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侧的手,不断地拽紧着衣衫。

  她缓步上前,一步一步地走上来。

  “对不起,大人,街道中央有人,马匹受到惊吓,因而让大人受惊了,属下罪该万死。”

  手提钢刀的汉子躬身而立,皱眉地看着马车后面不远处的容乔,眼神异常犀利而冰寒。

  这个该死的女人,还不快快离开,她还想惹怒大人吗?她不要小命了?

  “可有撞伤到人?”清清音色中夹杂几分细微的焦虑。

  “没有撞伤到人,请大人放心。”汉子不悦地扫了一眼容乔。

  该死的女人,幸好大人良善,否则的话,她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别人到此刻,定然是逃跑还来不及呢,她怎么还撞上来呢?

  她究竟有什么企图?难道是——

  刷——

  钢刀拔出,闪亮亮的冰冷刀光,横在容乔的面前。

  “大胆刁妇,还不快快离开,挡了大人的路,误了大人的正事,你担待得起吗?”

  容乔冷眼一横。“让开!狗仗人势的家伙!”

  她倒想要看一看,这车厢之内安坐之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放肆!辱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看刀!”汉子满脸通红,他怒而朝着容乔动刀。

  容乔手中一块碧绿晶莹的玉牌倏然滑落,挡在了汉子的刀锋前。

  那明晃晃的“耀”字印入汉子眼中,他当下脸色大变,神色惊恐。

  忽而他神色恢复镇定,大吼一声。

  “大胆刁妇,竟然偷盗王爷玉牌,罪加一等。”他钢刀逼近,架上容乔的脖子。

  容乔眼睛直直地盯着车厢的卷帘,纹丝不动,她料这个汉子也不敢动她分毫。

  “大人,此女子偷盗五王爷的玉牌,请大人发落。”汉子朝着车厢恭敬道。

  “哦?还有此事?”

  卷帘被拉开,还是那只手,莹润而光洁,完美无瑕,透在阳光下闪烁露珠一样的剔透光泽。

  车厢内,低垂倚靠的少年,忽而眼眸睁开,流光翻转。

  容乔在抬眸的瞬间,撞上他的容颜,顿时身体冰冷彻骨。

  他,面容清俊尔雅,扬眉展笑间不由地令人卸下防备,忘记了对他的敌意,却在眉眼流转之际,那相貌清隽中隐带一丝丝的邪气便霎时令他一双狭长的凤眸里,一道魔魅的眸光流转顿显得妖异至极,刚才顷刻间的放松,徒然变得戒备加重了三分。

  这个人,此刻悠闲地安坐在车厢内,红袍加身,凤眸熠熠,水青色的门帘,卷起的一角,随风而动,半遮半露着他的容颜,显得车厢内的氛围变得尤为怪异而沉闷。

  是他!竟然是他!

  千百回噩梦之中惊醒的容颜,如今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这让她如何不惊诧,叫她如何不愤怒?

  少年流光泛动眼波,似微微漾开,不解眼前站立的俏丽女子,何以眉眼清冷地直视着他,那一汪秋眸翦翦,透亮而明晰,冰冷而隐怒。

  “墨大人,就是此女子偷盗了五王爷的玉牌,请大人发落。”汉子见大人神情微怔,不由地复述了一遍。

  而这粗犷的“大人”二字将容乔从迷境中幡然醒悟,她脑海中的声音告诉她,他不是那个人,就算容颜如何相似,他都不可能是那个人。

  那个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但是——

  不经大脑思考,蹦出她红唇的却是这么几个字。

  “你是谁?”

  “放肆!大胆刁民,竟然当街质问朝廷命官的名讳,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汉子刀锋一偏,冷冷的光直逼容乔的咽喉处。

  “大人,还是由属下将该女子带到县府衙门,由县令关押审问,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少年一身赤红袍子的一角,微微扬了扬。他凤眸挑起,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却发现她无所畏惧,就算鲁逵的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就算那刀锋稍微偏一点点,她就有可能血溅当场。

  她依然神情淡漠,清眸若焰火一样,绚烂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而她的问题丝毫未改变,还是那三个字,同样的字,音色却比先前犀利了三分。

  “你是谁?”这样的人,似曾相识,这样的眼神,也似在何处见过。

  究竟他在哪里见过她呢?

  他身侧的玉手抬了抬,似茫然地弹了弹额际。

  那好看的檀月眉,皱起微微的细痕,凤眸流转而微垂,颤颤的浓密睫毛,长而黑亮,忽而扬风一起,明亮的凤眸直直地回望着容乔,水波荡漾,光彩潋滟,带起一种无言的邪魅。

  “那么你是谁?”他不答反问道,一道异常的光亮掠过他的凤眸。

  眼前的少女,他已经推断出她是何人了,那个闻名天下的皇商容乔,那个令五王爷周景耀刮目相看的红颜知己景耀公主,更是战场上号称白龙将军的秦向阳倾慕不已的女子。

  这样离奇的女子,在大周王朝,少之又少,她们的身世离奇而神秘,无人得知,却令人无法忽视她们的魅力,强大到令人必须正视她们,前有一个迷得当今圣上、宫家上任王爷、容家三少团团转的女子方冬乔,现在又来一个容乔。

  原本以为不过是传闻夸大而已,如今见面,却不得不承认,她本人就是一种毒,一种不经意间便能令人侵入骨髓的毒,毒发之际,便是生死边缘。

  义父跟当今的皇上都有意将她许配给他,他心中一直抱着可有可无的状态。对他而言,女人吗?除了满足男儿的需求跟繁衍后代,便再无用处。

  眼下到苏州来走一走,是奉了义父的命令来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

  只是好巧不巧,他一进苏州城,没想到就见到了传闻中的景耀公主。

  看着眼前清冷异常的容乔,那表情瞬息变幻的样子,他忽而起了莫名的兴趣。

  一双凤眸扬起玩味的光芒。

  面对这样的他,容乔浑身一震。

  淡柔的嗓音依旧,熟悉得令她身影重叠,眼前少年的容颜,少年的神情,那猜测到答案之后放松精神的浅缓舒笑,此刻从他好听的嗓音中透露出来,跟那个人都如此的相同。

  就连弹手额际那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跟那个人来得那么相似。

  只是,他终究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人。

  而眼前这个容颜相同的男人,他会是谁呢?

  一个答案,在她的脑海中跃然而出,连思考都不必,她苦笑道:“新科状元墨雨堂。”

  淡淡的,轻轻的,若打在棉花里一样的声音,却字字落在了少年的心上。

  她的思维好敏锐,单凭她一眼,便推测出了他是何等人。

  一抹讶然拂过他的凤眸。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解突然间,她的声音变得异常悲凉,神情也是,愤怒而怅然,甚至还隐含一丝丝的恨意,那目光,似贯穿他的身体,在审视着另外一个人的感觉。

  “那个人跟本官很像吗?”一贯柔悦的嗓音,夹杂了莫名的恼怒。

  探视的感觉,令容乔的音色突然间冰寒了三分。

  “不像,一点也不像。因为你不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人也不会是你。”微微发红的脸,在阳光下闪动红润的光泽,手心握紧的地方,是汗吟吟的热量。

  她的眼睛,在此刻异常地清寒,死死地盯了他好一会儿,而后轻轻地咬了咬唇瓣,容乔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但见她身形微微一动,那鲁逵架在她脖子上的刀,不知道何时已经被她躲开了。

  再看她时,她已经离他的马车有三丈之远了。

  鲁逵对于容乔敏捷的身手除了惊诧之外,还有恼羞的愤怒。

  “大人,属下办事不力,这就去将那刁妇抓回来听候大人发落。”鲁逵面色涨红,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不必了。”墨雨堂扬了扬袖,他面上微微一笑,淡看容乔的身影逐渐淹没在人群中。

  “是。”鲁逵大刀刷地一声,准确地回到了刀鞘之中,他朝着车夫狠狠一瞪眼,迁怒道:“走了!”他拉着马缰绳,双腿用力一蹬,上了马背。

  车厢的水青色帘子完全地放下了,那莹玉修长的手,从门边收了回去。

  车厢内,挑着凤眸的少年,唇边噙起淡淡的笑意。

  公主,很快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很快。

  容乔一脸悲怆地回到苏州别苑,那招待过她的少年,早早地等候在大门处,他一见到容乔的身影,立即疾奔而来。

  “夫人,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里了,王爷在玉阁等夫人很久了。”少年口气略显焦虑。

  容乔毫无精神地抬手,揉了揉隐隐发疼的眉心,而后无力道:“我知道了,这就去。”

  初见墨雨堂的面容,让容乔还尚未从悲凉情绪中走出来,如今还得面对宫凰珏,让容乔顿时觉得有些疲倦。

  她踏步沉重而缓慢,意兴阑珊地进了玉阁。

  玉阁内,宫凰珏一双浓烈的双眉,紧紧地锁起,他面前本是热气腾腾,白雾袅袅的清茶,现已冰清冷冷,毫无温度了。

  透进玉阁的夕阳余晖,光线慢慢地在缩短,在透明。

  逐渐地,室内昏暗了下来,视线内的摆设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开始变得若素描一样,开始打上阴影的部分。

  然一道背影,浑然黑色的,却怎么都无法跟四周昏暗的色调融合在一起,就算四周如何的黑沉,她一眼还是看到了宫凰珏所在的位置,看到了他苍凉沉寂的背景,那微微而僵的状态,让她莫名地,心中微微一颤。

  仰起头,鼻尖似有发酸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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