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芳听得江宁一席话,抚掌赞道:

  “大人英明。

  只是监税权乃当初陛下亲手交付与大人手中的,若是就这么上禀,陛下不会轻易答应不说,还叫内外廷起了疑心,反倒不利。”

  江宁不紧不慢地喝了杯酒:“焦大人府上这美酒甘冽清甜,绵柔醇厚,回味无穷,实乃难得的上品。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无有美姬献舞,俏婢斟酒,更无丝竹之乐凝心静神,总少了些个中滋味儿啊。”

  焦芳眉头紧皱,好一会儿后才渐渐舒展,笑道:

  “大人好一招以退为进的妙计,下官佩服!”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喝了几杯酒后,江宁拿出之前周颂给他的册子递过去。

  焦芳双手接过,仔细翻开起来。

  “大人,这是朝中诸部实权官员的名单啊,大人是想?”

  江宁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良久后,焦芳拱手道:“大人尽管交给下官便是,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为大人分忧!”

  晚上。

  鸿雁楼三楼大堂,管弦之声不绝入耳,曼妙舞姿眼花缭乱,实乃让人飘飘欲仙之所。

  因为今日,迎来了一位十分重要的客人。

  正是皇帝面前的宠臣,内厂提督,武安侯江宁。

  他一进来,便财大气粗地包下了整个酒楼,还从一应有名的青楼楚馆中请来了数十个花魁。

  或奏曲,或献舞。

  靡靡之音,直叫人的骨头都松软了。

  此时,刚刚一曲舞罢。

  江宁高坐上首,看着下面穿着单薄轻纱,玲珑身姿若隐若现的花魁们,双眼迷离道:“好,赏!”

  张和侍立在一旁,当即招了招手,便有两个番子抬出一箱财货。

  横竖内厂现在生意遍布各地,就是不差钱。

  一众花魁见到金光闪烁的金银珠宝眼睛都直了,娇娇滴滴地向江宁行礼拜谢。

  口中甜腻至极的嗓音,真是酥媚入骨。

  更有甚者,对着江宁不断眨着美眸,暗送秋波。

  毕竟要是能进了武安侯府,那才是一步登天了。

  江宁哈哈大笑:“接着奏乐,接着舞!”

  就在新舞刚刚跳到一半时,张采率先赶到了。

  “下官见过江大人。”

  张采看着眼前的温柔乡,皱了皱眉头,走到江宁身边低声道:

  “敢情大人到僻静处一叙。”

  江宁醉眼迷离地点了点头,晃晃悠悠地起身道:

  “你们不要停,待本官回来,重重有赏。”

  说着,他便在张采的搀扶下,三步一晃地走进了旁边的雅间。

  张和悄悄打了个手势,便有几个番子将门口严守起来。

  “还请大人,念在当初同出一门的份上,救锦衣卫一救!”

  张采对着江宁躬身下拜,深深一礼道。

  江宁此时恢复了清明,不急不徐地坐到了椅子上,好半晌才道:

  “锦衣卫最近的难处,本官都知道了,也很佩服张大人不畏强权,执意带领锦衣卫摆脱司礼监辖制的决心和勇气。

  只是刘公公深受陛下宠信,纵使我与他说了,了不起就是把向远放出来,若想要叫他回心转意,放过锦衣卫,却是一件难事。”

  张采目光闪烁,咬牙道:

  “下官听闻大人举荐周尚周公公提督东厂,势必遭刘瑾所记恨,还请大人早日提防才是。”

  江宁心下暗笑,故作不解道:

  “哦?此言从何说起啊?”

  “大人明鉴,当初大人与周公公因为帝陵一案共患难,情谊深厚,今日大人又将周公公从闲散中捞出来,重新起用。

  如此雪中送炭,周公公势必对大人感激涕零,彻底倒向大人一边。

  纵使不及这般地步,以刘瑾的狭小气量,也难免会认为大人是在染指东厂,必对您生出嫌隙啊!”

  江宁装模作样地思量了一会儿,道:“张大人此言有理。那你想怎么做呢?”

  张采露出喜色,连忙道:“此番较量已经涉及锦衣卫的颜面,下官是决计不会低头的。

  是以下官想直接将案卷供词交予陛下,让陛下定夺。”

  江宁挑了挑眉道:“你倒是胆子大。可你要知道陛下不会因此就处置刘瑾,这对他而言无关痛痒的,反而叫他彻底记恨上你。”

  张采再次拜道:“恳请大人帮我!”

  “说来听听。”

  “下官想先请大人将向远保释出来,我与他感情甚笃,实不忍见他再于监牢中受苦了。

  此外,下官还想参刘瑾一本。”

  江宁目光一凝:“有何证据?”

  “锦衣卫通过明察暗访,探知刘瑾除了日常中饱私囊以外,还曾收受宁王贿赂,向陛下进言重建宁王三卫。

  理由是南昌匪盗横行,屡屡杀戮劫掠,宁王府兵少将寡,弹压不得,便想恢复三卫,好保一方平安。”

  江宁惊愕:“竟还涉及宁王?”

  内廷收受藩王贿赂,与之勾结,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但朱厚照重情,以他对刘瑾的宠信,最多责骂两句也就是了。

  毕竟,宁王现在根本无有造反的迹象,反倒是个为民请命的贤王。

  江宁思量了一会儿,在张采期待的目光中,摇头道:

  “陛下重情重义,仅凭此事,很难断定会不会处置朝夕相伴的刘瑾。

  这样吧,我回去后细细了解一番,待来日与你一道进宫,将此事禀报陛下。

  至于现在,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张采连忙应道:“下官明白。”

  “嗯,对了,此番我还请了刘公公一道赴宴,待会儿你可不要板着脸,坏了大好的气氛啊。

  今夜,我可是请来了诸多有名的花魁,你且放下所有公事,好生享受就是了。”

  张采苦笑道:“大人放心,下官省得。”

  接下来三日。

  武安侯江宁大宴锦衣卫指挥使、西厂督公、内廷八虎、内厂高层并朝中几个派系官员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很快传遍了京城。

  这本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还叫了数十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貌美花魁作陪。

  鸿雁楼中靡靡之音一直到第二日凌晨才堪堪结束。

  一众大员更是没出过酒楼半步。

  还有传言,江宁流连在了三五个清倌人的肚皮上,连家都没心思回了。

  这种行径直叫刘大夏等人放松警惕,只当他少年意气,开始骄躁起来,不免轻视了许多。

  而言官翰林们则是纷纷大喜,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上书弹劾。

  但这些奏疏无一例外都被刘瑾从中拦截。

  朱厚照连面都没见着。

  言官得到消息后,勃然大怒,开始连着刘瑾一并弹劾。

  奏疏如雪片一般飞进宫中,又如棉絮一般积压在了箱子里。

  趁着朝中群情激愤的空当,焦芳在江宁的授意,李东阳的默然之下,开始一点点实行最后一击。

  与刘大夏交好的户部尚书陈金带着几个户部官员,还有兵部、礼部的侍郎前往草原,与朵颜三卫商谈互市去了。

  在朝中素有资历名望的几个老翰林和御史们,也终于摆脱了清流身份,一个接着一个外放为官,还都是布政使司的高官。

  这可把几位老大人乐得差点没当场猝过去。

  屁颠屁颠儿就离京赴任了。

  仅仅七八日的功夫,朝堂中近二十位高官大员,被弄出了京城。

  而直到此时,刘大夏和马文升都还没反应过来,手下人已经空了。

  他们还当是大大增强了己方势力,乐不可支。

  又过了三日。

  朱厚照收到了一封奏疏,是户部主事严嵩呈上来的。

  “嚯,写得还不少呢。”

  朱厚照摸了摸奏疏的厚度,随手翻开来,只见上面写着:“臣请开海!”

  继续往下翻,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怕不是有上万个字。

  朱厚照虽然头疼,但到底耐着性子看完了。

  最后,他长舒出一口气道:

  “不错,这严嵩确有本事,从诸多地方入手讲述开海好处,还有许多建议,条理严谨,内容详实,不愧是江侍读一手举荐的人才。”

  一旁侍立的刘瑾听了,当即陪笑道:

  “陛下说得极是,江大人手下人才济济,都快遍布朝堂了,一定能为陛下大大分忧的。”

  朱厚照没有听出他话中的眼药,反而点头道:“不错,有他辅佐,朕才能安心。”

  刘瑾登时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随后,朱厚照象征性地召集了几位重臣商议此事,并将奏疏传抄数十份,给他们一一阅览。

  众人自是不置可否,反对完后,便也没了下文。

  只是没想到,其中抄录的一份奏疏糊里糊涂地就传到了民间,激起了百姓士绅的强烈反响。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出现了不少支持开海,解除海禁的声音。

  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越来越多人站到了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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