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京城的气温骤降。

  傅辞与回到城东的顶层公寓的时候,赵在野正在他家门口冷得直搓手。

  学校西式制服的外面套了一层厚厚的外套,显得整个人不伦不类的。

  看见傅辞与,他当即跺了跺脚,声音哆嗦着:“我可终于把您等来了,快开个门,我要赶紧进去开空调——”

  傅辞与瞧见他这幅样子,挺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把手里钥匙扔给他:“自己去配一把。”

  “好嘞。”赵在野飞快开了门,等到踏进屋里按开中央空调,总算像是活过来那样大喘一口气,笑嘻嘻调侃,“您终于浪回来啦?”

  自从这位活祖宗从云城重新回到他们学校之后,就几乎没有一天是在学校里的。

  整天不是逃课打架,就是直接消失不见,等人回来了,问他去了哪里,听见人答一句出远门玩儿了一趟。

  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奈何人家身份摆在那,回来的时候就上演了一出“太子爷回宫”的戏码,就算天都捅破了,别人说也不好说什么。

  让赵在野羡慕嫉妒得要死。

  傅辞与没理会赵在野的调侃,随手把包丢在玄关,便迈腿坐到了客厅沙发上,淡淡掀起眼皮问:“找我什么事?”

  也算是看透了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本质。

  “这不给你带东西过来吗?”赵在野听见他说话的时候正脱外套,闻声,笑意突然变得几分暧昧,在外套的深兜里掏捡一阵。

  “有人从云城给你寄信了,你当时留了老爷子迁别院之前的地址,信就直接流到老爷子手上了,让我转交给你呢。”

  说着,他手里便多了一个信封,递给傅辞与。

  “信?”

  傅辞与微微皱起眉,微眯的桃花眼里闪过疑惑。

  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不是给人留了微信号?

  给他写信,显得有些奇怪了。

  望见傅辞与的疑惑,赵在野立马继续解释,“绝对不是什么别的诈骗广告啥的,是个女生的字,写得还挺好看——”

  傅辞与终于把目光放在了信封上。

  寄信的那一方地址填的是云城中学。

  娟秀的“夏知茶”三个字刻入眼中,他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谁。

  班里那个成绩很好,但没什么存在感,沉默着独来独往的女生。

  他对她的脸没有留下太多记忆点,好像额前的刘海总是厚厚长长的,他几乎没看见过她的眼睛。

  傅辞与没立刻拆开这封信,赵在野望着他的表情,琢磨着琢磨着,突然出声,“你说这不会真是情书吧?”

  这人天生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站在那就是一把招蜂引蝶的好手,天生自带聚光灯那种,去云城那边待过一阵,让人姑娘念念不忘,不是什么难事。

  情书?

  傅辞与眉峰一挑。

  那姑娘不像是会给人写情书的样子。

  他也没回应赵在野的话,自顾自打开信封看起来。

  赵在野就这么看着傅辞与把信纸夹在修长的指间,垂眼读信。

  过了会儿,观察到对面人像是觉得有趣,唇角牵起来了一点。

  他当即好奇地凑上来:“写的什么?让我看看不?”

  傅辞与睨他一眼,直接把信折了起来,“别乱凑热闹。”

  -

  等到晚上赵在野走了,傅辞与才又打开了那封信,慢悠悠地读了一遍。

  是一封很诚恳的信,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到,写信的人斟酌字词时的笨拙。

  特别是那句“我很欣赏你”。

  目光掠过那句话时,傅辞与还是没忍住轻“嗤”了一声。

  就他这样的人,还能被她那样守规矩的好学生“欣赏”?

  接收过那么多人的心意,要是看不出字里行间蕴藏的那点心思,他傅辞与这些年也算是白白浪过去了。

  如果放在平时,碰到这种情况,傅辞与通常会置之不理。

  他身子向后靠了靠,本想随便把东西放在一边,心头却鬼使神差地有了一瞬间兴起,又把伸长的手臂收了回来。

  许是因为对方的态度太真诚,太乖。

  甚至不像是一个恋慕者,又或者是那样一个乖乖女喜欢他,让他感到意外和惊讶。

  他也开始莫名地觉得,如果不给点什么回应,好像有点儿太不礼貌。

  人小姑娘连留的联系方式,都是手机号。

  也说不定真的只是想问问他京城的事儿呢。

  目光落在那一行手机号上,傅辞与点开微信,搜了一下这个号码。

  小姑娘号码和微信是绑定的,很好找。

  傅辞与本来想用之前加云城那边同学的那个号加她,但想了想,那个号无关紧要的人太多,他已经懒得再用,索性直接用了这个新的微信号。

  -

  十月末的云城同样开始降温。

  晚上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夏知茶才发现放在家里的手机没来得及充电,已经没电关机了。

  自从那封信寄出之后,她每天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人联系她。

  一段时间下来,已经成为了习惯,甚至成为了她每天回到家的时候,最期待的一件事。

  在按亮屏幕之前,心跳总会控制不住地加速,却在看见消息界面空空如也时,又会忍不住变得低落。

  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现起少年那张桀骜不羁的脸。

  夏知茶其实隐约能猜到,那封信应该是收不到回应了。

  今天大约也和往常一样,打开手机,什么都看不到。

  把手机充好电,夏知茶没有再等屏幕亮起,便背着书包,去了客厅做作业。

  这两天家里只有她,舅舅舅妈带着常明岁去外省问诊,家里显得空空荡荡。

  直到最后一道大题也写完,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关掉客厅的灯,收拾好书包回了房间。

  一个多小时过去,手机的电量已经充满。

  夏知茶拔掉充电线的那一刻,屏幕亮起。

  短信的收件箱依旧空空如也。

  浅浅的失落只持续了一阵,夏知茶很快收敛思绪,点开微信,想要和舅舅舅妈说一声自己准备睡了。

  下一秒,好友申请的红点骤然撞进眸中。

  夏知茶瞳孔一缩,悬在屏幕上的指尖微微僵住。

  会是谁加她?

  心头没来由地又冒起了丝丝缕缕的期待,她迅速压下那道情绪,有些不可置信地点开了那一栏。

  是一个陌生的冰川头像,微信名是一串乱码。

  【我是傅辞与。】

  验证消息的一行字入目时,夏知茶感觉自己的呼吸连带着心跳,仿佛在这一刻都止住了。

  大脑空白一阵,随后便是翻涌而出的惊喜与雀跃。

  他真的……收到了那封信。

  验证消息已经是下午发的,几个小时前。

  夏知茶忍住怦怦的心跳,点了同意。

  跳转到聊天界面时,夏知茶望着那一行“我们已经是好友了”,突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她现在应该发什么?

  傅同学?你好?还是先发一个表情包,作为试探?

  纠结了许久,她发过去了一个卡通小兔打招呼的表情包。

  随后仿佛不敢再面对他的回复,迅速点进了他朋友圈,想要转移注意力。

  他朋友圈里,只有两条九宫格。

  是前些天他去迪拜跳伞,玩翼装飞行的内容。

  没有文案,却越发显得狂妄潇洒,意气风发。

  防风镜下那双溢满野性的桃花眼,无论看见多少次都令人心动。

  夏知茶这边加了很多高中同学,但在那两条朋友圈之下,却看不到有人点赞评论。

  以那群人对傅辞与的崇拜劲儿,看到了不可能不吹捧两句。

  夏知茶眼睫轻轻颤了颤,心头无端浮起些许猜测。

  ……是他屏蔽了他们吗?

  还是……他们加的,不是他这个号?

  明明只是猜测,在这一刻,她心跳又快了不少。

  屏幕顶端突然跳出消息提示。

  傅辞与:【才回家?】

  弹出的消息引得手机震动,惊得夏知茶手机一时没拿稳,脱了手。

  傅辞与回她了。

  突如其来的紧张席卷周身,夏知茶捡起手机,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许久才慢吞吞开始打字。

  夏知茶:【没有,刚才在做作业。】

  犹豫了片刻,她又加了两个字。

  夏知茶:【你呢?】

  ……

  她深吸一口气,坐在了床沿,盯着自己发出去的那两个字,突然有些后悔。

  是不是自己该先做个自我介绍呀。

  但傅辞与回得很快,在她犹豫要不要打字的时候,直接给她回复了一张图片。

  是桌上的一瓶酒。

  ……他是,在喝酒吗?

  从小到大夏知茶都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乖小孩,坏事一点也没做过,所以在看见同龄人做出那些她眼里“出格”的行为时,总是忍不住好奇。

  于是她微微抿唇,开始顺着他的消息,打字问:【酒好喝吗?】

  傅辞与回她的语气似乎有些诧异:【你没喝过?】

  夏知茶:【……嗯。】

  这次傅辞与没有再回那么快,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显示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怎么形容。

  傅辞与:【以后试试就知道了。】

  傅辞与:【挺好喝的。】

  ……

  两行字入眼,夏知茶心念微微一动。

  ……好喝吗?

  家里只有舅舅常春玉会喝酒,而且大部分时候都爱喝白酒。

  柜子里好像还有一瓶开了封,还存着的。

  她突然也想试试,傅辞与所说的“好喝”,到底是怎样的味道。

  想到这里,隐秘的心思仿佛一点点被鼓动,她慢慢地从床上起身,又走回了客厅。

  第一次喝酒,她没有给自己倒很多,就只有一口的量。

  倒完酒,她就跟做贼似的,把酒瓶原封不动放回去,随后端起酒杯,学着以前常春玉喝酒的姿势,一口闷掉。

  高浓度的酒精味直冲鼻腔。

  瞬间,夏知茶呛得眼睛都睁不开,手里的小酒杯险些脱手。

  糟糕。

  是她并不能接受的味道。

  酒精给她带来的反应立竿见影,几乎是转眼的功夫,夏知茶便察觉到一股热意从喉咙窜上头顶,眼前也有些晕晕乎乎。

  ……这就是,喝醉的感觉吗?

  白酒后劲大,夏知茶又是直接闷了一口,等到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晕眩感夹杂着类似困意的感觉涌上,她强撑着打开手机,眼前一晃而过傅辞与新发的消息。

  傅辞与:【你加我,不是想问京城的事?】

  -

  傅辞与把那条消息发过去之后,便顺手点开了夏知茶的朋友圈。

  他以为会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做派,也许还会转发一些正能量公众号,却没想到,内容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的多

  虽然发的东西很少,但不是他印象里那样沉沉闷闷的人——

  【回家路上偶遇猫猫,要下雨了,记得躲雨。】

  配图是路边的野猫,旁边有一顶显然是新捡来的纸箱。

  【你也在笑吗?】

  配图是天边笑脸形状的云。

  【喜欢睡觉,想睡到精神呆滞,但想想明天还有考试,算了吧。】

  没有配图,但自己给自己评论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

  慢慢往下刷,大部分都是小姑娘的自言自语,却平白让傅辞与唇角弯起。

  还挺可爱。

  带着一种温温吞吞的,努力经营着自己的小世界的天然感。

  因着内容不多,傅辞与刷了十几分钟就刷到了底。

  再返回聊天界面,发出去的消息仍没收到夏知茶的回复。

  他也没怎么在意,切屏去看别的东西了。

  另一只手握着酒杯,里面冰球随着他慢条斯理的晃动,反射出亮晶晶的光。

  夏知茶。

  他敛着眼眸,下意识把这个名字在唇齿之间过了一遍,随后低低笑了一声。

  以前没注意,这会儿一个字一个字念过去,才发现,是个挺好听的名字。

  和她这个人一样温淡又文气。

  刚回国,傅辞与明天也不打算去学校,习惯了通宵,这会儿无聊,便打了个电话,起身出门去朋友的局。

  那头一如既往天昏地暗,牌局一开就能闹到通宵。

  美其名曰要给傅辞与“接风洗尘”,一群狐朋狗友把他也拉上了牌桌。

  傅辞与便也哼笑一声没拒绝,挺给面子的跟着吹了几瓶。

  等到闹腾了好一阵,换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

  手机丢在一边沙发上,傅辞与走过去拿起的时候,正好碰见屏幕上消息提示的亮起。

  以为又是在场的谁给他乱发东西,他垂着眸带点兴致缺缺地点开,却又在看清对方是谁的时候,眸光微凝。

  夏知茶:【对不起……】

  夏知茶:【喝了一点酒,不小心睡过去了,没有来得及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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