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彧身为后週皇帝,柴氏在世为人知的唯一血脉,想要嫁给他,被安排嫁给他的女子从来都是前仆后继。

  可十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为此而来的姑娘能平平安安的进到宫里,不是他不近女色,只是从未曾让女色近身。

  进了云京城的女子,大多都是有来无回,大半也都死在同一个人手上。

  因着每个死去女子身边都会被丢下一只满身污血的雀鸟,故未知其它身份姓名的时候都只以‘血雀’二字相称,一叫多年。

  也不是没有人大闹云京叫嚣着要将这杀人凶手找出来,却一直无果,便是护送的队伍重金高价高手如云,也没有一个姑娘能幸免的。

  也有过邦交使臣为此向后週讨要说法的,金銮殿上朝中文臣道:“鱼跃龙门不知其险,不得缘,是其身不善也,龙门可以有责?”

  使臣羞愤交加,指责后週皇室毫无道义,罔顾事实,当场自刎,血溅大殿。

  柴彧少有的眯了眯眼,然后问,“此人来自何处?”

  回话的文臣战战兢兢:“无疆族。”

  半年后柴彧亲自带兵远赴西陲,不仅收服了无疆连带西陲的其它民族也都一网而尽,还派兵驻防,大臣和商人也都得令悉数前往入驻。

  因一人灭一城,灭一族这样的事情便远远的传到了九洲各处,至此后后週皇帝残暴无德,嗜杀无性的形象越加的深入民心。

  那些嫁人嫁女的心思终于开始有些收敛,再有女子在云京被血雀所杀,也都默认为其授意于后週陛下,不敢再声张。

  可这只血雀到底是何人,却只有温素灵认得,当年她差点身死海上,是她出言相帮再送了她回云雾山,她才只落下了双腿有疾的妨碍而非身首异处的结果。

  正元封后大典的圣旨一下,报官们四处奔走传召天下,温素灵第一时间就去了宋府旁侧的宅子,原来陶桑住过的地方。

  那人一身黑衣,已经绑好了发髻和袖带,长裤牛皮靴里也扎好了匕首。

  “此次你不能去。”温素灵说。

  那人并不理她,取了架子上的长剑提水来打磨,虽未有锈迹,但这剑确实快有一年未动过了。

  “是陛下亲自写下的旨意,你拦不住的。”温素灵推着轮椅挡到剑前,“此次你去,会死的。”

  剑光一闪,细长的剑锋抵在了温素灵的脖子上,“再多说一字,你现在就会死。”

  “灵蝉。”

  提剑的手一动,温素灵脖颈上的皮肤瞬时见血。

  “当年留了你一条命是因为你没资格给公主陪葬,想杀你,从来没改变过。”灵蝉冷着脸,做了十年的血雀,杀的人再多,也抵不过眼前这一条,“若是今日我回不来,你这条命却是应该先收下。”

  “如果你想再后悔一次,我这条命还与你也无妨。”温素灵扬着头,眼眸里没有躲闪与惧怕。

  “我后悔没有在你第一次伤害公主的时候就杀了你。”

  “我也后悔没在第一次见面就杀了她。”温素灵平淡的陈述没有挑衅的意思,但仍在说完好就推着轮椅闪开了。

  灵蝉的剑刺空,却也未追击,只冷笑着,“你以为你杀的了?若不是公主殿下,你在秦国早就死上几百回了!”

  温素灵牵了牵嘴角,是啊,当年,仗着她善良她才探了那许多消息。

  灵蝉恨极她那似笑的样子,再次斥道:“你今日到底为何而来?”

  “为了拦你。”温素灵抬眼回答。

  灵蝉再懒得与她言语,收剑入鞘转身即走。

  “你若还想回来拿我这条命,今日就放下全身利器,不要杀人!”温素灵看着她的背影大声提醒道,灵蝉步子未停,头也未回直直出了门。

  远远的再没了人影,温素灵才慢慢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伤腿上,低喃自语:“若是此次你未死,当年的救命之恩,我们便两清了。”

  灵蝉在城外牵马上骑一路东行,丘山之境的山林已在目之所及方才下马,确认了身后没有人跟踪,才将匕首,剑,腰上的丝带都取了下来放进马上的包袱里。

  她不是来杀人的。

  在云京,灵蝉是唯一一个见过凤落露香宫和天降白龙两个神迹的人,那天夜里她就站在屋顶,看着那条龙在天空盘旋,然后呼啸而落,惊愕之后是喜极而泣,在所有人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传信回了秦国。

  有些执念是属于一群人的。

  她静静的等着,等一个时机,去靠近,去证实,直到皇宫里颁下了圣旨。

  那个男人,即使已经不记得与公主殿下的点滴过往,可从未做过背离公主殿下的选择,所以,她几乎已经确定,那就是他们一直期盼的人!

  温素灵不会只为了拦她而来的,她是用药的高手,若真要留下她有许多办法的。

  所以,她是为了最后一句话而来的,不能有利器,不能有杀意,才有机会靠近那里。

  夜黑风高,灵蝉很容易的就潜进了山林深处,然后看见了木屋的灯火,然后,被人推进了阵法里。

  天黑了又亮,阴沉的天日里乌云密布,没人在意过去了多少时辰,被拖出来的灵蝉一张脸青白交织,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失血过多,只被吊着一丝活气,却还努力睁着眼看着头顶上的那人。

  那人居高临下,如神祇,如恶魔。

  “你想见她?”明明遥远的声音却又击打的耳膜生疼。

  灵蝉咬着唇,偏头看向木屋的方向,远远的,只有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在高处,似动似飘,像人像纸片。

  连声带血的她吐出一个字来,“想。”

  等到她再醒过,便到了眼前。

  她又成了她的婢女,可她,已经看不见她了。

  她的公主殿下,仍是十年前的模样,仿佛曾经的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醒过来,她就在那里,俏皮又担心的问你,“你天生不会说话吗?你不能说话吗?你受伤了吗?”

  灵蝉像被一双大手扼制着喉咙,不能发出任命声音。

  如果这世上美好的东西才是梦境,会不会她一出声就会惊醒了这一场梦?

  “真头痛。”久久等不到回应的宋云禾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时候御下有方于别人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宋云禾板着脸,故作生气道:“你若再这样什么也不应我,我可就给你主人说不要你伺候了。”

  “你不是天生的哑吧,对吗?”

  灵蝉沉默中抬了抬手,却看她已经将自己的双手都背在了身后,拒绝,僵持了几息,只能用鼻音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宋云禾细细的听没能听出什么来,心里气馁却仍继续问道:“是你家主人不允许你与我说话的吗?他伤了你吗?舌头有受伤吗?”

  又没了声音。

  “你不回答是否认的意思吗?”宋云禾再接再厉,“你回答‘嗯’就是是,不回答就是‘不是’对吧?”

  “嗯。”灵蝉仍是轻声回应。

  “这也不错,比起手上写字方便多了。”宋云禾偏头寻着声音看向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很是知足。

  灵蝉微微闪神,那是记忆里独属于公主殿下的笑容,俏皮纯真。

  “我有几个小问题想问你,若不是你不用出声,若是你就应声,好吗?”她仍笑着,未等她回过神来已然开始。

  语速极快。

  “我们现在在后週是吗?”

  “嗯。”

  “我们在丘山附近?”

  “嗯。”

  “我们分开很久了?”

  “嗯。”

  “你认识我?”

  “嗯。”

  屋内的空气在一瞬间开始凝结,化不开的黏稠又似涌动的漩涡,不知是谁的心脏在如钟鼓一样跳动。

  宋云禾僵直着,麻痹的感觉从脊椎一直窜到大脑,张了几次句,没能发出声音来。

  只能抬起手用力在胸口处连续捶打,终于吐出一口气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灵蝉站在原处,什么也不敢做,只眼睁睁的看着她慌乱的,失措的,甚至还有恐惧的神情,双手握拳,未愈合的伤口又崩出血来。

  “所以,我们,是,相识的,是吗?”宋云禾吞了吞干涩的嗓子,气有不足的再次确认道。

  灵蝉没有回应,退了两步,再看了看那样熟悉的脸,离开了房间。

  宋云禾静静的坐在黑暗里,想要混沌的大脑却越来越清明,她不愿去深想的事实就像夜里的荧火,一点一点的飞来,终是照亮了整片天地。

  斗转星移后的天地。

  柴彧回来的时候已至深夜,屋里亮着灯,却不见婢女,也不见兔子,小姑娘一个人垂着脑袋坐在床沿上,看起来孤独又可怜。

  还是要再给她找个活波点的婢女的,关门的时候柴彧想,听说她身边以前两个婢女便是一静一动的。

  现在这个静的实在有些死沉了。

  走近了床前他方开了口,“在不高兴什么?”

  宋云禾抬起头,神情有些木纳,一双眼睛里瞳孔失焦,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柴彧眉头微皱,俯下身欺近她的脸,“发生了何事?”

  像是被某种声音召唤,宋云禾猛然回过神来,直起身子,就吻到了他的鼻尖。

  柴彧微怔,还未来得及起身,她已经伸出了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俩人贴的更近,然后,寻到了他的唇。

  冰凉的,湿润的,又急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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