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现在的陛下不喜在殿内用饭,总是喜欢将桌案搬到外面,在殿前用饭。

  阳光下,李承乾站在桌前,看着皇叔走来。

  随着河间皇叔一起来的还有江夏皇叔。

  两位叔叔走到近前行礼道:“陛下。”

  李承乾笑呵呵揣着手道:“两位叔叔,这新年刚过,宫里的准备也不多,不知是否合胃口。”

  李孝恭抬眼看去,桌上已经放好了一条炙烤好的鱼与面条,“臣是来与陛下说宗室诸王的事。”

  “先用饭吧。”

  两人再次行礼。

  李孝恭坐下来,从一旁的锅中捞出面条熟门熟路的又倒了一些肉酱,伴着吃,而后又倒了一碗羊肉汤,一口面一口汤的吃着。

  看着正狼吞虎咽的两位叔叔,李承乾自顾自吃着饼干。

  正吃着面,李孝恭与李道宗又开始吃起了桌上的一大条烤鱼。

  一边狼吞虎咽吃着,也不知道吃了几碗面条,李道宗再抬头看去,见到李孝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着端碗吃着,又问道:“你是坐着不爽利了?”

  李孝恭刚将口中的面条咽下,又顺了顺气,再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像是为了让肚中的食物早点顺下去,留出空间继续吃。

  见状,李道宗看着锅中为数不多的面条,顿觉压力巨大,又看向陛下,正吃着一碗面,看着一卷书,很是淡然。

  这顿饭对内侍太监们来说是最漫长的,他们需吃力地煮面,已烤五条鱼了。

  现在的桌上,就搁着一桌的鱼骨头。

  李孝恭将最后一口鱼肉吃完,终于搁下了碗筷,大声道:“痛快!”

  李道宗也吃不下了,搁下碗筷,背靠着椅子良久说不出话。

  见到陛下点头,内侍安静地上前,将桌上收拾干净,再将锅碗还有炉子搬走。

  陛下面前的桌子与周围很快就恢复得洁净一新。

  叔侄三人安静小半刻时辰,内侍再将茶水倒满,李孝恭饮下一口茶水,才开口道:“这么多年了,许久没有吃得这么畅快了。”

  李承乾道:“看到皇叔能如当年那样,朕很高兴。”

  这句话是真心的,看着当年的老师也好,舅舅也罢,父皇也好,都是暮气沉沉的,虽说两位叔叔也都有些老了,好在还如当年一样。

  李道宗道:“陛下,李元昌过世了。”

  李承乾神色了然道:“朕想起来,近来宗室的叔叔们时常会想着往朕的宫里塞女人,他就是其中一个。”

  看陛下神色平静地饮下一口茶水,用平淡地语气说着,李道宗坐得稍稍端正了一些。

  陛下对李元昌没有印象,李道宗仔细想着,说来也是,陛下对李元昌的确不需要有印象,宗室诸王这么多。

  李承乾又补充道:“是朕疏忽这些老叔叔了,他是怎么过世的?”

  李孝恭冷哼道:“这个李元昌还能是如何过世的,整日放浪形骸,把他自己害死了,说是暴病而亡,地方州县还在等着陛下的安排。”

  李道宗颔首道:“崇义这孩子得到消息,带着人已亲自去封地看望了。”

  不过李元昌其人就算是要作乱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换言之,他没死在朝中那些彪悍的臣子手中都算不错了。

  若是处置这件事的人是舅爷,恐怕会说将尸首丢去喂狗,舅爷的脾性大抵如此。

  见陛下忽然笑了,李孝恭与李道宗蹙眉不语。

  李承乾又道:“这件事就交给宗室处置,一切低调安排。”

  李道宗接着道:“陛下,近来还发生了一件事。”

  “说。”

  “长广公主杀了她的孩子,并且让赵节继任家业,前些天送来的消息,杨师道也悲痛而亡。”

  近年来李唐的宗室总体上是凋零且混乱的,更不要说诸多叔叔早早离开人世,现在看起来是一团乱。

  李承乾道:“让御史台与宗正寺的人走一趟,询问各路诸王,能处置的就都处置了吧。”

  李道宗回道:“陛下圣明。”

  其实自登基以来,李承乾与诸位叔叔的走动就并不多,且不说有两位叔叔软禁至今,一位被流放西域,还有一位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李承乾听罢两个叔叔的家事,身为当今皇帝,也是如今天家的主事人,这些事总不能去询问父皇,便道:“有劳两位叔叔处置。”

  “喏。”

  临走前,李承乾又让人拿来了一些绸缎与金银,将装有金银的两个木盘放到两位叔叔的面前,道:“收下吧。”

  李孝恭不解道:“葱岭有很多金子吗?”

  “嗯,裴行俭他们带来了满满十车,少府监的炉子这些天一直点着,不过朕还是希望中原的钱以铜钱为主。”

  李孝恭与李道宗倒是不敢推拒陛下的赏赐,毕竟陛下还说了有劳两位叔叔处置。

  如此,两人都觉得陛下要清理宗室。

  李承乾道:“这些财富都是大军带来的,若消息传遍了中原与关中,应该会有很多想冒险的人出关,去寻找财宝,与玄奘那样。”

  李道宗道:“陛下,葱岭路途遥远,恐怕没多少人能如玄奘那般。”

  “无妨,朕只是希望能够有越来越多的唐人走出去,想回来又随时能回家,毕生所愿,如此足矣。”

  闻言,李孝恭与李道宗神色凛然,再一次行礼。

  李承乾道:“两位叔叔近来一定要注意身体,切莫如今日这般暴饮暴食。”

  闻言,李孝恭惭愧一笑道:“某家向来吃得多。”

  李道宗心中懊悔,心说与这厮吃得每一顿饭都十分痛苦。

  两位叔叔带着赏赐的一篮子面条离开。

  老内侍上前道:“陛下,是否派人暗中查问。”

  李承乾站在新殿前,神色平静,手中拿着茶碗,目视前方缓缓将茶水饮下,道:“这么多年来,朕的确疏忽了宗室之事,可朕自小与诸位叔叔姑姑都不亲近,登基之后更是多年不来拜见。”

  年迈的杨内侍站在陛下身后低着头,等待吩咐。

  李承乾又道:“派人去将各路宗室都捋一遍。”

  “喏。”

  乾庆五年,关中的三月,天气乍暖还寒,一场春雨飘下,田地间还有忙碌的农户。

  李世民穿着一身布衣,头戴斗笠站在雨中,听着雨水打在斗笠上的声音,独自一人看着雨景。

  身后传来了雨水落在雨伞上的动静,李世民稍稍回头看了眼,又收回目光道:“怎么有空来看朕了?”

  一旁有内侍替陛下撑着伞,李承乾揣着手也就不用提着伞了,笑道:“近来朝中诸多事较为松散。”    李世民道:“岑文本一把年纪了,就要告老了?”

  “儿臣等着他的告老,都已准备好了,等他一句话。”

  “想好让谁来接替他的位置,马周?”

  李承乾站在父皇身侧,迟疑道:“马周合适吗?”

  李世民感慨道:“朕现在又不是皇帝了。”

  “儿臣想让马周,英公,于志宁三人共理国事。”

  “挺好。”李世民没有否决儿子的想法。

  其实贞观一朝就是由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三人共理国事。

  李承乾道:“儿臣已历两位辅政大臣,一位是舅舅,还有一位是岑文本。”

  李世民笑道:“你舅爷说,你如今能独当一面了,不需要辅政大臣了。”

  “这么多年了,舅爷还是如此了解我。”

  “伱舅爷一生阅人无数,你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摸清楚你的心思了,他老人家不论是看朕还是看你,都没有看错过。”

  说来有些感慨,父皇一直将舅爷看得很重,尤其是舅爷看中的继任者。

  当然了,舅爷到了这把年纪,朝中诸多事也不必再去过问,不然他老人家会烦的。

  李承乾道:“父皇,汉王叔过世了。”

  “朕听说了,你的那些叔叔中,他是个较为顽劣的,此事你安排就好。”

  言罢,李承乾陪着父皇走在村里。

  本来李世民是不想听儿子说现在的朝中政事安排,但听儿子说了,也只好听着。

  李承乾又见了母后之后,才离开。

  李世民回到屋中,拿下了斗笠又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裳,穿着草鞋道:“现在的国事朕都听不懂了。”

  “承乾这孩子想做的事还有很多,他还这么年轻。”长孙皇太后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几根银发藏在黑发中。

  李世民坐在边上,看着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道:“哼,他看起来还是如当年的小子那般。”

  长孙皇太后笑道:“是呀,他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年人,就执掌天下了。”

  春耕时节,在民部的政令下,关中各县的作坊都关闭,让各县的乡民都回到田地里去耕种,任何作坊敢在这个时节私自开工都是要被罚钱的。

  这些年,关中也一直按照这个规矩发展着,在这个农耕还需要靠牲畜与人力的时代,耕种的效率并不高。

  但凡到了农忙时节,都需要朝中与各县配合。

  因此,京兆府的市税也到了淡季。

  一时间关中各县的生产制造都停下,直到夏季才会重新开工。

  太极殿内,李承乾听着民部尚书褚遂良的禀报。

  今年朝中的官吏都表现得很轻松,今年没有战争,也没有科举,比起往年的忙碌众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英公如往常一般站在群臣前,每天的早朝都是如此,就像是一棵屹立不倒的树,定在了这朝堂上。

  下了早朝,阳光就破开了乌云,终于将光芒洒在了大地上。

  李承乾独自一人走在安静的宫中。

  “陛下,应公过世了。”

  李承乾道:“父皇对他有安排吗?”

  老内侍回道:“有的。”

  李承乾稍稍颔首道:“应公的身后事就交给父皇安排吧,朕一概允了。”

  “喏。”

  再一次走到凌烟阁前,李承乾安静地站在这里。

  又有内侍脚步匆匆来报,道:“陛下,岑老来了。”

  李承乾回身见到了拄着拐杖而来的岑文本,上前扶着这位老人家坐下,道:“今日怎么来宫里了?”

  岑文本递上一卷书,“陛下,这是老臣主持编撰的书卷。”

  李承乾拿过书卷,这是唐文拾遗。

  岑文本道:“先前臣希望陛下重国本,臣深知支教对社稷的压力很大,每年因为支教所用的银钱不计其数,可如今的大唐立足中原才三十余年,还望陛下重国史,重文治。”

  李承乾笑道:“这也是朕所想的,如今的文吏也能驰骋疆场。”

  岑文本道:“臣愿这等风貌能够再延续百年。”

  言罢,岑文本颤颤巍巍地手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章,他将拐杖放在一旁,双手奉上,道:“陛下,臣前来告老。”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了,但看到岑文本的眼神,心中纵然有想要挽留的千言万语,这一刻也说不出了。

  李承乾接过奏章,扶着他低声道:“岑老颐养天年吧。”

  岑文本再一次行礼道:“谢陛下。”

  李承乾坐在岑老身边说着国事的安排。

  第二天朝野才得知消息,中书令岑文本告老了。

  也在今天下了早朝之后,皇帝召见了吏部尚书马周,英公,还有于志宁。

  在岑文本正式离开朝堂之前,他还要听着陛下交代事宜。

  三人正在往新殿走去,英公李绩走在最前方,脚步沉稳且有力,步子也不比年轻人慢。

  而跟在后方的两人就是于志宁与马周。

  皇城内,中书省门前,褚遂良站在门前,思量着。

  许敬宗刚从中书省拿了政令走出来,道:“想什么呢?”

  褚遂良抬首道:“自陛下登基以来,历经两任辅政大臣,如今这两位都要离开了。”

  许敬宗倒觉得无所谓,反正陛下召见了英公,马周与于志宁,自己不在宰辅之列,他褚遂良也一样。

  在陛下登基之前就是众望所归的,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由许国公教导,更有房相,郑公,李卫公的照拂。

  如今的陛下身负贞观一朝的重托,而如今的大唐开明包容,且隐有盛世之象,没人知道文景之治是如何的。

  若说文景是当年的鼎盛,那么大唐也该要迎来最鼎盛的时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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