遵医嘱。”

  这般沉重的话题,不期然他突然用了打趣的语气,冉和雅跟着愣住,抿了抿唇,也跟着笑出声:“这么配合的病人,我心甚慰。”

  冉和雅回家已经日落黄昏,刚进门便被冉父叫进了房间:“雅雅,如今医馆尚未重开,你在忙什么?”

  冉和雅想到父亲那日的反应,试探着说:“父亲交给我的《九转针法》,我研究了几日,恰好今日无忧医馆有一断腿病人,我便用了书册上的法子给人治疗去了。”

  冉父惊惧不已,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你……你怎得不停为父的劝告?那书上的法子不能用。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冉和雅奇怪:“爹,既然是医书,为何不能用?”

  “你真是……不听话!”冉父狠狠拍了几下床榻,焦急道,“你赶紧收拾东西,咱们立刻离开镇安县。”

  “爹,您这是做什么?”冉和雅连忙拉住焦急的冉父,安抚道,“我们行医救人,为何要逃命?”

  “你懂什么?《九转针法》会害了人命的!”冉父十分激动,“否则,我为何要将它封存?”

  “那您为何又要交给我呢?”冉和雅心道:父亲去过无忧医馆后,临昏迷前还要她拿出这册不能用的医书,到底和温心远有什么关系?

  冉父哑口无言,只挣扎着要去收拾包袱。

  “爹,我救得人是温心远。他没事的。”冉和雅见状,只好说了实话。

  “温心远?他让你治了?可是……”冉父惊了一下,心生疑窦,“他真的没事?这《九转针法》有错误,全部按照上面所说施针会出大问题,曾经……死过人的。”

  冉和雅松了一口气,安抚道:“爹,您不用担心,我已经规避掉那些错误,重新整理了针法方案,也给温心远过目了,今日初次治疗,已经见了成效。”

  冉父精神恍惚,重新坐回床上:“没事么?你……你把你整理的方案给我看,事关人命,马虎不得。”

  冉和雅点点头:“我回房去拿,爹,您先躺着。”

  冉父心神不宁地点点头,又叮嘱道:“把那本《九转针法》也拿来,我要仔细看看。”

  “好。”冉和雅回屋,这时天已经黑了,屋里一片漆黑看不清东西,她敏感地察觉不对劲,刚走一步便被倒在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

  冉和雅心中一惊,绕着墙角走到房中,找到灯烛点亮,瞳孔紧缩,只见屋中一片狼藉,桌椅柜子都翻倒在地,衣物凌乱地落在一边,床榻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宛如车祸现场。

  冉和雅心惊肉跳,连忙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柜子下的暗格,里面空空如也——《九转针法》不见了。

  “糟了。”冉和雅蹙眉,《九转针法》有问题,如冉父所言,如果照搬照用,一定会出人命的。现在被人偷走,万一……

  她匆匆去了冉父房间,如实告知,冉父先是一惊,随后却奇异地平静下来:“我早该知道……这《九转针法》一旦面世……就安生不了。”

  冉和雅蹙眉:“爹,您是不是知道谁人下的手?”

  冉父瞥了她一眼,叹气:“我若知道,还能安生坐在这里?”

  冉和雅:“……”顿了顿,她乖乖道歉,“爹,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九转针法》。”

  “不怪你……”冉父闭了闭眼睛,十分疲倦,“这书害人哪,我是怕……再出事。”

  冉和雅想了想,安抚道:“爹,既然《九转针法》不能用,一旦面世一定会出问题,到时候我们可借此下手,查出偷盗之人。”

  冉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好不好,只道:“你先去休息吧,让小厮在外头守好门,明日……再去看看温宫子的腿,有无反复。”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怕《九转针法》再次害死人。

  次日,冉和雅如约来到无忧医馆,这一次没有小厮再拦着,所有人见了她都笑咪咪的,连一向面无表情的一字眉大叔都和气了不少:“冉姑娘,公子在院子里等您。”

  “院子里?”冉和雅惊讶,一字眉大叔欣慰地笑了,“多亏姑娘开解,公子终于肯出门了,若姑娘能治好公子的腿,我定当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另外几名小厮跟着抱拳过来,昂扬道:“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冉和雅吓了一跳:“言重了。行医救人,是我的天职。”她走向后院,回头又看了一眼药堂中忙活的几人,眯了眯眼。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几个小厮看着寻常,实际上脚步轻盈,动作干脆,行事之间似乎经过特殊培训,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方才那一嗓子,那种豪气和忠心,断然不该是普通的医馆小厮该有的。

  冉和雅进了院子,果然看到温心远在常青树下静坐,依旧半躺在软榻上,搭着薄毯,听着声音便笑了:“来了。”

  “今日,公子心情挺好的。”冉和雅帮助温心远躺好,还是他自己拿下毯子,这一次却没有闭上眼睛,温声笑了,“姑娘叮嘱,不敢不从。”

  冉和雅笑了笑,心下安慰,按照方案再次给他针灸,这一次又加了十三针,刺激腿上各种痛穴,起初温心远没有什么反应,等到一个时辰后,他鼻尖竟也出了汗:“痛觉虽不明显,身体倒是有了本能。”

  冉和雅也松了一口气:“循序渐进,急不得,这是好事。”

  温心远看着她收针,忽然问:“听闻府上失窃,可需要帮忙?”

  “听闻?”冉和雅似笑非笑地抬起眸子,“我未报官,自有计策应付。不过,温宫子是从何得知此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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