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妄言觉得,他抱着的应当是这世间最娇嫩的紫罗兰,枝叶嫩绿,花瓣柔软,稍微掐弄一下,便会流出香甜的花枝汁液来。

  烟楣果然又开始哭了。

  这一回季妄言很喜欢。

  青天白日里,美人在学堂内啜泣,这空荡的学堂都被她的哭声填满了。

  他饶有兴致的观赏了许久后,才放开她。

  季妄言早也有了欲念,但季妄言并不想解决,或者说,他不想主动赏给烟楣。

  因为他知道,这毒性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内会越来越猛烈,然后逐渐消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才是最难熬的时候。

  要不了几日,单纯的小甜头就满足不了烟楣了,烟楣会比今日更加渴求,今日的烟楣尚且存有理智,但几日之后的烟楣,怕是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抓着他的衣袍哭求、往他身上爬了。

  季妄言格外期待。

  他像是一个耐心十足的猎人,等着他的猎物长成足够肥美的姿态,再细细品玩,一口吞下。

  那一定很美味。

  在此之前,他可以等。

  所以季妄言抽回手、利落起身,将烟楣放置到书案上,他自己则站在一旁,甚至还因为心情颇好,而帮烟楣整理了学子服。

  烟楣坐下的时候,案上的精铁护腕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啪嗒”一声脆响。

  季妄言动作一顿,垂眸去看那护腕。

  他的护腕都是一样的款式,早都看腻歪了,平时绑在他手腕上时没什么感觉,但是一想到这东西曾经被摁在过烟楣的脸上,他就觉得这东西有点趣处,他的眼眸在烟楣的身上搜刮来了两回,突然间抬起了烟楣的足踝。

  烟楣惊了一瞬,就看见季妄言将那护腕“咔嚓”一声,拴在了她纤细的右脚踝上。

  犹如给猫宠拴上主人的链条一般,季妄言胸口处突然升腾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生来就是什么都有,但是只有烟楣,是他自己得到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烟楣还不是个物件,是个活生生的人,坐在这里会哭会闹,会匆匆把脚踝收起来,会用学子袍盖住足腕,会害怕,想瞪他,却又不敢,眼眸里又晃着泪,要哭的样子。

  季妄言又不高兴了。

  他喜欢烟楣之前在树底下叫住他,冲他掷地有声的喊,叫他道歉,从船上扔簪子砸他的样子,而不是现在,缩着肩膀不和他讲话。

  不可爱。

  就算哭,也该是扑到他怀里哭才对。

  但烟楣是他的人了,他的人,应当被他优待,所以季妄言没有再凶她,而是伸手将她乱掉的发鬓整理好,与她道:“听话,不要惹孤生气,你想要孤,孤可以赏你。”

  烟楣心里只剩惊惧,含泪点头。

  而这时,季妄言突然抬眸看了一眼门外,然后道:“有人来了。”

  烟楣只是一个转头的功夫,季妄言便已经退后,从学堂的窗户翻出去了,烟楣回过头时,只瞧见了一个身影——季妄言不能让这群夫子们看见他与烟楣在一起,否则这些夫子们会去向校长告状,校长是当朝左相,左相还会去找顺德帝告状。

  他来国子监时,顺德帝对他三令五申,不准闯祸,否则要禁足他。

  他不能被禁足,他还没玩儿够呢。

  ——

  而烟楣在季妄言走了之后大松了一口气,她的身子经过那一阵采撷,已不再发软了,变的与平常无异,但这恰恰证明了一个不好的事情。

  她的身子,离不开太子殿下。

  烟楣坐在案上,看着自己足腕上的精铁护腕,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匆匆解开罗袜,将护腕贴在肉上,再重新系上罗袜,挡住护腕,然后用袍子遮住,再小心的站起身来。

  这样便看不出来她足腕上栓了东西——她不知太子殿下为何给她栓个这个,当时没反应过来,自然也不敢问,不敢拒绝。

  她起身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了一个穿着武夫劲袍的女夫子,神色严厉的盯着她看,道:“你就是烟楣?”

  烟楣匆匆行了一个女子侧身礼,道:“回夫子的话,学生正是烟楣。”

  “在学堂内、与夫子行礼,要行学子礼。”女夫子拧着眉,道:“我是教骑射的刘夫子,你,与我一道去上课,我的课堂,不允任何人请假。”

  烟楣想,竟然找到学堂来了,果然严厉。

  “是,弟子知错,绝不敢再犯。”烟楣抬手,两手立于身前交叠,行了一个躬身学子礼。

  她的身子尚有余韵未褪,行走间步伐虚浮,额上浸着汗,女夫子习武,耳聪目明,甚至能听到烟楣急促的心跳声,瞧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当真是身子有异,而不是故意躲懒,神情便缓和了几分,走在前头为她引路。

  烟楣跟着女夫子出了学堂,行了一炷香,到了东院的马球场上。

  国子监内有专门的马球场,闲暇时可以用来打马球,也可以用来练控马与骑射,烟楣到的时候,就瞧见方才的同窗都已经背着弓箭骑上了马,烟桃正与长乐在马上并肩而行。

  烟桃是嫡女,打小就在烟家乡下庄子里养过自己的马,马术很不错,长乐是郡主,君子六艺自然也都习过,一般情况下,来这里的都是家中嫡女,就算官职大小各不同,但君子六艺却都会有些涉猎,唯独烟楣没学过。

  烟楣以往被养在烟家,只习过歌舞唱曲,背过些诗词,未曾上过马,弓也拉不开,更没习过什么治国策略、九章算术,她长得好,但没脑子,所以烟家是把她当成妾室养的,若是没有周行止这一遭,她本该被送到侯府为侧妃,或者上嫁、进宫选妃之类的。

  女夫子见她娇滴滴的样子,也不难为她,只让她抱着一口小青花瓷缸,在树下扎马步。

  原来这就是“抱缸”。

  烟楣抱缸扎马,做的歪歪扭扭的,不到片刻功夫便蹲不住了,幸而女夫子没有苛待她,见她浑身都是薄汗,也就没再让她受罚,而是带着她去选马。

  国子监的马有专人喂养,国子监的学生们学马术和骑射,都可自己选马。

  旁的学生们在家也有自己的马,但烟楣却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马,她也不会看,就听从女夫子的建议,选了一匹最温顺的白马。

  她给这匹马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茉莉。

  白茉莉。

  选马之后不能立刻上马,而是先喂养,喂胡萝卜、豌豆,黄豆、青玉米都可,烟楣牵着马走、给马喂食的时候,还听见不远处一片喧哗,她远远抬脚看过去,就瞧见了刚才还在学堂内欺负她的季妄言骑在马上弛聘,他手中根本就没持弓,只拿了三支箭,靠臂力一甩,三支箭在半空中“嗡”的划过,咻咻咻的没入了三个靶心中。

  竟这般厉害。

  烟楣不敢多看,她垂下眸,一边喂马儿吃胡萝卜,一边想,季妄言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想来想去,觉得,季妄言大概是把她当个趣儿逗吧,想起来了玩儿一下,想不起来就丢到脑后的那种。

  而恰在此时,一旁的长乐郡主一脸欢喜的骑着马跑过来,在马上与烟楣道:“烟楣,太子哥哥邀约我去外面的小吃街用膳,我们都带各自伴读,你也一起来吧。”

  跟、跟他一道吃?

  烟楣只觉得右足踝沉甸甸的,她抬眸看向季妄言,正看见季妄言远远地望了她一眼。

  目光冷淡平缓,但一眼就仿佛咬中了烟楣的死穴。

  烟楣仿佛又回到了学堂内,被他摁在怀里,听他面无表情的问:“你不想要孤吗?”

  烟楣只敢低头称“是”。

  待到他们上完骑射课,便到了午时,一群学子下了学便三三两两结伴去用膳,在国子监的膳堂用膳、在街外的小吃摊用膳都可以,国子监只要求学子住在这里,并不限制中午出去用膳。

  从国子监出去的时候,季妄言与长乐并肩而行,烟楣和季妄言的伴读走在身后,烟楣看到季妄言的伴读时吓了一跳,那伴读的脸上有一条很深的鞭伤,虽然上了药,但伤口边缘的肉芽狰狞的暴露在烟楣的眼下时,还是将烟楣看的脸色发白。

  她惊惧的瞥了一眼季妄言的后背。

  这,这是季妄言抽的吗?

  而那伴读则是对她腼腆的笑了一下,小声道:“姑娘好,小生名唤白月明。”

  这一笑,脸上的伤疤倒不显得吓人了。

  “公子好。”烟楣也压低声音,道:“我叫烟楣。”

  烟楣与白月明讲了几句话,只在心里道,这位白公子瞧着当真是好脾气的人。

  只是在她没注意的时候,白月明的目光在她身上隐晦的搜刮了一通。

  一行四人两前两后的出了国子监,他们刚踏出国子监,还没行到用膳的晚春楼,烟楣突然听见一道低沉的声线自身后响起。

  “烟楣?”

  烟楣一回头,发现是周行止。

  “你为何在这里?”周行止拧眉看着她身上的红色学子服。

  烟楣一见他,浑身的皮都紧了。

  不是因为周行止,而是因为季妄言。

  她感觉到脚腕上季妄言为她套上的护腕在发烫。

  而一旁的长乐则在看到周行止那张霁月风光,日角珠庭的脸的瞬间,想起了那些同窗们说,烟楣有个才子未婚夫、在龙骧书院读书、生的分外好看的事儿,再一看周行止身上的蓝色龙骧书院学子袍,顿时笑道:“你就是周行止,烟楣的未婚夫吧?”

  烟楣骤然感受到了季妄言的视线。

  如同被踩了地盘的雄狮般,目光冰冷危险,落在她背上,像是要嚼碎她的骨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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