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都,冉燮府——

  他,不是存心的,不是存心害殷摔进湖面冰窟的。

  明明已近落日掌灯,“东烨苑”蜿蜒的长廊上仍不见奴仆来燃灯,只有一墙之外的寝楼挂起了琉璃风灯。冉燮璘搓了搓冻红的小手,固执地不肯离开,亦不敢跨进垂花门。

  细微的踩雪的响声惊动了他,他下意识往廊柱后缩了缩身子,却又忍不住探出脑袋,只见一名长身玉立的女子毕恭毕敬地从院内退了出来。

  他年幼早慧,一眼就认出女子的身份,她是府里八竿子打不着的姻亲,爹爹每每见到她就会痛斥一句“脓包大夫”……问题是,怎么能找她来医救殷呢?!

  他心中越发不安,想亲眼确认殷的情况,可是一想到阴沉冰冷的皇子爹爹,迈出的脚步不禁又收了回来。

  “咦,这不是小公子么?大冷天的,为什么独自呆在外头呢?”

  冉燮璘一惊,防备地瞪向不知何时站到他面前的笑容可掬的女子,红润的小嘴抿了抿,随即撇开脸,摆明不想搭理她。

  这小东西真不讨喜啊,相较之下,寝楼里那大公子就乖巧可人多了,醒来不吵也不闹,甚至反过来安抚受惊的长辈。尽管心中不悦,女子仍是满脸堆笑:“小公子莫不是迷路了?也是,这东院可真大,应该占据了府邸大半的土地吧。”

  “这里到底是冉燮府,是我的家,我怎么可能会迷路。”冉燮璘脱口说道,尽管他并不常来“东烨苑”,尽管他也不清楚这里楼阁潭瀑的分布。

  “那么,小公子是在等左相大人吗?”女子眼露兴味地扫过冉燮璘心虚的小脸,若无其事地带开了话题:“左相大人应该快出来了。”

  绝对是非常快就会出来的,女子在心底补充道,皇子配左相,真是一对相敬如“冰”的佳偶啊,连她这个外人都能轻易察觉寝楼内微妙的气氛。皇子在床边坐着,左相在桌旁站着;皇子不言语,左相也不出声;临了皇子有所示意,左相虽颇不赞同,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瞬间,女子眼眸溢出奇异的光彩,淑皇子竟然有意让大公子拜入她的门下学医,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想想,一旦有了皇室做靠山,即便她的掌门之位名不正言不顺,也无人再敢置疑……假以时日,她定能让“生死门”成为江湖第一门派——只是,倘若她选择站在淑皇子那边,不知其他人会做何感想,她可没忘记这府里还有一位主子,即是眼前这小东西的亲爹爹。

  当年先帝赐婚时任户部史司的冉燮絮,接着一路破格提拔,成就了现今势倾朝野的左相,外人津津乐道左相大人情场官场双双得意,殊不知冉燮府内宅暗潮汹涌。且不说东院住了一位要像供奉祖宗一般尽心尽力伺候的皇子,那西院的元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因恐长女之位被淑皇子捷足先登,竟吞服了虎狼之药,以日后无法再次受孕为代价,硬是赶着跟淑皇子同一日诞下麟儿,讽刺的是,他自个儿的肚皮不争气,折腾了半天结果生的是名男婴,还是个因早产两月而先天不足的——从那之后,西院府君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只因那倒霉的药方好死不死正是她进献的,值得庆幸的是,催生之事左相至今犹不知情。

  有如此心机,恐怕连亲生骨肉都会教唆利用,像是今日之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她还真拿不准,估摸那淑皇子多少也心存疑虑,不然不会突然提出要送走大公子……

  女子略加沉吟,冲冉燮璘挤出更大的笑脸,试探道:“小公子,据说晌午大公子坠湖那会儿,正跟您一同玩耍呢,您一定吓坏了吧?所幸那些下人手脚还算利索,救得万分及时,大公子虽然呛了几口水,但身子一回暖也就无大碍了。”

  “殷……真的没事了?”冉燮璘终于正眼注视女子,小脸顿扫先前的阴霾。

  “大公子福缘深厚……”女子将冉燮璘的反应看在眼中,还待细问什么,却耳尖地捕捉到人声,当即躬身告退。

  冉燮璘眼瞅着女子袍摆飞扬,虽然看似是寻常的走路,但她的移动速度飞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璘儿!”左相从仆役手中接过风灯,快步朝冉燮璘走来:“府里的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放你一人在这儿?!”

  冉燮璘一头扑进冉燮左相的怀中,软软地说道:“孩儿专程在这儿等娘亲,想告诉您今天的事儿是殷自个儿不好,我只是想拿他的陶娃娃看看,没打算抢走,谁知他跟我较了真。”

  “娘问过随侍了,知道不关璘儿的事。唉,殷儿的性子啊,可真像他爹,不能随便逗弄的。”冉燮左相慈爱地抱起冉燮璘小小的身子。

  “皇子爹爹好可怕,还是娘亲最好了。”冉燮璘香了香左相的面颊,粉唇扬笑:“孩儿新学了一篇长赋,想一会儿背给娘亲听,娘亲今晚到爹爹院里用膳好不好?”

  “好啊,娘要好好考一下麟儿,看你还记不记得先前背的那些‘时艺’……”

  好一幅其乐融融的母子图啊!待左相一行走远,理应离去的女子居然又从廊檐上无声地落下。

  家有二虎,难怪左相一直没再纳偏房侍人,照目前的情况看,恐怕冉燮氏注定要以招赘的方式诞下宗族继承人……那么,她定会好好照料冉燮大公子的。

  女子脸上绽出狡黠的笑容。

  那一年,冉燮殷跟冉燮璘刚足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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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门,丹枫白露——

  是夜,天清月冷,庭前的银桂散发出的丝丝甜香,随着凉风一同送进厢房微敞的窗中,无端惹梳妆镜台前的素颜男子沉思。

  “公子,明个儿就是‘金玉节’,据说山下普云寺的庙会热闹非凡,那儿的姻缘签更是远近驰名的灵验。”随侍的童子一边为男子顺发,一边眉飞色舞地描述白日里的见闻。

  “‘金玉节’么……”男子心不在焉地重复,眼波流转,透过铜镜瞟向身后的童子,道:“那又如何?还能比皇都的游园灯会更加热闹不成?”

  “公子,您猜明日会有人来邀您一同逛庙会吗?好比那个温温吞吞的玄长老,她今日看您的时候,眼睛都看直了。”童子促狭地扮了个鬼脸。

  男子凝视铜镜,白玉般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细腻的面颊,然后自信地笑道:“我倒想看看她有没有胆量提出邀约。”

  “若玄长老开了口,您当真要应下吗?皇都里年年有世家小姐邀您出游,您可是全部推拒了啊。”童子好奇地追问。

  “你说呢?”男子笑而不答,状似随意地取过饰品盒,亲自挑选次日所要佩戴的。

  童子皱了皱鼻头,嘟囔:“公子的心思,小的可猜不着,您……”

  “公子,大公子深夜来访。”院中近侍的通报打断了童子的话语。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吗……”男子的眸间闪过了然,心情颇佳地说道:“请殷进来,正好我也有些体己话想跟他说说!”

  很快的,冉燮殷面无表情地步进里间,直直站在男子的身后,开口就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是问我为什么上山吗?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来调养身子的。不来不知道,此地山清水秀,难怪你呆久了都不愿回皇都了。”男子抬手屏退周围的随侍,好整以暇地面向冉燮殷。

  “我也记得我跟你说过,你的脉象平稳,无须求医问诊。”冉燮殷语气平平,却隐含不悦。

  “是么?可今日玄长老还说要为我调养一番。”男子笑意盈盈,自有一番天然的丽色。

  冉燮殷的声音骤寒:“师叔并不擅医术,如果你需滋养补益,我给你开几处方子就好了。”

  “我倒觉得玄长老医术高明,跟她说话有意想不到的乐趣。”男子语带挑衅,笑容越发粲然。

  冉燮殷袍袖中的手微微握拳,指甲刮向掌心,平静的语调出现裂痕:“不要别有用意地接近师叔,她不是你无聊打发时间的玩偶。”

  “那么,她是你的吗?”不待冉燮殷回答,男子继续说道:“之前药光来探过我的口风,说你与同门的几名女弟子自幼相识,所以感情深厚,日后你极可能在她们当中挑选妻主。我是将她的话当笑话听的,尽管皇子爹爹允你自个儿找妻主,但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江湖女子怎么配进咱们冉燮府的大门?!”

  “我从没想让师叔进府,她甚至不知道我姓冉燮,她……根本不知道冉燮氏意味着什么。”冉燮殷素来偏冷的面容顿染生气,争辩的话语冲喉而出。

  男子拊掌,不掩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直言道:“啊,师叔,你的好师叔,遗憾的是,药光说的那几个弟子可没包括玄长老,显然,连她都不看好你们俩。”

  “我的事不用你管。”冉燮殷力持镇定,指甲已然陷进掌肉而不自知。

  “这句话正是我要对你说的。”男子一脸无辜:“玄长老喜欢与我相处,难道要我赶她走么?我还琢磨着,请她到皇都府里做客,顺带让娘瞅瞅呢!”

  这次,冉燮殷没有立即接话,唇角微微勾起,却是扬起一抹苦笑:“就算师叔愿意跟你回府,也要看师父允不允。”

  “药光?”男子怔了一下,接着哼声道:“你的借口找得真差劲,只要我开口,药光定然不会也不敢说个‘不’字!”

  “师叔的情况不一样……师父,是不会让师叔去皇都的。”冉燮殷徐徐垂眸,幽幽低语。

  “你在山上躲清静,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自然不清楚。若没有娘在后面撑腰,区区一个江湖门派怎能如此风光,又怎敢如此招摇?!你奉药光为师,讲究尊师重道那套,但对我而言,她不过是个奴才,一旦她不听话,就连奴才都做不成了。”男子冷笑,人生的权势虽是过眼云烟,但当大权在握时,那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滋味真令人心醉啊。

  “你真的可以让师叔远离师父、远离门派?”冉燮殷猛地向前数步,双眸紧紧锁住男子。

  “你要干嘛……”男子下意识往后缩去,黑眸不自然地瞟向窗外待命的近侍,确定自己正被人保护着之后,嘴上继续逞强:“你是不是开始担心,担心玄长老见过我之后,她的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你了?”

  “只要你开口,师父真的肯放了师叔,对吗?”冉燮殷反复确认,神情无比专注。

  “你……什么意思?”这好像不是他们谈话的重点吧,男子不禁起疑。

  然而,冉燮殷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着,良久,他仿佛耗尽全身力气一般,僵硬地挤出一句话:“答应我,你一定要让师叔离开这儿。”

  原来这么简单啊,他挣扎了三年多都没想到法子,而璘只要一句话——他应该笑的,放宽心地大笑,事实上,他也尝试着这么做了,可笑始终哽在喉口,然后渐渐地泛起苦涩,好苦啊,就这般生生地堵在心间……

  冉燮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丹枫白露”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霁月轩”亦没有回房,只是随便走进一间炼丹房,整夜无眠,竟独坐至翌日破晓,直到师叔打发弟子寻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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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燮府,西院——

  “你又输了,这次输给我六个子。”说话的同时,冉燮璘别有用心地睨了一眼棋盘对面的冉燮殷,见其依旧不语,继续说道:“你来找我对弈,却又摆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真是没趣啊。”

  心里有事憋不住了吧!殷数次张口欲言的神情他暗暗看在眼里,但就是不主动挑起话头,反而气定闲逸地把玩着棋子。

  “我……想离府几日,你能帮我跟娘说说吗?”冉燮殷的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离府?在现在这样的节骨眼儿?”冉燮璘有意无意地拔高声量:“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去‘生死门’,娘亲说了,咱们现在必须跟‘生死门’彻底撇清关系,你不再是那儿的弟子,所以不用操那份闲心了,老老实实呆在府里。”

  近一个月来,净听娘亲在感叹多事之秋,什么两名世爵死于非命但凶手无迹可寻,什么仪公子危在旦夕恐受牵连,什么宫里无故丢了人……一时间,皇城内草木皆兵,堰都里人心惶惶,而府里更是阴云密布,唯独他像没事人一般,吃好睡好,每天只要努力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我想去看看山上的情况……”

  冉燮殷吞吞吐吐地开口,但被冉燮璘飞快打断:“有什么好看的,静静等着就好,等着墨台烨然的棺木驶回皇都。我以前怎么没看出药光那么能干呢,去死都能拉上墨台烨然一块儿。”

  “师父跟师叔……今日这般结果,我早该料到,只是一直不愿去深想。”冉燮殷没再多做请求,而是晃晃悠悠地起身欲离开。

  “公子,‘生死门’内传来了新消息。”此时,一名黑衣近侍悄然出现。

  冉燮殷的动作骤然顿住,循目望向单膝跪地的近侍,然而,那近侍显然顾虑他的存在,竟呐呐没了下文。

  “直接说吧,是不是墨台烨然终于断气了?”冉燮璘催促,脸上已然凝聚笑意。

  “仪公子缓过来了。”近侍如实禀告。

  好长一段时间,冉燮璘没开口,冉燮殷亦没说话,地上的近侍不敢抬眼,不确定公子是否听清,于是又道:“好像是玄长老找到了什么灵丹妙药,生生将仪公子给救回来了。”

  下一刻,冉燮璘抓了一大把棋子乱无章法地砸向近侍,口中尖声道:“之前不是说墨台烨然进气多出气少,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木了么?毒玄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能耐?”后一句话其实是在问冉燮殷,但殷只是怔怔地站着,脸上的表情读不出喜怒。

  “这消息千真万确,宫里应该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皇上已经钦点五营统领离都迎回仪公子。”

  近侍话音刚落,冉燮璘又抄起装棋子的玉钵冲她扔去,得亏准头差了点,钵体贴着近侍的耳面飞过,砸在后方的墙上,最后碎了一地。

  “好,很好,我倒要看看墨台烨然的命有多硬!”冉燮璘怒极反笑,美眸喷火,咬牙切齿道:“你立刻安排人混进五营统领的队伍里。”

  “公子,您的意思是……可老夫人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仪公子咽气。”近侍迟疑着说道。

  “需要我提醒你,你效忠的主子是我且只是我吗?出了‘生死门’,墨台烨然是死是活,与咱们何干?更何况,回皇都的路途遥远,本来就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冉燮璘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清晰可察的憎意。

  “那玄长老呢?万一她出手阻拦……”近侍问得小心翼翼。

  “我就是要她亲眼看着墨台烨然死,这样她才肯彻底死心。”冉燮璘厉声道,稍加停顿,及时补充了一句:“动手时尽量别伤着她。”

  “你疯了!”一旁的冉燮殷终于回过了神,满是不可思议。

  冉燮璘挥退近侍,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背着娘亲在房中为药光私设牌位,墨台烨然是你的弑师仇人,我现在也算帮你报仇了。”

  “你有没想过,一旦仪公子遭遇不测,师叔将如何自处?!”冉燮殷一把扣住冉燮璘的手腕。

  “没有墨台烨然墨台府,毒玄头顶上的天又不会塌下来。凡是墨台烨然能允她的,我同样能一一办到。”与冉燮殷的激动不同,冉燮璘先前波动的情绪已然收敛。

  “你是真心希望师叔好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单凭自己的喜好来决定她的人生?”冉燮殷几乎是吼了出来,眸间除了哀与愁还添了一抹恨意,针对冉燮璘的。

  “你无私,所以你只能卑躬屈膝地乞求毒玄回头看你一眼,但那绝不是我想要的。一直以来,我跟她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墨台烨然,现在老天既然给了我机会,我没理由不动手!”冉燮璘反唇讥道。乍闻墨台烨然垂死,首先跃入他脑海的不是府里的危机,而是巨大的喜悦,他笃定自己等待的人儿终究会走向他,一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闻言,冉燮殷面色泛白,从颤抖的唇瓣中吐出一句:“你会毁了她……”

  “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躲回屋继续抱着药光的牌位哭去了。”冉燮璘展笑,带着残忍的快意:“还有,管牢你的嘴,倘若今日之事不小心传入娘亲的耳中,第一个活不了的就是毒玄,你可相信?”

  冉燮璘说话点到即止,毫不费力地甩脱腕间的桎梏,无视恍惚呆立的冉燮殷,风雅卓昀地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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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仍是冉燮府的西院,时节已入冬——

  让他死了算了!

  冉燮璘趴伏在床被间,一下又一下地以额面撞枕,倒是未曾使劲,鼻息中萦绕枕芯内蚕沙跟荞麦皮的清香,却始终无法令他凝神静气,思绪翻腾,脑中不断闪现先前发生在船上的种种。

  她一定认为他不知耻……一想到当时自己身子的异样,冉燮璘皓白如玉的脸上晕红流霞,似羞似娇,丽色生春。

  “璘儿,醒着么?”特意放柔的嗓音隔着帘帐传来,冉燮璘这才注意到冉燮絮的到来。

  “娘亲。”冉燮璘应道,他的声音好似幼猫低叫,让冉燮絮听了倍感心疼。

  “还有哪处不适的,一定要告诉娘啊!”她说话格外委婉,生怕使爱子忆起什么不快的事。

  冉燮璘的身体底子不好,经藁木膏摧残又饱受惊吓,甚伤精力元气,别人静养三四日就可活动自如,轮到他却要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孩儿让您担心了。”冉燮璘慢吞吞地接道。

  “是娘不好,让你遭遇了……那么荒唐的事,你安心休养就好,其它事娘会处理好的。”冉燮絮温声安慰了几句,之后却是一阵莫名的沉默。

  冉燮璘等了又等,忍不住掀开帘帐一角,意外地瞅见冉燮絮若有所思地杵在床边,嘴角紧抿,双眉纠结。

  “娘亲,您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不安地欲撑坐起身,却被冉燮絮止住。

  “璘儿,你觉得宗政府四小姐如何?她入朝不过数月,就深得圣上器重,连皇太君都对其青睐有加,想来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在年轻一辈的贵胄中堪称翘楚。”冉燮絮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然后静静观察冉燮璘的反应。

  冉燮璘对冉燮絮的提问颇感意外,但仍配合地答道:“最近倒是经常见着宗政绮,虽然谈话间她总是垂首低眸,但感觉与先前大不一样,看上去含蓄内敛,儒雅睿敏……不过娘亲,您该去跟殷谈论宗政绮才对,您不是有意将殷嫁入宗政府么?”

  冉燮絮眉心稍稍舒展,润了润唇,终于一鼓作气说道:“你不讨厌宗政四小姐就好,不然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事实上,皇上已经把你指给她了,娘原想先瞒你一段时日,至少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说,谁知今日宗政四小姐居然亲自上门来下聘,现在人就在院外。”

  “什么?!”冉燮璘花容失色,一下就躺不住了,倏然坐起,却因动作过大,顿感一阵晕眩。

  “这门亲事皇上是直接降旨的,不是跟咱们商量着来的,好在对象是宗政四小姐,也算门当户对……”冉燮絮尝试安抚。

  “就宗政绮那样,低着头贼眉鼠眼,浑身都是迂讷酸腐味,凭什么让我下嫁于她?娘亲,您是不是觉得我败坏了家门名声,所以火急火燎地要将我赶出去?”冉燮璘头倚床柱,略嫌吃力地说道。

  “没有的事,娘宝贝你都来不及……”

  不听冉燮絮解释,冉燮璘咄咄直言:“就算我名节尽毁,也该让墨台玄来负责,有宗政绮什么事?”

  “墨台玄墨台玄,娘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老喜欢跟她搅和在一块儿?!她现在是待俎之肉,已经被钉死在砧板了!”冉燮絮大声说道,成功地让冉燮璘噤了声。

  很快的,冉燮璘反应过来,倾身扒住了冉燮絮的袍袖,急问:“娘亲,墨台玄怎么了?”

  “就是南郭镡那事,皇上命娘限期结案,如若不然,则将在朝堂上御审……娘怎能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辱?所以娘参了墨台玄,虽然对不起墨台府,但娘别无选择。”

  “墨台玄是无辜的,她一次又一次救了孩儿啊!”冉燮璘大惊。

  “娘知道,可你也说过,南郭镡做了那么多手脚只为除掉墨台玄,所以那事她脱不了干系。你放心,有墨台郡侯跟仪公子在,她死不了,顶多被禁锢或流放。”冉燮絮没有直视冉燮璘的双眼,目光不自然地游移。

  “娘亲,您让孩儿以后怎么见墨台玄,她会恨死我的……”

  “让她来记恨娘吧!璘儿,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说这话的时候,冉燮絮的神情十分严肃。

  “娘亲……”冉燮璘不停摆首,完全听不进去。

  “娘现在去请宗政四小姐,就算你不想见她,也多少敷衍一下。”冉燮絮铁了心不去看苦苦哀求的爱子,硬是用力拨开他的手,谁知冉燮璘死抓着不放,冉燮絮无奈,干脆扒下腕间的裘袖,狼狈地逃开了。

  冉燮璘心里慌乱,一时间竟没了主意,呆坐半晌后,急声唤人伺候更衣。适时,宗政绮来到门外见礼,道:

  “蔓殊公子,在下听左相大人说您的身子欠安,若公子不便见客,实在毋须勉强。”

  隔着门板,宗政绮的声音显得不甚真切,却让冉燮璘蓦地瞪大双眸,他的心跳如撞,却不敢轻易下定论,只是试探道:“四小姐多礼了,子迟记得,南郭府的船宴,四小姐亦有前往,是吗?”

  “那日在下确实上了船,事发突然,没能护好蔓殊公子,在下惭愧。”屋外的宗政绮缓缓答道。

  冉燮璘强忍不适,力持镇定地问道:“四小姐现在可有空陪子迟去一个地方?”

  宗政绮立刻答应:“当然,在下必定护蔓殊公子周全,不知公子欲往何处?”

  “墨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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