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蒋凌风命大,熬过了当晚的风雪天。

  然而在第二日,奄奄一息的他就被大理寺的官员押去刑狱,进行三司会审。

  往事被一桩桩翻找出来,京城查案的人千里迢迢赶去六水县,将埋在积雪下的尸体掘出来查验,最终得出李大福的女儿是被奸杀的结果。

  证据确凿,蒋凌风身着破烂的囚衣,趴在刑具前,仍在负隅顽抗。

  “你们凭什么审我?我要找爹!你们把我的爹找来!”

  大理寺卿眉头皱紧,面对这个身陷牢狱,依旧抬出自己的丞相爹耍威风的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赶着下班呢。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斥道:“蒋大人已经将庶子过继到夫人那里去,你现在就是颗废棋!蒋凌风,你还不从实招来?”

  蒋凌风目眦欲裂,“你胡说!”

  死不认账。

  大理寺卿最厌恶这种人,如今没了蒋宗陵的震慑,他更是毫无后顾之忧,拍案道:“上刑!”

  ——

  这日兰璋照常准备入宫。

  马车经过菜市口时,她透过车窗,正巧看见了将要被腰斩的蒋凌风。

  几日的牢狱之苦,将这个壮实的青年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鼻青脸肿,身穿破烂囚衣,跪在刑场。

  狼狈的像只丧家之犬。

  实际也差不多,毕竟整个蒋家都放弃他了。

  台下皆是观刑的百姓,无不对其怒目而视,手中的菜叶子和臭鸡蛋不要钱似的往台上扔。

  蒋凌风又正好被绳索束缚住,只能白白挨打,浑身上下狼狈不堪,脸上蛋液滑落,嘀嗒在地。

  往日嚣张跋扈的贵公子,作过了头,反倒是将自己给作死了。

  兰璋轻笑一声,放下车帘,吩咐道:“走。”

  马车随之起行,才刚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车夫道:“公爷,前方有一辆马车也要进宫。”

  言下之意,郡公府的马车被前面的马车挡住了。

  兰璋凝眉。

  这长街宽敞得紧,又不是不能超车,难道是前面马车里的主人,地位还比她高不成。

  “前面是谁家的?”

  “禀公爷,是蒋家的马车。”

  兰璋执着茶碗的手顿住。

  竟然是蒋家的。

  如今能入宫觐见的,怕是只有蒋宗陵,难道他没有被登闻鼓一案牵扯到?

  兰璋将茶盏重重搁下。

  不可能。

  李大福的诉讼呈不上地方官府,必定是蒋宗陵在其中斡旋,再怎么脱罪,徇私枉法这个罪名,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所以就算蒋宗陵把蒋凌风开除族谱,在登闻鼓一案中,他也绝对不干净!

  兰璋越想,脸色越凝重。

  蒋宗陵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颇深,这样一拔,根本就拔不掉他。

  除非他之前干过的坏事全部都被揭露出来。

  兰璋长叹一口气,伸手揉着眉心。

  “那就暂且等着吧。”

  ——

  入了宫殿,兰璋轻车熟路地来到御书房,侍卫通报过后,高福便亲自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外头冬日落雪,里屋烧着暖炭,热融融的。

  段从琚正坐在龙案前翻看奏折,听到动静也没抬头,只是低眉落笔,“这么快又来了?”

  兰璋“嗯”了声。

  她觉得屋子有些热,简直热得不寻常,地龙炭盆一块烧着,就像是个大蒸笼。

  兰璋难耐地松了松衣襟,将外头的大氅脱下,递给了太监,“怎么屋内这样热?”

  高福明显站这儿伺候久了,都热得额头出汗,闻言却还是笑道:“公爷,陛下有些畏寒。”

  段从琚之前中过毒,伤了身子,现在还没有痊愈。

  兰璋话中一滞,只听段从琚翻了页奏折,淡声吩咐:“将炭盆端出去罢。”

  “不用了。”

  兰璋几步过来,搬着个杌子,凑近段从琚坐下,“脱下衣服就不觉得热了。”

  段从琚睇她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看奏折。

  兰璋顶着小脑袋挨近过来,香气幽幽,试探着问:

  “陛下为何不处置蒋大人呢?他明明插手诉讼,让李大福无处伸冤,只能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他因此事,已自劾下野。”

  兰璋一愣,“下野了?可是他分明还可以出入皇宫。”

  段从琚边批奏折,边道,“众臣上奏为蒋大人求情,下野之事没成。”

  兰璋闻言,唇角勾起,就差直接嘲讽出声。

  这不摆明着作秀嘛,还自劾下野,恐怕早就和那些上奏的臣子暗中谋和,沆瀣一气,唱了一出好戏。

  兰璋问:“所以陛下,就不打算处置了?”

  就这样放过蒋宗陵?

  听到这里,段从琚放下笔,揉眉道:“蒋宗陵是朝堂中流砥柱,门生三千,党羽众多,况且他还是帝师。”

  对于蒋宗陵这一人,段从琚不可谓之不恶,也不可谓之不敬。

  他六岁登基,还只是个孩童,能坐稳皇位,蒋宗陵少不了功劳。

  几岁小孩哪里知道怎么治国,又哪里会批奏折,而这些,都是身为帝师的蒋宗陵手把手教给他的。

  连当初他第一次批奏折,也是蒋宗陵握着他孩童的稚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奏折上落下批红,并告诉他其中的道理。

  只是到后来,因为皇帝年幼,蒋宗陵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甚至可以凭一人意愿左右朝中格局,并从中牟利。

  段从琚年岁渐长,也越发忌惮他,但若是说没有孩童时对他的情分,那是不可能的。

  “帝师?”

  兰璋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知道他竟然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放过蒋宗陵,不由得好笑。

  “帝王,竟还会顾忌情分吗?”

  段从琚“啪”的一声将奏折合上,眼风冷冷扫来,“兰璋,你什么意思?”

  兰璋不必再忍,倏然站起身来,“蒋宗陵徇私枉法,卖官鬻爵,贪污受贿,您不知道吗?”

  殿内气氛陡然变冷,高福一惊,连声都不敢发,安安静静伫在原地。

  段从琚扔下奏折,眼眸抬起,一片阒寂。

  “蒋宗陵不干净,也不是两袖清风之人,那你呢?兰璋,你就一定干干净净?”

  兰璋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她怒道:“我什么时候不干净了?”

  “你收了那么多世家的钱,来朕这里进言讲他们的好话,你当朕的眼线是废的吗?”

  “我什么时候收了——”她的话突然顿住。

  是了,兰璋没有收钱,但白窈笙会。

  段从琚示意高福将地上的奏折捡起来,也不看兰璋,一边翻看,一边赶人:“朕还要应付公事,你且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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