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芯也不知自己与谭曜的关系是何时起了变化。

  好像就在那次脚踝受伤后。

  她脚打着石膏,谭曜像个狗皮膏药一般不请自来,坚持要接送她上下班。当时李兰芯是愤怒大过高兴,真要让谭曜每天出现在单位门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可谁料,在和谭曜姨妈严方琳遇见后,谭曜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将李兰芯的痕迹遮盖住。

  就此事后,李兰芯很敏锐发现了谭曜的变化。

  这人,好像一夜间懂事了。

  虽然依旧像从前那般强势,一举一动,却开始细致贴心。

  好比接送她上下班儿一事,谭曜会把车远远停在离她单位门口有段距离的街角,不会让单位的人看见嚼舌根。

  不仅如此,他看向李兰芯的目光不在充满侵略性,许多时候倒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这样的谭曜,让李兰芯改观……慢慢竟不像从前那么害怕和他独处了。这人将心里的凶兽关住,变成了一个可以暂时信任的熟人。

  等到脚伤被表妹宝镜给的膏药治好了,李兰芯主动请谭曜吃过一顿饭。

  谭曜一开始是激动的。

  结果饭一吃完,李兰芯搁下筷子说:

  “谢谢你这段时间接送我上下班,我脚伤已经好了,你可以不用来啦。”

  谭曜的喜意顿时收敛。

  李兰芯有点怕他不同意,哪知谭曜虽然不高兴,却依旧同意了。

  李兰芯越发认同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什么事,让谭纨绔突然发生了这么大改变呢?

  随即,就是新年,李兰芯单位放假,她也要返回南县过年。

  直到她结束假期,上了一个月班,果然都不曾再见过谭曜——这人缠了她好几年,忽然善解人意放弃了,李兰芯心情反而有点复杂。

  李兰芯总是反复想起在医院那一晚的某些细节:谭曜给她买回了换洗的衣物,甚至连鞋袜都考虑到位,却没有时间换下他自己被沾脏的外套。

  李兰芯不是什么笨蛋,事实上她心思敏感,只是从前不愿意往那里想罢了。

  直到谭曜忽然不在她视线里出现,李兰芯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心意:她对谭曜并非全无感觉。

  对比起曾经短暂交往过的男友章则,谭曜给李兰芯留下的印象更深。

  从在京大初遇,到在游泳池边的霸道表白……车祸后,将自己强势抱起,稳妥安排好一切,谭曜虽然霸道,却从未伤害过她,甚至在大原则上没有违背过她的意志。

  她拒绝谭曜,究竟是因为爷爷说君子端方,不攀附不属于自己的富贵……还是因为谭曜的眼神像一团火,她怕灼伤自己?

  李兰芯陷入了迷惘。

  ……

  谭曜没出现在李兰芯面前的时间里,他的日程并不轻松。

  在李兰芯回南县过年时,谭曜其实人也在南县。

  他没有去打搅李家人。

  谭曜来南县是有目的的。

  在医院一夜后,谭曜脑子里多了许多似真似假的记忆。说是假的吧,他又能对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感同身受,说是真,这些事他确信并没有发生过。

  谭曜为此去求见过密宗活佛。

  活佛是有大神通之人,据说能看透人的未来和过去,能替人解决心中的迷障。

  活佛说,他频频梦见的画面,可能就是他和李兰芯的前世——前世,兰芯竟然被人逼得跳楼而亡么?

  谭曜惧怕这样的前世!

  他亦不知,自己竟会害的那个女孩儿香消玉损,明明,他是那么喜欢、爱着她。

  在活佛作法后,那些有关前世的梦境不再支离破碎,而是渐渐连成了完整的故事。

  上辈子,他真的和兰芯在一起了!

  就如同今生,他们注定了要相爱,前后两世,谭曜都对李兰芯一见钟情。

  今生,初遇是在人文气息十分浓厚的京大校园,怀里抱着书的长发女生,一下子击中了谭曜的心。

  前世,初遇是在蓉城的医院,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却镇定安慰鼓励着另一个小姑娘……谭曜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和李兰芯的相遇被推迟了几年。

  活佛能让他觉醒的,也仅仅是和兰芯相关的事,其他事都是一团模糊。

  谭曜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世兰芯家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而他竟也十分卑鄙,以此逼着兰芯和他在一起。

  后来兰芯意外怀孕,谭曜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深,竟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将兰芯娶进门。可是他妈和姨妈,家里所有的长辈都不同意,姨妈反对最是激烈,私下里去找了兰芯。

  兰芯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为了家里的麻烦不得不委身于他,谭曜正慢慢将她感动,告诉她两人可以共度一生,到时候成了合法夫妻,未婚先孕也并不算什么了……这样的情况下,姨妈一番羞辱,竟成了压垮兰芯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或许还有他的原因,为了让兰芯能留在他身边,自己虽然出手将兰芯在狱中的父亲护住,却也没有真正尽全力。

  那时候想着,等他们结婚了,兰芯再也不能离开,他才真正出手。

  这样阴暗的心理,怪不得兰芯总不肯信任他。

  那样骄傲,让他深爱的姑娘,带着腹中骨肉,竟那样决绝从楼顶跳下!

  谭曜望着眼前的蓉城医院,眼眶发红:这就是上辈子,他和兰芯初遇的地方啊……谭曜不敢去见兰芯,是因为愧疚和害怕。

  他无法原谅姨妈严方琳对兰芯的逼迫,更无法原谅自己上辈子竟然是那样的混蛋。

  是不是没有他介入,兰芯今生会过得幸福安康?

  大年里,谭曜彻底和京城断了联系,一个人窝在南县,却不敢去打搅李兰芯一家。

  ……

  谭曜真的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了。

  讽刺的是,谭曜姨妈从前要她认清现实,如今对她态度却颇有转变。忽然热情起来的严姨妈让兰芯不适应,她更习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外交官。

  谭曜没了人影,追着兰芯从国外到华国的蒂莫西倒是有了空。

  蒂莫西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了华国的国情,敲定了一些投资项目,事业逐步进入正轨,蒂莫西就有空来追求兰芯了。

  和外国友人的热情奔放相比,谭曜都算内敛低调了。

  蒂莫西的追求真正是惊动了整个外交部。

  鲜花,跑车,名贵的礼物和英俊高大的外国帅哥。

  李兰芯一下子成了部委的“名人”,幸而现在社会风气正在改革,换了早几年,蒂莫西外国人的身份和热情的举动,简直能给李兰芯的事业发展造成重大打击。

  部里的人都在赌李兰芯何时沦陷,严方琳首先坐不住了。

  外甥可是对这个李兰芯一往情深,之前家里严厉反对,谭曜那小子拧巴要痴心不改。现在家里不反对了,谭曜反而没了人影,这外国人都上门追求了,严方琳都替谭曜着急。

  严方琳可不是一般人,她常年在国外,心里对蒂莫西的家世挺了解。

  “詹姆斯”这个姓氏并不罕见,却是一个富豪家族。蒂莫西本人出身名校,又英俊高大,还对李兰芯热情无比……谭家是有权,可也只是在国内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小权。要比钱,谭曜挣得那些,肯定比不上蒂莫西在家族里继承的钱多。

  在严方琳看来,蒂莫西可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李兰芯被外国友人热情追求一事,不仅在外交部众人皆知,京城的圈子里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彼时,宝镜和云峥已经解决掉了最大的敌人,于烨恢复了情感,和顾念生、白羽几个又有来有往。

  小团体里,独独缺了个谭曜。

  白羽替谭曜急啊:

  “曜子到底去哪儿了?这要再不出现,媳妇儿都被外面的狼给调走了!”

  顾念生耍着从不离手的军刀,呵呵冷笑:“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和小于子谁有媳妇儿?也不见你们替自己打算,替谭曜操哪门子心。”

  瞧瞧这两人,一个演“绝世好女婿”不小心演过了头,现在醒悟过来也迟了,为了不被许首长给弄死,于烨那剧本还得硬着头皮演下去。有了这名头,正经桃花怎么找的上门,顾念生认为于烨还要当好些年单身狗——单身狗这词儿是他们大嫂宝镜说的,简单粗暴,当时对于烨几人造成了很大伤害。

  白羽就不用说了,要不在知道对方大概真没开窍,瞧那阴阳怪气的样儿,顾念生总担心白羽的性取向。

  就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也替谭曜操心?

  谭曜十几岁就有了花花太岁的名头,论起男女关系,于烨和白羽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明白。

  毒舌的顾念生让于、白二人无话可说。

  白羽大概是不服气,半晌后冷笑:

  “听说你家那位完美继母让你去相亲了?”

  毒舌的顾大公子,一下子被掐中了死穴。

  ……

  谭曜问活佛,一个人若上辈子做了错事该如何弥补?

  活佛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含笑不语,不肯指点他走出迷惘。

  “究竟如何做,你心中早有了答案。”

  谭曜痛苦掩面。

  如果他能做到放下执念,就不会再次来求见活佛。

  对于“李兰芯”三个字,他已完全入了魔,如果得不到,或许会疯狂到拖着对方一起到地狱。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性格,他想得到李兰芯,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不同的是,上辈子犯过的错误,谭曜决不允许自己再犯。

  从南县到活佛所在地,谭曜一连几个月音讯全无。

  急得谭家都快全国登报寻找,胡子邋遢的谭曜才再次在京城现身。

  他并不知道这段时间蒂莫西对兰芯的追求,却恰好撞见了蒂莫西发动鲜花攻势的一幕。

  谭曜却并没有多少愤怒。

  不是活佛让他变善良了,而是前后两辈子的纠缠,让谭曜对李兰芯更笃定……既然他们有这样的天注定的孽缘,再来几个外国人,也是无法影响到自己对兰芯的感觉。

  李兰芯被邋遢的谭曜吓了一跳。

  谭曜在她面前一向展示的很强势,很光鲜,很无所不能。

  这是发生了什么?

  李兰芯有点担心,又有点心虚。

  谭曜看见蒂莫西这样,依他一直的脾气,还不知要怎么发疯呢。

  这几个月,自己本就成了部里人议论的焦点,蒂莫西对她的追求让她不堪甚扰,若谭曜再在部委门口闹起来……李兰芯认为自己肯定不能继续呆在外交部了。

  哪知,谭曜并没有发狂,甚至没有多看蒂莫西一眼,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兰芯身上。

  在原地踟蹰了片刻,谭曜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径直走到李兰芯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谭曜的大手将她牢牢握住,不会弄疼了她,也不会轻易让她挣脱,力度是那样恰好。

  李兰芯被谭曜牵着,甚至忘记了反抗,就这样从蒂莫西面前大步离开。

  剩下英俊的外国小伙手捧着鲜花,一脸伤心:詹姆斯家族的人才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优秀的伴侣肯定会有人竞争,他一定会赢得兰的心!

  谭曜拉着李兰芯,光明正大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每走一步,掌心真实的温度都让他离那些恐怖的梦魇更远一步。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算了,随便什么吧,女人怀孕生孩子都太辛苦,以后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就好!”

  “你喜欢美洲还是澳洲?要不我们将来在欧洲定居?我让人在巴黎买了一间公寓,比不上别墅豪华,不过我会更努力一点,以后你专心完成自己的外交家梦想,我负责赚钱养家好不好?”

  “你说,咱爸咱妈能适应国外的环境吗,要不我们在国外住半年,回国住半年?”

  一路上,谭曜都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喋喋不休,李兰芯就那样被他拉着,听这人规划好了他们的下半辈子。

  李兰芯当时以为谭曜在胡说八道,哪知道今后几十年时间,他把每一点设想都实现了。

  结婚后大概过了六七年吧,在巴黎的公寓换成了别墅。

  他们有一个孩子,还养了两只狗,李兰芯父母退休后甚至长居国外。

  有了谭曜这个任劳任怨的后盾,李兰芯真正成了一名优秀的女外交官……她的成就,要比谭曜的姨妈严方琳高。

  说到谭曜的家人,自从结婚后,谭曜从不带兰芯回去,所有人要是想来看他们的请自便,谭曜是不会让兰芯去迁就任何人的。

  介于谭曜如此郑重的态度,终其一生,再无谭家任何人能刁难李兰芯。

  李兰芯哪怕老了也是个优雅的美人,一生追求者不断,就拿蒂莫西来说,离婚结婚好几次,都不肯完全和李兰芯断了联系。

  谭曜年轻时喜欢撩拨女孩子,和李兰芯相遇后满心满意都是她,结婚后更是老婆奴,黏老婆黏的厉害,李兰芯在哪一国他就跟去哪一国……两人老时,谭曜亦是个清爽干净的俏老头儿。

  他拉着李兰芯的手不肯放,喃喃道:这辈子我一直都在,没有把你弄丢,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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