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托木斯克,除了不能公开传经布道、不能作为大司祭主持教区弥撒,阿瓦库姆并未受到多大的迫害,甚至连监视也是十分松垮的。尽管如此,这位大司祭还是对自己的所处环境心有不甘。但所谓“秀才遇见兵”,自己一个教士外加学着,又怎么能够硬的过真刀真枪呢?

  一气之下,阿瓦库姆提出要去东边的广袤荒原做个旅行,增广见闻,其实是为了暂时摆脱压抑的宗教氛围。此事一提出,很快就被教区主祭满口答应下来了。倒不是他和阿瓦库姆关系多好,而是有着他自己的小算盘——

  西伯利亚、特别是远东,现在都是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就算你是大司祭,几十人撒进去就有好大的机会冻死、饿死、迷途而死……一旦一年半载了无音讯了,就可以断定你死无葬身之地了。再者说,作为莫斯科流放的异己者,生死又有谁关心呢?

  与此同时,军役人员中还有一些食古不化的家伙一直在同情着这位大司祭,似乎对莫斯科的大牧首敢怒不敢言……正好借着阿瓦库姆自寻死路的机会,挑出那些对保守派死心塌地的军役人员陪着去送死算了!只是,其中还需安插几个“皈依”莫斯科大牧首尼康比较积极的“自己人”……

  于是,很快,阿瓦库姆就在叫做莫洛佐夫的“死忠”军官和三十名士兵的“护卫”、或者叫“看押”下,出发前往神秘莫测的东方了。

  半年多的时间里,阿瓦库姆走走停停,说是“流放苦行”,不若叫做“考察之旅”,就这么一边看沿途风光。一边记他的生活笔记,如此一路东行而来。一个月左右之前,他们终于来到了“归化”不久的贝加尔湖。

  阿瓦库姆一下子就被奇俊的这座大湖吸引了,连湖周边的舒适城塞都懒得入住。而是就地扎营。开始撰写自己的见闻笔记[1]。一晃十几天,被安插在队伍中的一两个“尼康追随者”早就叫苦不迭了。眼瞅着军心不稳,带队军官莫洛佐夫这才好说好劝着大司祭阿瓦库姆,心有不甘的踏上了西返的道路。

  其实幸亏是阿瓦库姆在贝加尔湖畔流连忘返,否则这一行四十余人。一旦进入湖畔沿岸任何一座城寨,现如今早就成了济度大军的阶下囚了!更幸运的是,他们这一行由于大司祭的执着,始终穿行在山峦叠嶂之中,加之人数不多,行迹不显,故而没有被济度横扫苏武湖地区的任何一只队伍所发现。

  当然。自诩为上帝福音正统传播者的阿瓦库姆,对自己的这份幸运一无所知。此时此刻,笼罩在他心头的反而是一种莫名的压抑与不安……

  或许是莫斯科的敌手、大牧首尼康果真比自己要强大许多?亦或许是“傀儡沙皇”阿列克谢始终倾向于力挺尼康?但这些威胁毕竟来自于遥远的西方……可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周遭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阿瓦库姆站在船头,陷入了深思……

  难道是身后的那个心甘情愿离经叛道的哥萨克?不会。他只不过是个眼线,在自己眼中甚至连威胁都算不上!除此之外,看押自己的兵士其实都是自己忠实的信徒,绝对不会冒着违背上帝意志的风险加害自己!

  诺大的西西伯利亚地区,即便是尼康不远万里派来人马暗杀自己,他们也找不到这区区四十几人的踪迹啊!可为什么一种不祥的念头时时泛上心头?

  难道真的是不祥之兆么?也不一定,冥冥之中,自己似乎得到了某种神谕,似乎对这种不确定之事还存在着一些莫名的期许——或许,西方已经成为上帝的弃园,自己又为何非要回去呢?这广袤的新西伯利亚,处处已经是自己同道之人开辟的崭新的教区,处处都有新近皈依上帝的选民啊……

  想到这儿,阿瓦库姆突然心思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

  哪里不妥?自己这些日子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选民!

  对啊,那些皈依门下的上帝选民哪里去了?听当地的神甫讲,经过十数年的不屑传道,贝加尔湖周遭的许多布里亚特人早就皈依了正教,在面包和圣音的感召下,成为正教虔诚的信徒!他们还说,这几年但凡有神甫出现,许多当地的布里亚特牧民就会慕名而来,寻求神甫的祝福和上帝的庇佑……

  自己虽然流连于湖光山色,却也没有深居简出,但独独始终没有发现一个传说中的信奉了上帝的当地土著!神甫同道不会说谎,难道那些散布在湖畔各地的牧民这几日瞬间就消失了?太不正常了!其中一定是有隐情的……

  “父亲……”

  大司祭的身后,一个惴惴不安的男孩不安的唤道,尽管是坐在狭窄的船舱内,依旧不敢稍微松懈那双紧紧握住船帮的双手。

  “西斯科特,你怎么了?”

  大司祭再也无心去进一步深究布里亚特人的踪迹,而是瞬间转换为一位合格的父亲,在局促的空间内迅速转过身来,急切的付下身躯,温柔的冲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嘘寒问暖。

  在正教教阶制度中,阿瓦库姆尽管位列“大司祭”的高级神品,但仍属于“白神品”,也就是说,他还是一个“世俗人员”,而非“专职人员”的“黑神品”,因而也和一般世人一样可以娶妻生子。这在天主教、正教中是共通的现象,以至于后人往往忽视了东正教“黑神品”和“白神品”两者之间“专职”与“兼职”的根本区别,而是以“能否结婚”作为他们的差异所在,也算是不求根本、得过且过了。

  阿瓦库姆眼前这个叫做“西斯科特”的男孩子,不过**岁的样子,却长得眉清目秀、清纯脱俗——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在罗斯人中极为罕见,一双幽蓝的大眼睛尽管充满着不安与焦躁,倒也炯炯有神。

  见到儿子,阿瓦库姆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发妻,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去年的流放,让这个原本幸福安逸的大司祭的全家老小,不得不从舒适的莫斯科踏上了漫漫征途。岂料刚到西西伯利亚不久,习惯了城市生活的阿莲娜就病重不起,在缺医少药的托木斯克,尽管阿瓦库姆竭尽所能悉心照料,依旧未能从死神手中抢下自己深爱的妻子!不到三个月,刚满三十岁的阿莲娜就留下了一个初懂世事的儿子,自己一命呜呼了。这种难以遏制的丧妻之痛,也成为阿瓦库姆决议东行探险的重要愿意之一。

  唉,美丽的阿莲娜,也不知道天国里的你是否已经得到圣谕,我与尼康之间谁会最终获得天父和圣母的支持?请你为我在天国里祝福吧!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儿子!你看,他长的多想你,有着典型罗马人的样貌和气质!

  “父亲,我怕!”西斯科特如愿看到父亲回过身来,迫不及待的一把抓住了阿瓦库姆的大手,再也不愿松开。

  “怕?怕什么?”

  阿瓦库姆有些不解,急忙向自己的儿子靠拢过来,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了西斯科特的肩膀。

  “父亲,我怕这只小船会翻掉……也怕这河两岸的树林,里面似乎有许多充满敌意的眼神……会是可怕的野兽吗?”西斯科特声音颤抖的问道,却不失时机依偎到了现如今自己唯一亲人的臂弯之中。

  “西斯科特,船可以倾覆,野兽也可以肆虐,但我们是上帝的选民,我们应该无所畏惧!”

  阿瓦库姆作为大司祭,对儿子却没有丝毫的斥责,只是温良鼓舞。尽管此时,他的心头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本章待续)

  《打油诗一首.藏头》

  读文阅史只长息

  正说当年有契机

  版定图开皆夙愿

  去来神秘亦难期

  起身百载光阴渡

  点尽人间苦与疾

  中镇边夷平海晏

  文安武定喜泪滴

  [1] 正史里,大司祭阿瓦库姆在他的生活记录中的确描述了贝加尔湖。1655年,他在流放途中经过了贝加尔湖的一些地方。之后,直到1729年,彼得大帝派德国人达?梅塞施米特考察西伯利亚,这才对贝加尔湖进行了第一次正式的科学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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