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寒夜,万籁俱寂。

  博洋从睡梦中惊醒,吃力的坐起身来,羽绒被便从胸前滑落。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感觉屋子里有些闷热,便摸索着下了床。

  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变得慢慢清晰,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穿上拖鞋,便朝着茶几走去,拿起上面的晾水壶,举高到嘴边,咕噜噜喝了几大口水。

  有些心满意足的放下水杯,他便徐徐走向房门,倏然拉开,强烈刺眼的光就照射了进来。博洋下意识的用手掌挡在眼前,那道刺眼的光芒竟然又逐渐黯淡下去。

  再睁开眼,他才赫然发现,眼前的自己正身处于一条宽阔热闹的大街。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街边小贩高声叫卖着。这是一条陌生的街道,印象中,他从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而现在,他却连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都不记得了。

  面前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小楼,大概有三层之高,最顶层的屋檐挂着几个红色的灯笼,就这样扎在繁华的街道中心,异常的扎眼。

  小楼上挂着巨大的牌匾,上面是醒目的金色字体,楼古今。

  “楼古今。”博洋喃喃的念出口,“好奇怪的名字。”门口人来人往,大门却紧闭着,看起来倒不像是营业的样子。

  他正这样想,紧闭的大门却毫无声息的开了半扇,博洋觉得神奇又诡异,脚步却不受控制的走了进去。

  里面的灯光黯淡极了,和外面正午透亮的天空完全是两个概念。屋子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他心生退意,脚下步子却还是不停的往里走。

  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一般。

  走过一层又一层古老的雕花屏风,最后面,他看见了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妇人,通身穿着黑色,连带着头顶也被黑色的纱巾包裹着大半,唯独露出一张浓妆艳抹却又褶皱不堪的苍老脸颊来。

  “有缘人,你来了。”老人这么说着,暗红色的唇角微微咧开,露出神秘而又诡异的微笑。

  “你、你是谁?”博洋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但好歹他是个没有神明信仰的新时代年轻人,强撑着磕磕巴巴的问道。

  老太轻飘飘的看他一眼,顿时让他感觉到不寒而栗。他正忐忑着,就听见老太枯哑的声音:“你既然来到这里,却还问我是谁?”

  博洋惊疑不定,抖了抖唇,琢磨着赶紧找个借口离开才是。

  “我可能走错了,就不多打扰您了,拜拜。”

  “你不是有一个愿望,日也想着,夜也想着,对着夜色许愿,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吗?”

  博洋转身的动作瞬间定格在原地,他慢慢转过头,眼里尽是防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人笑了,“现在机会来了,你愿不愿意实现你的承诺。”她说着,抬手一指,一道即将烧尽的炭火就飞到屋子的上空,然后落在博洋的指尖,轻转,盘旋。

  “这是什么?”

  “这是印记,打进人的身体里,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博洋倏然想起夜夜买醉然后趴在自己怀里痛哭的那个女孩,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生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里。

  那个男人勉强了她,最后却又无情的抛弃了她。

  “我要他也尝一尝爱而不得的痛苦!”他看着那道流转的暗黑色火焰明明灭灭在指尖,胸腔里嫉妒与恨意疯狂滋生。

  “我要他也像我这般,永远都得不到珍爱的人!”他这一辈子都跟在钟落落的身后,她去了国外,他也追到国外,她飞回国内,他便又追回国内。

  可是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

  他舍不得恨他心爱的女孩,他只是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无能为力,更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得到了却不肯好好珍惜。

  博洋闭了闭眼,“我跟在她身边太久,久到我都累了。”他长叹一声,“就这样吧,我愿折断双腿,永不见她。”

  再睁开眼,看向老人,他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老人微微笑着点头,时间和空间同步扭曲,他指尖那道流火消失,眼前的一切都跟着消失、变化。

  他惊怔,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刺耳的刹车声倏然响起,博洋感觉到自己高高的飞起,然后重重的摔到了地上,一瞬间疼得五脏六腑都几乎被绞碎。

  他看见有无数的人围了过来,章影捧着他的脸大声的哭喊着;他看见连城五角星一样的手术灯和父母苍老担忧的面容;他最后看见的是钟落落,红肿着双眼,依然美丽,像是一只高雅的白天鹅。

  冬日漆黑的深夜,万籁俱寂。博洋吃力的从床上坐起,抬手擦掉一头一脸的汗,看着眼前漆黑的一片,浑身颤抖,惊恐不安。

  又是那个梦。

  他气喘吁吁的推开盖在身上的羽绒被子想要下床,却猛然头朝地翻了下去。

  博洋摔得够呛,踉跄着爬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双腿早就瘫痪了,像梦里那样轻盈的站起来,想去哪就去哪,早已经是一种奢望。

  自从他的下肢莫名其妙的瘫痪,他就开始频繁的做着相同的梦。他细细的回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就像曾经无数次醒来回想时的模样。这早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洛落。”他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想起白天在医院里她失望决绝的神情,她憔悴的面庞和单薄瘦弱的身子。

  他知道他的梦并不单纯,或许这就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也或许是他上辈子经历过的。

  刚刚那个没做完的梦他早已知道了后续,他在手术昏迷的时期被那道奇怪的流火带入了另一个世界,整整停留了十年。这十年里,他像是一缕游魂一般,悄无声息的游荡在那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有一天碰见了一个女孩。

  女孩拿着手机,目不转睛的看着,连头也不抬,就这么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余光中,他看到手机上宁时的名字。

  “不行,必须评论下!”女孩这么说着,手上快速动作,手机屏幕上立即打出一行字来:坐等男主啪啪打脸。

  心中微微一动,博洋就这样跟在了女孩的身边。一直跟到回家,跟到再次上学。

  他慢慢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做小雪,是个「不学无术」的女高中生。

  也开始慢慢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他、宁时、钟落落……他们都只是小说中的人物罢了。

  他心里有些沮丧,但还是固执的跟着,直到上学,在学校里,他见到了小雪的同桌。

  流火忽然剧烈的闪烁,他看着那个勤恳学习不苟言笑的女孩,心中第一次升起迷惑与犹豫。

  *

  洛落站在卫生间的镜子跟前,呆愣愣的看着鼻孔流出的两道鲜红,这感觉,好像是电视剧里得了白血病晚期的将死病人。

  陆游礼貌的敲了敲洗手间的门,虽然门是打开的。洛落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心中暗暗感慨着陆大叔过于良好的教养和善良。

  昨天她去追章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陆游会丢弃她的准备,没想到当她失落的走到医院大厅的时候,竟然发现陆游还站在原地等着自己。

  他宽容的什么都没有问,还把她带回了家。

  他的家很大,很温暖,只有他一个人住。屋子的陈设也十分简单,和他的风格很相像。

  陆游站在卫生间的门口,身长穿着一件灰色T恤,手上还拿着新买的毛巾和牙刷。

  “给你……”他话还没说完,就皱着眉踏步来到洛落面前,“你怎么流鼻血了?”

  洛落这才想起脸上还没来得及擦掉的两条鼻血,此刻看起来一定十分恶心。

  “哦……天气太干了,上火了。”她说着转身就要拧开水龙头,打算洗掉这两条恶心的鼻血,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陆游按着她的脖子,快速拧开水龙头,用水抹了两把她的鼻子,便立即把她的头抬起来,呈仰头状。

  “左手抬高,别放下。”他说着拿来纸巾,小心的为她擦拭。最后又拧出两个纸团,帮她塞住鼻子。

  洛落看着镜子里的自,忍不住喟叹,“好丑。”

  陆游探了探她的额头,不错,没有发烧。这才说道:“你才多大的孩子,知道什么美丑。”

  “嘻嘻,陆大叔,你真是个好人。”

  “当然。”陆游毫不推辞的收下夸赞。

  他想起正事,指了指放在一边的牙刷和毛巾,“在我这里住可以,但个人卫生一定要保持住。”他含蓄却又严厉的说着,洛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昨晚因为心情太差,回来她倒头就睡,所以没有洗漱,没想到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感官冲击。

  “嗯嗯,其实我平时天天都有洗漱的,昨晚真的是个例外。”

  陆游不理她,“洗漱好了出来吃早饭。”

  洛落从镜子里看着陆游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脸上塞住的鼻孔,顿时觉得好笑,她也就真的笑了,咧开苍白又有些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排小白牙,眉眼弯弯。

  她笑得很开心,因为不管是哪一个世界,都有很多愿意帮助她的好人。

  或许是因为濒临死亡,她的心胸反而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从前的斤斤计较,从前的冷漠推拒,从前的重重心事,此刻竟也都变得风轻云淡。

  “希望陆大叔赶紧找个好姑娘嫁了;希望小雪学业有成;希望雨霖铃新书大卖;希望爷爷长命百岁;希望……他,能和钟落落早一点结婚,然后写出一堆甜蜜的番外来。”

  外面传来陆游的声音,“嘟囔什么呢?过来吃饭。”

  “嗯,马上。”洛落大声的回他。

  眸光落在拿着新牙刷的手上,她看见自己变成了半透明……

  陆游坐在桌前等了好久,终于起身再次去了洗手间。意外的是,洗手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支崭新的牙刷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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