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蝉再次回到宋云禾身边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寻着声,在空地里追着捉兔子。

  每抓到一次,就笑的像个纯真的孩子。

  “血雀是你在那里吗?”她听到铃声抱着兔子侧身询问。

  灵蝉盯了一眼自己手脚上新加上的铃铛,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站着不动就呼吸重了一点也能响起来,功夫再好的人也无所遁形。

  “血雀?”

  “是我。”灵蝉刻意压着声音,像一个妇人。

  宋云禾微愣了一下,随即心无旁骛的笑道:“你回来的正好,今日天气好,腥味散的快,你教我杀兔子吧。”

  灵蝉一怔,“姑娘要杀这些兔子?”

  “是啊。”宋云禾神情很是理所当然,“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玩的太久了,每一个都焉焉儿的,没什么用了,杀了它们我们可以吃烤兔子,而且毛都挺厚,我们可以用来做手套和鞋啊。那样就算是再下雪,我也可以出屋玩的。”

  “姑娘衣柜里有许多保暖的衣服。”灵蝉眼神落在一地的兔子身上,公主殿下曾经连一只雏鸡都会养起来的,却为何会突然对这些一直以来做为玩伴的动物下手,“姑娘若只是嫌它们没精神,放养两日即可恢复的。”

  “不用那么麻烦,杀了它们,你家主人会再给我猎新的。”宋云禾毫无在意。

  灵蝉默了几息,仍说道:“姑娘眼睛有恙,杀兔子比起来更麻烦一点。”

  “可是,我就是想杀它们啊。”宋云禾有些不愉的向她扬着脸,“我自然知道是麻烦的,所以才等着你回来教我啊,不过,你若嫌我看不见不愿教我,我便重新要个人来。”

  “奴婢愿意教姑娘。”灵蝉回道。

  “那,就从这只开始。”宋云禾将手上的兔子递了出去,别一只手摸出了一直携带在身的那把匕首,看起来像是已经准备了许久。

  灵蝉抬手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匕首刺进了兔身,鲜血溅了两人一脸一身。

  温热的液体缓缓的在皮肤上滑动,像虫子涌动着爬进了衣襟里,给自己设下无数心防的宋云禾僵直在了当下,有些久远的画面突然就窜进了脑海里,让她一时无措。

  灵蝉目光分毫不移的盯着她,轻声问道:“姑娘还要继续吗?”

  宋云禾回过神来,握刀的手在微微颤动,扯了十分艰难的笑,坚持道:“当然继续,感觉很刺激呢!”

  灵蝉无声,手上用力将匕首一划到底,刮透了兔子的皮。

  宋云禾抬手努力的配合,让自己看不起不像被牵着的木偶。

  早上的时候柴彧问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她无从回答,然后他说,“名字是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改变一个人的是她自己,人的眼睛最不能辨认的,是似是而非。”

  如果她能改变为不再是自己,她才能真的不是自己,这或许才是她眼下可以应对的办法。

  柴彧回来的时候木屋外的空地上一地血渍,灵蝉抱着剑守在门口,黑色掩住了血迹,却掩不住味道,人血和动物血的气味他是能分清楚的,但还是微皱了眉。

  “滚下去!”柴彧斥声,抬手推门而入。

  宋云禾应声抬头,本能的又急切的伸出双手,求抱。

  明明见惯了血腥的,明明知道那不是她的血,可小姑娘衣裳上大片大片的血色还是刺的他火气上涌。

  避开她的手,动作甚至有些粗鲁的将她全身衣裙撕开丢掉,只着小衣的裹进自己怀里,抱出了门,直奔浴房。

  “不要丢我进去。”宋云禾抓紧他的衣裳声音有些颤动。

  柴彧暂时未动,低头看她惨白的脸,又听她问:“她走了吗?”

  “嗯”

  宋云禾呼吸起伏,柴彧心知不好却没来得及想好要不要丢了她就已经被吐了一身。

  场面一度宛如一场灾难。

  好在沐房里添置的物件都齐全,衣服也是有的,一阵兵荒马乱后俩人各自洗簌干净换了衣物,宋云禾重新被抱回屋里,又被丢到了床上。

  屋里的血衣,床铺也都早已经清理换掉,点着净化和抚神的水安息香,让人情绪跟着放松了许多。

  “对不起。”宋云禾低声的道歉,记忆里他虽然没有特别的洁癖,但被吐总是失格的,她能感觉到他的耐心早己在耗尽的边缘。

  “你是从前到现在一直都这么蠢吗?”柴彧一边取了上好的棉巾板给她打理还湿着的头发,一边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

  她从水里出来穿衣服的时间就足够屋外的柴彧听完整个回禀了,只要还记得早上她那些神情和言语,猜到她想做什么一点也不难!

  她怎么会单纯的以为自己颤微微的杀一堆兔子就可以装成是心狠手辣的人?

  “很傻吗?”宋云禾气馁,其实从第一刀下去她就后悔了,可是她又不想放弃,她孤身在这个时空里,想亲近的人不能亲近,想要帮忙可没人能帮得了她,她如今不过一无所有的,瞎子,她能想到,能行动起来的办法,几乎没有。

  可她又不能坐以待毙,假装一切可以顺其自然的发展。

  “你若是顺势将匕首插进那只血雀的身体里,我倒觉得你有几分脑子。”柴彧冷着声音,一个人想要短时间里转变自己的性情变成另外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却决不是她如此蠢笨又虚假的法子。

  “她武功那样高,我怎么可能杀的了她。”

  “我帮你治服她,你只需要将刀插进去。”

  “你说真的?”宋云禾从他手下抬起头,一双大眼圆睁。

  “嗯。”柴彧的声音了无情绪。

  “呵,呵呵。”宋云禾干笑两声,心惊胆颤,“我开玩笑的,我没想杀她。”

  “害怕杀人?从来没杀过人?”柴彧仍是没有波澜的语调,手上细细慢慢的擦着一缕长发,“见过杀人吗?有人因你而被杀吗?”

  宋云禾捏着手指一阵阵发白,片刻后应了一声,“嗯。”

  这几个问题每一个的答案都是这个字可以回答的,不论任何一个时空,在她的认知里,每一个人类的生命都是弥足珍贵的,不分好坏,每一个生命都不应该被轻易的抹杀。

  她的基因就是为了让人类繁衍昌盛而设定的。

  所以,她其实做再多的努力都是改变不了自己的。

  “那你可知道,我的双手沾过多少人的血?”

  宋云禾沉默,捏的手指生疼以保持一些理智和清醒。

  “十年之间,我每天都杀人,杀了无数的人,可是,你就算看不见我,没听到我言语,甚至每天都被血腥气浸染着,却还是认出了我,不是吗?”

  “所以,如果真的那样害怕,你要不要考虑杀死所有曾认识你的人?”

  “你要庆幸我是那个唯一忘记你的人,可以,也很乐意帮你这个忙。于你于我,都是一劳永逸。”

  宋云禾死死的咬着唇,垂着头,眼泪却无法控制的大滴大滴的砸落在被子上,漫开水渍。

  柴彧仿若未见,手上继续勾着一缕又一缕的头发轻轻缓缓的擦着水气,“不要去怀念我曾经是如何对你的,你需要记得眼下。”

  “眼下,你是我的,就只需要像藤蔓一样缠着我。我说你不是谁就不是谁,我说你是谁就是谁,谁不愿认我就杀谁。”

  “你若有闲心别折损了这双手,哼着你那些胡曲,凑乐弹琴便是不错的。”

  年少时他以为自己身边的姑娘应该英姿飒爽如同柴氏一脉里那些奇女子,能上战场,能安邦。后来他愿与之并肩的女子温婉大方,端正坚韧能撑的起凤冠的繁重。再后来的,他便忘记了。

  忘记了他爱过的人是什么样的性情,忘记了他爱她什么,也忘记了他是如何爱一个人的。

  他不在意的!因为她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甚至因为她认出了他而内心愉悦的!

  明明往事不可追,他十年不曾过问的坚持却抵不过这短短月余!

  他以为一切皆在掌控却不过顷刻之间便摇摇欲坠!

  就在今日,海岸上传来消息,宋秦皇帝宋长臻已经入港停船上了岸。

  他等着他有备而来的,可回禀的人说,“宋秦皇帝此次带着俩位皇室的小殿下一同上岸,其中一位皇子,年方十岁,与陛下,容貌有七分相似。”

  他完全没有想到过,他们还有孩子!

  她曾经不仅将身心托付于他,还在有身孕的情况下离开了他!

  嫉妒和愤恨充斥着他全身心,他想不到是什么原因让她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

  而如果当初连爱情,名份,甚至血脉都未能留下她,现在又怎么保证她会永远在他身边?

  她害怕的,逃避的,不想选择的,是不是全都连根拔除了,她才能真的与他同生共死?

  他不要她有翅膀翱翔于天,不要她入水化龙游走江河湖海,不需要她勇敢,强大,就只要她做需要依附他才能活的金丝藤,给她最好的养份,开最娇柔的花!

  让她做身体里最脆弱的那条软肋,除了他谁也护不了!

  除了他谁也别想碰!

  就算她自己,也休想再从他的身体里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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