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变冷,阿尔法大陆又一个冬天来临。

  阿尔法纪元2053年第一百二十日至一百三十日,佩里城和特立芒地遭遇了一场持续的暴风雪。大风吹送着密集的雪花和雪团,伴随着呜呜的呼啸声,凶猛地扫荡着城市和旷野。雪团有鸡蛋大小,呈灰色,因为其中夹带了太多的尘土;雪团飞行的速度很大,冲击力很强。开始下雪时,我因为好奇,跑到外面观看,不料立刻就被击倒在地;我用双手护着头,想站起来,可是刚爬起来就又被掀翻了。女大学生拉伊娜和海伦蒂斯见状,奋不顾身冲出来救我。待我被她俩拽进屋子后,才发现头上起了三个大包。从那天一直到暴风雪结束,我再未敢跨出门槛一步。不过,我还是怀着极大的兴趣,隔着阿尔法人制造的坚固无比的玻璃窗,欣赏阿尔法冬天这一奇景。

  在风雪的轰击下,特立芒地所有残存草木的叶子一下子就落光了。我看到,窗外的积雪越来越厚;第二天,堆积到窗台那么高,第四天傍晚,把窗子盖过,到了第六天,雪就把房门全部堵死了。好在从第七天起,雪由于自身的重力开始下沉。到暴风雪结束,窗子顶部还留下一道可以透光的窄缝。

  第十一天,暴风雪停止,我们看到了洁净的蓝天和金光灿烂的太阳。这样的天空和阳光,在阿尔法是极难见到的。

  在阳光照耀和二氧化碳温室效应的双重作用下,只消两天时间,雪就完全融化了。雪水立刻被焦渴的大地吸尽,地面上留下一层厚厚的黑泥。

  还没等地面干透,干燥而寒冷的风暴就重新开始了。

  风暴时断时续,阿尔法重新沦为一个沙尘肆虐的人间地狱。首都佩里城附近,平均每天每平方米地面吞吐——请原谅我使用这样一个词——的灰尘有一千克之多,也就是说,风暴每天从地面刮走或抛下的尘土,每一平方千米就有一千吨!城市乡村里那些背风的地方沉积大量的灰尘。城市卫生部门又不得不执行它的常规任务:按部就班地清理这些灰尘。

  即使在无风的天气,在这个季节,特利芒蒂的天空也布满尘埃,阴沉沉的,白天看不到太阳,夜晚也见不到月亮。

  阿尔法人房屋的门窗都有空气滤清装置。在这种天气里,露天里活动的人,必须戴着一种特殊的面具。那面具有点像我们地球上的潜水帽:一副固定在面具上的眼镜可以防止砂粒迷了阿尔法人的大眼睛,下面有一个猪鼻子似的圆柱突起物,起着过滤空气的作用。就像地球人都有一副大口罩一样,阿尔法也每人都有这样一套装备,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种时候,阿尔法人个个表情木然,心情烦躁;许多人脾气变坏,具有挑衅性,像公鸡似的好斗,几句话不对碴,就容易引发斗殴。嘎尔丁警长告诉我,阿尔法人因为情绪恶劣而导致的破坏和伤害,在这种天气里最多。所以每到这种天气,阿尔法的警察都特别忙碌,成天提心吊胆,随时准备出警。为防患于未然,天气预报过后,警员在各个路口和居民区都要悬挂警示牌,上书一个大大的阿尔法单词,译成中文就是“忍!”,但效果似乎不大。最近,有人建造了好几处称为“发泄吧”的场所;在那里,有钱人可以狂呼乱吼、摔打器物,或者和一种专门制造的机器人捉对厮打,以发泄心中的怒气。据说,这种“第三产业”已成了很赚钱的买卖。

  我那个工作班子,除了格里夫教授,人人也都受了天气的感染,变得沮丧、呆痴、怠惰,打不起精神。我知道原因,也就懒得费口舌训斥他们。好在教授一心扑在工作上,婆婆妈妈地指挥着各路人马,紧张地为春天的大规模种植进行准备工作,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每天下班之后,我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了藏狗雪丽的陪伴,也没有了塔曼齐拉果的追随,有时到现场转转,有时坐在办公室读资料,也觉得特别无聊。

  我不知道该如何打发业余时间,于是拿出账册,计算起我的钱财来。

  还真是的!对于我这样一个暴发户来说,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什么比清点自个儿的财产更有趣的事情了。我本是地球上一个穷学生,仅靠每月十三块钱的政府助学金维持生活,如今有了这样一笔天文数目、完全由我一个人支配的财产,总觉得置身于天方夜谭式的梦境中,不像是真的。实际上,我的财富每天都在大幅度地增加。

  前面我已经说过,自《探索者》号从太空返回后,阿尔法国家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航天热,街头巷尾,饭后茶余,人们都在谈论着如何入侵地球、向那里移民的宏伟计划;人人都对我的地球家乡垂涎三尺,做着在那里获得一块绿色土地、占有一份宝藏的美梦;有时,他们会面对一份地球资源图,为该谁占有一片大河三角洲上的农田而争个面红耳赤。

  与此同时,在嘎玛和贝塔两国,政府官员和普通百姓也卷入了学习地球知识的热潮。在这种情形下,整个星球对我的讲演稿和我写的小册子的需求量大为增加,发行量不断地攀升。我敢用五千万索斯比打赌,地球上任何一部著作的累计发行量都没有这么多。根据这个星球上普遍遵守的版权规则,该付给我的报酬源源不断地划到我的帐上。而且,凡是使用了我的照片和视频做广告活动的商家,包括那些用我的形象做成玩具的厂家,也都主动地把该付给我的款项送来。这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

  我发现,就是把迄今为止已计划的事情全部办完,也只是花掉我所有钱财的一个零头,剩余的资金派什么用场,我还没有认真考虑过;当前地球上阔佬们“以钱生钱”的招数,我还一窍不通;就是如何“花钱享受生活”,我也想不出什么点子。这不免让我又生出些烦恼来:我可敬的读者不妨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你面前摆放着一大堆亮闪闪的金币,可就是想不出怎么个花法,该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呀!

  我把我的烦恼跟办公室主任瓦波拉说了,他立即表示他有的是办法让我把钱花在更有趣的事情上;他说他早就看出我是个十分单纯的地球年轻人,涉世太浅,没怎么享受过,所以从他做办公室主任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在替我盘算了。他建议我眼下不妨去做一次旅行;我精神一振,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问我是否喜欢旅行,我说当然喜欢;他又问我是喜欢自然景观,古迹,还是当代人工景观,我说我对自然景观和古迹都感兴趣。至于当代人工景观,我相信不会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首都佩里城了。自然景观么,我问他阿尔法国家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他在军队服役期间曾到过许多地方,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了;所以他建议我去大洋彼岸的嘎玛国游览一番,那是阿尔法星球人类最初文明的发祥地,有许多著名的古迹,肯定值得一个外星人参观的。

  “那么我们就去嘎玛国参观古迹好啦。”我说。

  我问瓦波拉是否去过嘎玛,他说没有;我又问他是否了解那个国家,他回答说正是因为对那个古老的大陆很好奇,所以他才建议我去那里的。他说如果我想获得对那个国度的一个大概了解,不妨请教格里夫教授。

  格里夫教授是个诲人不倦的学究,对我自然是有问必有答。

  “那块古老的陆地,”他说,“如今除了沙漠之外,没有任何一块绿色的土地了。没有露天农业,没有畜牧业,没有林业。阿卡利利先生阁下,也许您难以置信,那里现在已经成了我们星球最贫穷的地方,每年都要从阿尔法购进大量的粮食,同时也有大批的人民饿死。”

  “那里的人民靠什么生存呢?”

  “旅游业和采矿业。现在全球的人都相信,史前时期,我们星球这一块陆地到处覆盖着绿色的植被,而且风调雨顺,人们生活得很幸福,发展了灿烂的文化。历史学家告诉我们,嘎玛是阿尔法星球人类首先发祥的地方;考古证明确实如此。人们在沙漠中发现了几万年之前人类修建的宫殿,挖出了古老的城市和村庄,发现了许多反映那个时代生产力的劳动工具、人类文化的生活用品和艺术作品,如绘画和雕塑之类,还有不少保存完好的古代墓葬。有些遗迹,被后人认为与传说中的玛雅外星人到阿尔法来的故事有关,似乎不这样说就无法解释。由于这个原因,每年都有数以亿计的人到那里去参观,或者不如说是去凭吊人类的祖先。当代嘎玛人自己没有能耐,就靠了他们祖先的坟莹活着。嘎玛政府派人守住这些古迹,向参观的人收取钱财……”

  “仅靠这个会挣几个钱呢?”

  “唔,挣钱可多吶,”格里夫教授接着说,“旅游业是嘎玛国家经济的重要支柱。每个旅游者,只要踏上嘎玛的国土,就得交纳一笔入境手续费,入境之后,总要消费,吃呀住呀出行呀,样样都需要给嘎玛人付钱。这样算起来,嘎玛人的收入也很可观呢。”

  “那么采矿业呢?”

  “一部分嘎玛人坐在祖先的坟头上收钱,另一部分嘎玛人就是靠掘地打洞挣钱了。”格里夫教授鄙夷地说,“嘎玛这块古老的大陆有许多容易开采的有价值的矿物,嘎玛人已经差不多将他们的土地翻了个个儿,到外都是大坑和深深的洞穴,他们把开采出来的矿石卖给阿尔法和贝塔两国,价钱也很便宜,当然如果太贵就卖不出去了。这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那个国家的环境破坏比阿尔法星球任何地方都要严重,让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那里的社会制度与阿尔法国家有很大不同,有许多现象我们感到很费解;那儿的人们正试图借用外部力量来改善自己的处境,拼了大力气吸引外国的亿万富翁,做出几乎是不近情理的许诺,不惜牺牲子孙后代的利益,千方百计要从他们的口袋掏出钱财在嘎玛投资,以进一步扩大生产规模来发展经济。”

  其实,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我关心的只有那里作为阿尔法人类发源地的古迹。瓦波拉很快就接通了国际信息网络,找到一家嘎玛旅行社的代理人。那人叫阿里巴,是前任嘎玛国家总理的儿子,曾在阿尔法留过学。我在屏幕上看到的,是一个脖子上缠着围巾、头上戴着花帽的老先生,瓦波拉解释说他这样打扮是因为他的居住地,也就是嘎玛国的首都,风沙太大的缘故。那老先生两只大眼睛轱轱乱转,黑眼珠小白眼球大;稀稀拉拉的黄色头发和胡子呈放射状披撒下来,像一束礼花;肤色要比阿尔法人暗得多,但脸庞却胖胖的,看来保养得不赖,只是耳朵和鼻子太大,那条鼻子差不多占了整个脸二分之一的面积。

  那位嘎玛人阿里巴听瓦波拉介绍我们出游的计划,又得知我就是特立芒地的地球人阿卡利利,就说巧的很,目前主持特立芒地沙漠改造工程的格里夫教授曾是他留学期间的同学和老朋友。这事儿算是找对了人。

  他故作亲切地自我介绍说,他早就扔掉学业改行作了企业家,因为在阿尔法留学时学的那一套,在嘎玛一点也用不上,而且在一个穷国里做学问实在不容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根上吊绳也买不起,简直是活受罪,因此十年前就扔了科学院的饭碗,在他做总理的老父亲的帮助下,自己找食吃了。现在他经营着一家规模很大的跨国旅行社,专门接待来自阿尔法的游客。此外他还拥有一家矿产公司,开采并向外国出售各种矿物。嘎玛政府特别鼓励出口,所以他就通过留学时认识的各国朋友,干起了这份买卖,收入不错。他的这两项业务都是嘎玛国家给予特别优惠的。阿里巴当即表示愿意效劳,说这事包在他身上,绝无问题。

  “不过,”阿里巴眼珠一转,微笑着说,“我知道这位阿卡利利是位外星人,同时也是个阿尔法新贵,得像对待国家使节似的好好伺候、处处照顾他的体面,还要保证他的安全,这可需要一大笔费用啊。”

  “我知道,我知道。”瓦波拉说。

  “在我们嘎玛国家,从来没有不收钱的服务项目。”那人补充道。

  “不必再解释了,阿里巴,”瓦波拉说,“我知道你们嘎玛人的秉性。现在谈谈价钱吧。”

  阿里巴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在屏幕上低下头,似乎在操作什么东西,然后,抬起头来,笑嘻嘻地举起手,伸出四个手指。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正待询问瓦波拉,不料瓦波拉突然大叫:“你疯了,阿里巴!”

  “没有,我的精神和你一样正常,我老同学的同事先生,”对方说,“非得这个价码不可。你要知道,做阿卡利利的监护和向导,我十分乐意。可那是要冒风险的,万一出了差错,我得蹲大狱,嘎玛的法律比任何一国都严,这一点,你们应当十分清楚。此外,怎么着我也得好好赚一把,不然的话我就太亏了。”

  “就不能再便宜些么?”瓦波拉说,“能不能看在我们的格里夫教授的面子上给些优惠呢?”

  “不能啦。你们若是找别的旅行社,价钱不一定会便宜多少。”对方虽满脸堆笑,口气却很坚决,“所以,一个子儿也不能少。格里夫老教授也是知道嘎玛人办事原则的。要是你不同意,这事就作罢,省得我操心费力,还要担惊受怕。”

  瓦波拉转过身,跟我商量,他说,阿里巴的要价确实不菲,但有格里夫教授的老同学阿里巴的庇护,倒也让人比较放心,而且他是本地人,又有官僚家族背景,办什么事都很方便。我让瓦波拉报出资金数目,看看不算太大,就告诉他,可以接受阿里巴提出的价码。瓦波拉立刻扑到桌前,告诉对方说就这么办吧。那人喜上眉梢,举起手弹了个响指,说:

  “我就猜那个地球人是不会吝啬的。”

  阿里巴又大谈一气眼下国际旅游市场种种坑人骗钱的勾当,说是有了他的保护,阿卡利利就不会吃亏上当。他一面说,一面眼睛向下看,等他说完,一份合同就以电子邮件的方式传了过来,之后,电路切断,屏幕上一片黑暗。

  我阅读电子邮件,瓦波拉则嘟嚷着,说真难以想象格里夫教授跟阿里巴是老同学老朋友,教授为人诚恳朴实,而他的嘎玛朋友却如此贪婪,不讲情面。我说不必生气,又给他讲了我们地球中国人常说的“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这篇典故,瓦波拉听了哈哈大笑,连连学着我们地球人的腔调说:“然也,然也。”

  我在嘎尔丁警长和办公室主任瓦波拉的陪同下,驱车到首都佩里城,找到嘎玛驻阿尔法使馆。嘎玛使馆位于该城一条较为僻静的大街上,位于一栋宽约五十米、高四百米的摩天楼的第三十九层。楼层走廊上每隔五米,站着一名阿尔法警察。其中一名警官认出了我,就问我有何公干,我告诉他我要去嘎玛国去旅游,前来办理入境手续。那警官很热情把我们领到一间钉着金属牌子的门前。那块牌子是金属铂制作的,上面刻着嘎玛的国徽:一座有三个支柱的古代庙宇遗迹和蹲在其中一只柱子顶上的萨拉希。使馆的一名工作人员听说外星人阿卡利利先生亲自来到他面前,就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把我带到大使的办公室。

  嘎玛大使华里华拉先生正在打电话。这是一个脸相似貘、臃肿肥胖的嘎玛中年男子,长长的黄发披在肩上,他的脸黑里透黄,这是嘎玛人的标准肤色。一条鼻子又大又长,端部呈弯钩状,鼻孔里面的毛和鼻子下面的胡子联成一片,据说,嘎玛人的长鼻子和浓密的鼻毛是为了过滤空气中的灰尘,看来一点不假;两只鱼一样的眼睛又大又圆,眼裂上方有长而密的睫毛,睫毛可以上下翻动,据说,这是为了防止风沙迷了眼睛。他的耳朵也挺大;耳廓上部似乎可以垂下,堵住耳孔。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大自然是如何改造人类的。他的脸成四方形,闪着油光,下巴的皮肉叠了三层,很明显是因为营养过剩。他穿了一件紫色的紧身衣,挺着大肚子。他的手指上戴满了银光闪闪的戒指之类的东西,两侧耳垂上各悬挂着一长串念珠般的饰物。

  他打完电话,那工作人员就向他介绍我是谁,来干什么。华里华拉先生立刻站了起来,吃力地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同我拥抱。这屋子里还有四个嘎玛使馆的雇员,正坐在他们自己的办公桌前抄写什么文件,这时都停下工作,伸长了脖子,直眉瞪眼地向我张望;他们的脸相与大使一样,只不过要年轻一些。大使举起一只手臂,向他们做了个动作,于是,他们就匆匆退出,只剩下了大使和我们三个人。华里华拉走过去把门关好。

  “啊哈,”他这才说道,“我已经从我们前总理阿里巴府上得知您要访问我们的国家。那真是好极了,我们一直在恭候您的光临。我知道您是个很聪明很富有的外星人,凭着您的舌头和笔杆子挣了一大笔钱,而且获得了自由,实在令人称羡。我们嘎玛国特别欢迎您到我们那儿去花钱,啊,我说错了,应当说是去观光。我们嘎玛大陆虽然森林植被全给我们祖先消灭光了,但却给我们留下了光辉灿烂的文化遗产,先生可曾知道,阿尔法星球的裤子、背心这两项技术,就是我们嘎玛人发明并贡献给全世界的呢。没有这项发明,全世界的人就得光屁股。嘎玛有记载的历史可以让我们回首五万多年,这块大陆同时也是阿尔法星球最初的文明摇篮,今天的阿尔法国家和贝塔国家,还有大洋上那些小岛的居民,全是我们嘎玛人的后裔;是我们把他们派到那里求发展的。这些事实,您都清楚么?”

  我说,我已略有所闻。大使很高兴,又接着说道:

  “我们嘎玛大陆有星罗棋布的巨大古代陵墓,那是从宇宙飞船向下看时能观察到的唯一的人造建筑物。这,您明白么?”

  我看他等着让我回答,就照实说,我不大相信,因为今天阿尔法星球上,比嘎玛陵墓大得多的建筑物有的是。我告诉他,当我乘《探索者》号绕阿尔法星球飞行时,并没有看到那些古迹。

  “真的么?”大使说,“我们,啊,我是说我自己,并没有离开过我们的星球,因此我也无法证实。那么,我们嘎玛民族是阿尔法星球上最伟大的民族,我们的人民是最勤劳、最勇敢、最智慧的人民,我国的政治制度是天下最完美的制度,这些,您都承认么?”

  看到华里华拉先生这样大吹大擂,我觉得他真是个明火执杖的爱国者,实在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爱国热情,就说,兴许是的,我承认。大使听我这样说,很高兴地松了一口气,说:

  “您的入境申请被批准了。阿卡利利先生,您并未受到我们国家任何人的邀请,就打算来旅游观光么?”

  “是的,先生。”

  “这就很好,我喜欢这样。不过,我并不会因为您是个外星人就免除了您的费用。”大使微笑着说,“虽说您已经拿到阿尔法的公民证书,但却还没有得到嘎玛国家的认可,这就需要我给您签发一份身份证明,还有一份入境通行证件。因此,您得付出双倍的费用。”

  “您是说,只要付钱就可以了?”

  “钱是万能的,阿卡利利先生。”大使说,“我们的国门向一切人敞开,只需掏腰包就行了。这一点,您到这儿来之前就该明白的。”

  我让我的办公室主任瓦波拉把一叠阿尔法纸币,共一千索斯比放在桌上。大使一把抄起来,点了点,然后抽出几张,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把剩下的,放在桌角的一只箱子里就算入了账;接着,他按了一下电键,那几名工作人员重新走进来。大使先生拍了一下手,说道:

  “请给阿卡利利办手续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们先是给我拍照,然后在他们的工作台忙乎了一阵,就把身份证和入境证书全办好了。一个工作人员,手持两种证件,但似乎不急着给我,而是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我就让瓦波拉掏出十来个金币放在他手里作小费。那些金币,每一个都值二十个索斯比。可是大使和他手下的人,连一张收据也没开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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