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风疾 第420节

小说:大明之朔风疾 作者:老律 更新时间:2024-08-21 06:54:31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九月中,一列漕船缓缓北行,而今运河沿岸州府都已降清,这支船队居然打着明国旗号,岸边的人又惊又喜跑来观望,护船官军紧张了,张弓搭箭呵斥百姓——船沉甸甸地吃着水漂过,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吐着口水纷纷散去。

  左懋第站立船头,唉声叹气望着岸边百姓离去,他是山东莱阳人,却要亲手断送家乡,负罪之痛岂能言表——父老乡亲虽临强寇却心怀大明,沿途降清官员坚持穿大明官服升堂断案,地方士绅还偷偷问王师何日北伐,人心如此,朝廷却要抛弃山东,国土沦丧谁之罪焉?马士英、史可法该死,他这个山东人更该死!

  “太和,此次和议必将遗臭万年,吾意已决,宁可杀身成仁也绝不做当今秦桧,汝也当勉力为之!”左懋第扭过头对身边的马绍愉说道。

  这是马绍愉第二次与清国和议,上一次清人想和而满朝反对,最终半途而废,这一次满朝想和而清人已在关内,割地求和恐怕也难,迟疑片刻答道:“下官明白,大人,明天就要到临清了,您一路劳累,先回舱歇息吧。”

  船队继续向北行驶,过了不久突然停下来,随即传来嘈杂声,左懋第、马绍愉急忙走出船舱,看见老将陈洪范已在岸上,正和祖大寿次子祖泽溥小声嘀咕——祖大寿降清后,朝廷以为祖家世代守边劳苦功高,应加以善待,祖泽溥不仅没受牵连,还一直在南京守着祖家的产业活得有滋有味,这次一并被朝廷派去北京。

  左懋第、马绍愉下了船,陈洪范迎上来,指着正沿河岸围过来的骑兵说道:“清军堵住前面的水闸,说是查验清楚后送我们去北京,奇怪,不是说好在临清接我们吗?”

  “到前面看看。”左懋第挥手大步走去,前面正有一队清军骑兵向他们驰来,看旗号、听口音确实像满人。

  巴扬哈、孙二奎带着多隆跑了两天一夜总算把明国使团堵住了,三个人得意的要死,看到几个穿官服的人走来,多隆张口就喊:“打劫了,打劫了,留下钱财再走。”

  孙二奎瞟了多隆一眼,这家伙怎么把路上教的全忘了,好在对方肯定听不懂满话,咳嗽几声后装模作样说道:“尔等可是南京派来的使者?我们大人说了,拿出国书查验,快点,大人脾气不好,别惹恼了他。”

  左懋第打量了对方片刻,冷冷地答道:“通关路引在此,吾等何人一看便知,但天朝国书须递呈贵国摄政王,岂容随意出示,尔等是何人?请拿出关防、公文查验。”

  “我大清兵没那么多关节,我要国书你就得拿,否则都别想走。”孙二奎蛮不讲理地喊道。

  “快拿钱,爷要杀人啦!”多隆拔出刀子大叫,这家伙本来不敢来,但听说明国使臣携带的财物里有赏给降将吴三桂的万两白银和千匹蟒绸,心里立刻就不平衡了,带了三十来个死党入伙抢劫,这一路上有他连吓带骗,地方官府唯恐避之不及,绝不多管闲事,队伍通行无阻跑到运河边。

  巴扬哈一把推开说浑话的多隆,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喝道“我们满人不识字,看不懂路引,你们拿不出国书就证明是贼,兄弟们,把这伙贼统统拿下”。巴扬哈一挥手,岸边的一千多骑兵同时亮出了马铳,明军吓得魂飞魄散,有人慌乱中一头跳进水里。

  孙二奎举着马铳跑到岸边大喊:“好啊,来了这么多人,一定是想搞偷袭,马上都下船,若不听命格杀勿论。”

  明军只有五百余人,根本不敢和上千铁骑对抗,在对方的威逼下老老实实下了船,祖泽溥见势不妙,赶忙报出他老子祖大寿的名号,巴扬哈骂了声“祖大寿算什么东西”,抬手就给他一个耳光。

  陈洪范急了,向左懋第哀求道:“大人,东虏野蛮成性不懂规矩,您就把国书拿出来吧,反正他们也不识字。”

  东虏果然不识字,巴扬哈拿到国书摆弄一会儿,摇摇头“爷看不懂,还给你们了”,然后往上面吐了口痰,顺手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左懋第气得发抖,指着巴扬哈问道:“你们不是清军,究竟是什么人?”

  “你说对了,爷们不是清军,乃是闯王麾下的大顺军。”巴扬哈睁着眼睛说瞎话。

  运河边,明军已被缴械,孙二奎吹了几声口哨,附近树林里人喊马嘶,上百辆马车驰到运河边,车上的青壮跳上船,喜滋滋地把一箱箱金银、一捆捆绸缎抱上车,这些人训练有素,手脚比贼还麻利,不一会就干完活唱着歌走了。

  “多谢贵官,我们告辞了,您几位慢慢走好。”孙二奎满脸堆笑打了声招呼,然后和巴扬哈、多隆扬长而去。

  “挨千刀的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陈洪范举拳怒吼,他当然明白流贼和清军是死对头,不可能混在一起。

  “是大同军。”马绍愉早就看出来了,满汉混杂作案、清一色边外好马,好多人还没有辫子,不是大同那帮人还能是谁,但对方兵强马壮,拆穿了也是自找苦吃,一直憋到现在才开口。

  左懋第从地上捡起国书,拍打几下仔细揣好,然后冷笑道:“好,很好,北虏抢了东虏,我们就空着手把国书交给清酋,让他自己去找北虏算账。”

  明国使团第二天到达临清,天津总督骆养性带兵前来接应,这位前锦衣卫头目如今也留起大辫子,左懋第心生怒火,大骂诸臣失节、清人无知,以致盗匪猖獗,喝令骆养性出兵夺回被劫财物。骆养性面红耳赤挨了顿臭骂,辩称自己只负责护送使团入京,剿贼的事须交给地方官府,这其实是废话,清廷在山东兵力薄弱,巡抚方大猷手里也才只有几百兵,贼不去剿他就算烧高香了。

  骆养性连哄带劝,左懋第才带着明国使团重新上路,不过护卫的明军被打发回去——这帮废物的武器被扔进运河里,到北京也是丢人现眼。

  北京,洪承畴、祁充格、刚林从大同和议归来,扯皮一个多月总算有所收获——大同做出重大让步,同意撤出居庸关,两国暂时停战,互派通商大使恢复正常贸易,但大同也要求恢复豪格的爵位和自由,并保证其人身安全,至于阿巴泰托管的钱财、牲畜则不了了之。

  “大同坚持说先帝死于谋逆,当今皇统不合法,拒绝与我大清结盟,洪先生找额鲁见了两次面,才勉强谈成这样,”刚林瞟了一眼多尔衮脸色不好,又神神秘秘说道“不过,奴才探听到一件要紧事,银佛寺的绰尔济喇嘛快不行了,估计熬过年底也熬不过明年初,爷,说不准老天真要开眼了。”

  多尔衮心中一怔,脸上露出几丝笑意,洪承畴赶忙躬身答道:“居庸关好歹要回来了,我大清不可久困直隶,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南下。”

  “就这样吧,圣驾即将进京,正好图个太平,”多尔衮明白李榆放一马的用意,但他别无选择,留在直隶是等死,南下搏一把也许有活路,硬着头皮干到底吧,也许老天真会帮他一把,通商大使的人选有些麻烦,前面三任常书、巴扬哈、布赛都是正宗的老诸申,却一个接一个叛逃了,汉人也许更靠得住,他想了一会说道,“本王许过马国柱当山西巡抚,就派他去当通商大使,这个人厚道。”

  九月中,御驾终于到达北京,后面还跟着络绎不绝的旗民和阿哈,差不多有近百万男女老幼将陆续进关,这是场罕见的人口大迁移,能在入冬前完成实属不易——与多尔衮雄心勃勃相反,八旗中人对关内充满畏惧,他们舍不得辽东的房子、土地,更害怕去千里之外的关内安家,那里汉人多如牛毛,进去了还出的来吗?满洲老人最顽固,不但不听官府劝告,还挑头闹事驱逐官差,一些王公贝勒也趁机煽风点火、暗中捣乱,迁都之事一拖再拖,多尔衮对这些不识好歹的顽固分子大为恼怒,密令死党何洛会可便宜行事,务必按期移民入关。

  何洛会也发了狠,下令凡拒不迁移者拆房子、收土地、烧庄稼,这家伙说到做到,唆使无赖混混恐吓、殴打不听话的旗民,有些旗民还遭到绑架,脱身回家房子已成白地。老百姓最终还是斗不过官府,除了少数铁了心也要死在老家的钉子户,大多数人被迫踏上南下入关的路,不过,多尔衮和他的狗腿子何洛会也因为强制拆迁臭名昭著,八旗中人不会忘了这笔账。

  隆重的接驾仪式后,多尔衮把皇上、皇太后迎进紫禁城,接下来就该诸王贝勒和重臣商议大事了,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态度很冷淡,张口就问多尔衮如何安置八旗人丁的生计。

  “本王已经安排好了,汉民都被赶到南城,北城的房子够用了,京畿无主土地多得是,而且遍布明皇的皇庄,全部收了供养我八旗。”多尔衮信心满满答道。

  济尔哈朗皮笑肉不笑说道:“那赶情好,摄政王年轻睿智,做事就是周全,不过我听说直隶产粮少,明国以燕京为都每年漕运不止百万,我八旗人丁众多,定都又须养官、养兵,钱粮消耗绝不在少数、这又当如何呢?”

  多尔衮断然答道:“天无二日,一统天下则大事无忧。”

  “大同的额鲁如何应付?我刚听说人家让出居庸关,咱们也不能小气,就下诏承认额鲁是晋亲王算了,说到底他也是太祖皇帝的孙女婿嘛。”礼亲王代善突然发话。

  多尔衮脸色有些尴尬,咬咬牙说道:“此事重大,还须诸大臣会议,况且额鲁历来无法无天,封他晋亲王容易,将来的后患却难收拾,当务之急乃是南下伐明,取江南粮饷便可立于不败之地,额鲁虽强也可徐徐图之。”

  “但愿如此吧,老七,额鲁是你女婿,大同那边的事你也得多操些心。”代善不置可否,指了指阿巴泰又说道,阿巴泰像以往参加议政会议一样昏昏欲睡,听到喊他慌忙睁开眼使劲点点头。

  “二哥、郑亲王,登基大典的事还得您二位参详,明告天下吾皇正朔当继大统……”多尔衮转移话题说道。

  “别价,摄政王英武神明,我们都听你的,”济尔哈朗、代善立刻摆手,然后满脸堆笑说道,“年纪大了,经不得累,我们先下去歇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代善、济尔哈朗伸着懒腰走了,多尔衮忍不住暗骂“一群老滑头”,又接着讲登基大典之事,王公勋贵们很老实,不停地点头称是,其他话一句不说。

  十月初一,大清皇帝在紫禁城皇极门举行第二次登基大典,颁诏天下,定都燕京,多尔衮、济尔哈朗辅政有功,受封叔父摄政王,阿济格破贼有功加授和硕英亲王,豪格也跟着沾光,恢复肃亲王爵位,暂时保住身家性命。大同这次也露了大脸,通商大使王二顺给小皇帝带来了礼物——一支千里眼和一柄象牙镶柄的短铳,小福临乐得合不拢嘴,抢到手里就玩,差点把大典搅黄了,王公、贝勒和勋贵们也有好处,每人一斤白糖,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货,土包子尝到甜头,对李榆一片赞扬声,多尔衮也分到白糖,心里却酸溜溜的。

  大典结束,明国使团也赶来了,左懋第听说要住四夷馆,滞留城外不肯进京,而且致信指责清廷擅入山东却不识教化,乃使地方糜烂、盗匪滋多,大同劫匪也能纵横无阻,大明赏赐被劫责任全在清方——多尔衮觉得有了出气对象,允许明国使团入住鸿胪寺,又打发刚林去羞辱明使。

  刚林气势汹汹到了鸿胪寺,见到左懋第等人便明知故问:“南来诸公有何事至我国?”

  “我朝新天子问贵国借兵破贼,复为先帝发丧成服,今我等赉御书致谢。”左懋第愣了一下淡淡答道。

  “御书给我,凡进贡文书皆由礼部转呈。”

  “我天朝国书岂是所谓进贡文书,只能面呈贵国皇帝及摄政王。”左懋第大怒,那封有口痰和鞋印的国书正好可以羞辱清酋,当然不能有失国格轻易交出。

  刚林哈哈大笑:“尔等偏安一方、滥施苛政,治下百姓苦无生计,各地乱贼无力安抚,而我朝减免税负、整饬吏治,与民休养生息,人心思定,官民无不归附,现在我大清才是天朝,尔等在江南妄立皇帝乃簒逆。”

  “胡说八道,我朝天子乃神宗皇帝嫡孙,伦序应立,汝等胡虏不识礼仪,禽兽也,岂有临中华而长久者?”明使被激怒了,纷纷斥责刚林。

  “吾等胡族尚知先存百姓,尔等扪心自问,以贵国朝廷之贪腐无度、暴虐残忍,百姓能有立锥存身之地乎?诚禽兽不如也,”刚林毫不客气反驳,扫视左懋第等人一眼后大声吼道,“勿多言,我朝顺天应民,不日将发大兵下江南。”

  “江南尚大,兵马甚多,莫便小觑了。”左懋第冷笑道。

  “那就等着瞧!”刚林大摇大摆走了,南京朝廷的国书从此无人问津,封吴三桂为蓟国公的诏书、拜会降清大学士冯铨、谢陞的名帖,吴、冯、谢三人也不屑一顾——自取其辱啊,国势微弱求和也是奢望啊,左懋第心里大骂马士英、史可法等人蠢材,却也无可奈何。

  十月下,刚林来到鸿胪寺传达多尔衮的口谕:“尔等明日即行,我兵押送至济宁,就去告知尔江南,我要发兵南来。”

  “也罢,请允我等赴昌平祭告陵寝,议葬我朝先帝。”左懋第淡淡地说道。

  “我朝已替你们哭过了、祭过了、葬过了,你们哭什么、祭什么、葬什么?先帝活时,贼来不发兵,先帝死后,拥兵不讨贼,先帝不受你们江南不忠之臣的祭拜!”刚林冷言挖苦,随即取出檄文大声宣读,指责南京诸臣“不救先帝为罪一,擅立皇帝为罪二,各镇拥兵虐民为罪三,旦夕发兵讨罪。”

  左懋第仰天长叹,北上和议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事已至此只能回南京复命了——但想回去也不容易,使团行到沧州,清军又追来把左懋第、马绍愉拘押回京,独放陈洪范返回南京,不久之后,马绍愉投降,左懋第宁死不屈,第二年六月在北京被杀。

  清廷对南京朝廷不屑一顾,王公贝勒忙着争房子、圈地,相互之间还在打闹,关系后世子孙的大事,谁也不甘心吃亏。多尔衮则雄心勃勃计划南下,以阿济格率吴三桂、尚可喜为西路,先打击河南顺军,再杀入湖广,以多铎率孔友德、耿仲明为东路,先击破江北明军,再渡江攻取南京,两路兵力明显不足,各有三万多人,只能沿途招抚降兵补充兵力。

  然而意外发生了,大军才刚动身,顺军突然对彰德、顺德两府发动反击,打了清军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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