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镜走在回医馆的路上,目光所及皆是红色的丝绸,一家接连着一家,好似喜庆,却也异常悲凉,似乎所有的美好都不会降临在他身上。

  或者只是一瞬间的欣喜。

  他大概能够猜到,哪个曾经得到过海空木的女孩,正是洛相宜。

  可他不知道洛相宜为何药隐瞒这件事。

  洛相宜以前连饭都吃不下,若是将自己采到的海空木卖出点,有了银子,或许早就能够逃离洛家了。

  偏偏她隐藏了这么久,这么多年。

  甚至隐瞒了她看过难医经的事情。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洛相宜走出来,她穿着大红色的婚服,头上则是盖着红头巾。

  这一天还是到了。

  洛相宜坐在花轿中,不知怎么的,感觉有人在看着她,她偷偷的撩开红头巾,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

  她出嫁了,这是母亲一直想要看到的。

  而且嫁的还是儿时最羡慕的人。

  她记事起就是饿着肚子,自己饿点倒也习惯了,可母亲还带着病,根本不能这样饿一顿饥一顿的。

  为此她甚至可以不顾尊严,卑躬屈膝的祈求继母能够给他们多一点食物。

  那日她还是如往常一样,跪地祈求着,可没有想到,一只手猛的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外面带。

  那是跟他一样的小孩,可他那一身华丽也在提醒着她,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那小孩便是西楚。

  西楚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包子,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而女子更是尊贵,断不能给人下跪。”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了包子就跑。

  因为家有还有母亲等着他。

  之后的几天,洛相宜连续几天都能看到他,每次他来不是带着米饭,就是面粉,总之来见她绝不会空手。

  洛相宜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曾经有人见她可怜,打发过一些粮食给她,可仅仅也是一两次而已。

  她从未见过有哪个好心人,会一直一直的将她放在心上。

  她是第一次见到除了母亲之外,还愿意关心她的人,所以她记住了西楚第一次跟她的话。

  “可我不跪,他们会给我吃的吗?”

  “你可以自己赚啊!”

  是啊!她可以自己去赚。

  从那以后,洛相宜开始每天采药,之前的药材都是为了母亲而采,现在又多了一个目的。

  后来,她与西楚的关系越来越好,她也开始叫他西楚哥哥。

  可事与愿违,叛贼谋朝篡位,很快景西国,便不再姓西,而是姓沈。

  至此,她再也没有见过西楚。

  原以为她难逃一劫,却没有想到,他躲过这次劫难,还在南侠城组建了自己的军队,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硬是发展成了一个国都,甚至连沈行都慌了。

  洛相宜甚至说不出自己能有多幸运。

  先是遇见了自己的生生父亲,得到了很好的照拂,甚至遇到了一个带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现在居然有人还愿意收留她这个孤儿。

  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以言表,是她以前完全不敢想的事。

  她从今以后便要和西楚好好过才是,这样才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洛相宜正想着,一只手将她拽出了花轿。

  她几乎事踉跄的冲下了马车,“谁?你是谁?”

  前面的人没有回来,只是拉着她不停的跑,红头巾被风掀开,他这才看清前面那个人是谁。

  也是,这世上也就只有大师兄会做出如此狂妄的事情。

  拉着一个新娘子到处跑。

  他们跑的太急,以至于红头巾连带着头冠纷纷掉落,只剩下一头飘逸的黑长发在微风中飘扬。

  洛相宜回头望了一眼散落的发饰,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背后黑压压的一片人。

  她有些急了,却不敢大声的叫着,内心压下所有的恐惧,脚步不停的跟在李子镜身后。

  洛相宜常年上山采药,虽说还是有些体力的,但终究无法像李子镜这样练过武的体力好。

  她逐渐感觉到脚步沉重,呼吸也急促不已。

  李子镜似乎察觉到洛相宜已经体力耗尽,就在这时,李子镜一个侧身,搂住了她的腰,他们挤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巷子口。

  此时,他们面对着面站着,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拳之距。

  洛相宜被一双大手捂住嘴,她看着李子镜,瞪着一双大眼。

  李子镜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她从未跟一个男子这么近距离,原本大跑之后,她的呼吸就难以平复,如此一来,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烫了。

  热气一点点的传到另一只手上,洛相宜更是怕这股热气灼伤了他。

  很快身后的黑衣人就赶了上来。

  眼见他们就要出现在眼前了,洛相宜索性闭上了眼睛,如今的她逃不掉,躲不开,干脆全然相信站在他对面的男人。

  “带着一个女人能跑哪里去?”

  “就是,就算有轻功也不一定能托一个女人。”

  “你们看,那里还有一个巷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那么小的巷子,连人都过不去,哪能藏什么人?”

  洛相宜闭上眼睛后,耳朵变得异常灵敏。

  他们说是这样说,可脚步声依旧向她靠近,而且越来越近。

  洛相宜能感觉嘴上的那一只手不断地冒着汗,好似随时要发动攻击。

  “不好!五皇子的人来了,快跑!”

  那边的脚步停下来了,转而向着另一边跑去,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听不见。

  洛相宜感觉嘴上的潮湿感越发厉害了,当他再次睁眼时,却发现了他满手是血。

  她慌了。

  “大师兄!”

  李子镜快速将手放到背后,怒吼道:“你傻不傻?从未养育过你的父亲,只因为他的一句,就可以让你搭上一辈子吗?”

  洛相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坐上花轿没多久,就被人拽下了轿子,紧接着又被黑衣人追杀。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李子镜为什么要对他一脸敌意。

  洛相宜也被着突如其来怒吼,惹恼了脾气,“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觉得我有选吗?我可以选吗?”

  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是这样的过得?

  凭什么你觉得你是特殊的?

  她当然可以拒绝,洛家因此违约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可她担心的是康青堂。

  她一个女子待在康青堂里,终究是要招人非议的,哪怕她有绝对正当的理由,哪怕她是康青堂的弟子。

  到时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康青堂是如此的清廉正派,这么多年来何曾招收过女徒弟,到时不止是她的名誉受损,就连康青堂都要因此受牵连。

  人言可畏,她不是没体验过。

  若是能够嫁给西楚,不止可以帮到康青堂,甚至可以教训教训洛家的人。

  一辈子?一辈子也只是弹指一瞬间。

  再苦的日子都过去了,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又有什么关系?

  李子镜压住火气,“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带你走。”

  洛相宜看得出来,李子镜的眼里充满着期待,可对她而言,嫁给谁都一样,能嫁一个有权势地位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少可以帮她出口气。

  洛相宜义正言辞道:“不必,在此谢过大师兄了。”

  “他是在利用你,你知道吗?”

  洛相宜微微一笑,利用?这世上谁不是在利用谁?她又不是何尝在利用西楚的权势。

  自己本就不干净,又何必对他人指指点点。

  李子镜见她半天没有动静,似乎心意已决,也就没有再说,转而便离去。

  洛相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莫名落寞。

  是啊,这世上难得有人真心关系她,会问她爱不爱这个人。

  这样难得的亲情,却在刚刚得到时失去了。

  没一会儿,西楚就带着人来了,他焦急的从上打量到下,“受伤了吗?对不起,吓到你了。”

  洛相宜摇摇头。

  西楚姗姗来迟,一身玄色华服好生气派,如此倒显得洛相宜一身红衣越发蠢得可以。

  原来不只是洛家的人要利用她,就连一直照顾他的大哥哥对她也另有所图。

  西楚将刚才围剿她的黑衣人全部抓获,很显然,若不是早布好局,黑衣人也不会全部落网。

  而西楚身上这一身正装,正说明了,他早知道这件事了。

  或者说这一切,就是西楚安排的,只是借用了婚礼这个噱头。

  她没有多难过,只是很坦然的面对这件事。

  被辜负早已成了常态。

  洛相宜淡淡道:“我们走吧。”

  西楚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茫然,甚至有些失望,似乎他对洛相宜的表现并不满意。

  婚礼的节奏被打乱,可婚礼并没有取消,吉时早已过,等拜完堂,互相行完礼,已经是午时了。

  洛相宜一个人被安排在卧房里,静静等待自己的丈夫吃饱喝足后,掀开她的盖头。

  可洛相宜的盖头,却在今早被风吹开,而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正是李子镜。

  丫鬟们经过门外时,扯着嗓子道:“我还没见过这样苦命的姑娘呢,嫡女当庶出养,好不容易盼来自己的姻缘了,加嫁妆又被继母搞去了,本以为可以依赖五皇子,却没有想到,五皇子也不过是把她当成了棋子。”

  “别说了。小点声。”旁边的丫鬟不停摇头,手指指着洛相宜的卧房。

  丫鬟轻“哼”了一声,像是触动了她的笑血。

  “救他,棋子,她配吗?”

  “好了,不说了。”

  洛相宜将这一切都听的清楚,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突然间她的眼前一亮,有人掀起了她的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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