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

  中秋后,天气急转直下,仿佛才渡过了盛夏,便迎来了冬寒。

  骤然开启的窗户,将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惊的飞起,一张忧郁的脸庞沐浴在晨光之中。

  周彻披了件外衫,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此处是周家在京城的宅邸,外面看起来朴素自然,可内里极尽奢华。与寒城的周家老宅一般,处处彰显着周家人的审美。

  周彻已经烦恼了好几日,连节都没有过好。

  老祖宗派他来京,便是将希望寄于他身上,希望他能够阻止父亲不成熟的举动。

  可惜的是,父亲是周家的家主,自己只是周家的二公子。

  周彻很少有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但从府城一行后,就处处不顺心。

  秦湘……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女人啊。

  周彻不想与对方为敌,与其多一个敌人,倒不如多一个盟友。

  只是父亲这些年已经被周家逐渐扩张的势力洗脑,忘记了天下之大非周家一家之言。周家即便能够影响整个江南的丝绸市场,但无法影响到北地。更何况,周家的影响力还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庞大。

  吴家这次反水投靠秦记,就是一个重要的预兆。

  可惜,父亲看不清这些。

  在他的眼里,周家如日中天,迟早有一天会成为皇商之首。

  “父亲啊,周家只是普通的商贾,您未免……”

  周彻摇摇头,不愿意评判父亲太多。

  四大皇商中的金家因金贵妃起势,又因金贵妃落败,多少人都等着看金家的笑话。可金瓷一力承担,竟成功的令金家转危为安。

  这等对手不可小觑,幸好金家和周家经营的产业户部影响。不然要对上金瓷,周彻可不敢保证周家能够在对方的攻势下完好无损。

  “二哥哥!”

  熟悉的声音令周彻回神,他皱眉看到一袭红衣的少女,“你怎么来了?”

  周盼环着胸,冷哼一声,不满道:“怎么?二哥哥便不想见到我?为了来见二哥哥,我连在家里庆祝中秋的好日子都错过了。怎的一见面,你就冷嘲热讽的,可真让人伤心。”

  要说周家最受宠的女儿,可并非周盼。

  早在她之前,周家便有了几双儿女。若非周盼生的和周夫人很是相似,恐怕都要在他人面前排不上号。

  至于周彻,他一向聪明,常常被周家主拿出来敲打其他子嗣。

  在他上面,还有一位兄长,和两位姐姐。

  兄长并非正室所生,乃是周家主的一名通房,因为身份不显,在府中鲜少露脸。

  而他的两位姐姐,手段也不逊于男儿。

  周家与其他家族不同,虽女子的地位不见得多高,但只要能力过人,仍旧有竞争家主的权利。

  用老祖宗的话来说,不拘男女,只要能为周家带来荣光,就是合格的继承人。

  因此,周盼虽然是周彻的亲妹妹,也可以看做他的对手。

  不过周盼对继承家业没任何想法,她的梦想就是指望着周彻这个亲哥哥,好帮她赚多多的钱,让她可以继续过着如今的舒服日子。

  因此,她人出现在京城,也难怪周彻要疑惑了。

  “我出门时,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要和小姐妹们一起赏花,不想长途跋涉……”

  “好啦好啦。”别揭穿,周盼扯了扯周彻的衣袖,“二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嘛。”

  “我却不知道三小姐有哪里错了。”

  “哼,你这个人……”周盼一跺脚,嗔了他一眼,“亏我还小心,把老祖宗的话亲自带给你。”

  “老祖宗说了什么?”周彻急切的追问。

  周盼看了自家兄长一眼,撅着红唇,“你……对我说说好话,我才告诉你。”

  说好话还不容易,何况周彻在如何哄周盼开心这件事上,格外的有天分。

  才一刻钟的时间,周彻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你的意思是……”

  周盼扒拉着点心碟子,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平常那么精明,怎么现在就想不明白了。你还不懂吗?爹他过界了。”

  过界?周彻怔了怔,而后笑了。

  是啊,过界了。

  周家的势力都在寒城,俨然是寒城的土皇帝。私下里,这么称呼周家的也并非一人。

  周彻忧心,要是长此以往下去,迟早会酿出祸端。

  然而,周家的家主是父亲,家主的决策外人不敢置喙。何况,周家的确是在父亲的带领下越来越强大。但这些人都没有注意一件事,那就是自从父亲领导周家起,周家已经越界太多了。壹号

  寒城是周家的地盘,因此不管周家做什么,上面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周家已经开始染指其他州县,也难怪有人忍不了。

  倘若周彻是上位者,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治下有一个威胁到自己子民,影响自己官运的人。

  原来如此啊……是他太年轻,以至于看走了眼,已然忘记了这之中的细碎暗线。

  “我明白了。”他说:“接下来,便是去见一见那位秦夫人了。”

  周彻想得好,却不知周家主的手下想的更美。中秋节没有机会下手,因此中秋节一过,便迫不及待的出手了。

  而金千,作为拿了银子,却没能成事的叛徒,理所当然成为了这伙人要报复的第一个对象。

  韩府,秦湘得知了消息,倒未见多少慌张。

  她早已派了手下去了七里巷保护金千的家人,就连三禾记的周围也埋伏有暗桩,只等周家人上钩。

  秦湘可不管这些人究竟叫什么,又是不是都姓周,但凡为周家人做事的,便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一棒子打死一船人,秦湘可是做的很熟练。

  毕竟护短这件事,她擅长啊。

  ……

  周老三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他也不姓周。他是周家的打手,专门负责处理一下肮脏事。至于他叫什么,也没人关心。因为大家只叫他——周老三。

  他已经盯着金家有段日子了,自从他跟着周满来到京城,也有十五年了。这期间,他做尽了无数丑恶的事来维持周满表面风光。

  “老大。”手下说。

  “姓金的小子好久都没回家了,周围人也没见过他,咱们是不是……”

  周老三看了眼金家紧闭的大门,呵呵冷笑:“他一直躲在三禾记,估计是以为只要这样,咱们就不敢动手了。我还没听过有谁拿了银子又不办事的,这小子挺有种。待会儿,你们就……”

  深夜,金家人已经陷入了酣睡,根本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紧闭的大门依旧紧闭,一道道黑影越过低矮的院墙。

  周老三看着黑暗中的火光,勾了勾唇。

  拿金家人威胁金千替他们做事已经没有必要,错过了最佳时机,再等就是了。至于金千,这个叛徒,必须处置了。

  秋天干燥,有个小火星就容易点燃房屋,每年城中都有人家因为不小心落了火星在家里,导致引燃房屋的惨剧。

  “唉,在睡梦中死去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吧。”

  周老三拍了拍靛蓝的袍子,等待着手下人亲自送金家人上路。

  他等待着,等……

  不对!

  多年的经验,让他警觉起来。

  这周围太静了。

  七里巷是城中的贫民区,周围住了许多贫苦百姓。可到了夜晚,也不敢任何声音都没有。不仅没有人声,竟连犬吠都不闻。

  不好!中计了!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当即决定放弃金家。

  周老三刚抬起步子,一道冷箭擦着他的耳朵深深的射进墙里。

  “这位兄台,长夜漫漫你可要小心摔倒啊。”

  刀光,剑影,人声,呼喝,惨叫,鲜血……

  直到惨叫化作重重的喘息,由喉间挤出的悲鸣下,是一道道被捆好的黑影。

  陈五六打了个哈欠,刀背拍在周老三的面颊上,“差点让你小子给跑了,幸好我早有准备。”

  周老三忿恨的瞪了他一眼,牙关紧咬。

  陈五六瞥了他一眼,笑了:“你不会是想着服毒自尽吧?兄弟们已经搜过了,你身上没有携带毒药。何况只是来杀一户普通百姓,倒也不至于把自己当死士。”

  他也不说以周家的背影,还真不够资格豢养死士。

  就这叫周老三的武功的确不错,可都是从外面学来的杂活,看着挺唬人,尽是些歪门邪道的。但要真的对上高手,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你想咬舌自尽?哥哥我告诉你吧,咬舌自尽可死不了人。即便你用尽力气咬断自己的舌根,除了感受一阵剧痛,就是汩汩涌动的鲜血。这种情形下,你只能血流而亡,不会立即死去。你会在痛苦中挣扎,最快也要一刻钟才会死去。这期间,你也许会看到勾魂使,也许会后悔这辈子做尽的坏事……”

  周老三被陈五六低沉的声音说的几乎崩溃,哪怕被带到秦湘面前,也依旧没能回神。

  秦湘夜里被吵醒,这会儿还有些渴睡。一看周老三这德行,下意识看向陈五六。

  陈五六一摊手,表示无辜:“属下只是把夫人教的给他解释了一番,绝对没动刑,最多是口头上威胁了下。”

  陈五六以前虽然是禁军,可什么手段没见过。周老三要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罢,可他只是周家的一条走狗。区区一个周家,还不值得周老三为他们拼尽性命。

  没人想死,就算行将就木的老者,也盼望着能多活一息。何况,周老三年轻力壮,还有几十年好活。

  “金家已经被控制住了,夫人尽管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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