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何用, 死吧——”

  血色在罗盘上整个铺陈开来,就像一个精美的绸缎,在莹莹月光下忽闪忽闪发亮。徐茶单膝跪地, 大口大口呕着鲜血, 他费力的抬起手,想要重新凝结出嫉妒王卡牌, 然而这一切的动作注定是徒劳的,卡牌雏形尚未出现,他就已经卸力倒下, 痛苦的摔在血泊之中。

  “我……原来我已经输了……”他像一只濒死的鸟雀, 腹部一鼓一鼓,呼吸急促双眼失神。‘噗呲’一声轻响,他背后的男人抽出了手掌。

  徐茶身子抽搐一下, 彻底失去生息。

  临死之前他死死看着盛钰的方向, 双眼瞪大犹如鼓出的玻璃球, 眼白部分有着丝丝红线。他是恨盛钰的, 那眼神中有浓浓的恶意与不甘,然而在最后一次呼吸的起伏中,那种不甘恶意终于转化为发自内心的酸苦与挫败——他毕竟输给了盛钰,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徐茶很久都没有再动,过了好几秒钟时间, 大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竟然已经死了,并且还死不瞑目!

  有乌云散漫飘过,将月光暂时遮住,天地之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下六个王座前的水晶球在散发点点弱光, 照亮众人的身形。

  罗盘之下的神明鬼怪皆长跪不起,一眼看去如同浩浩长江滚滚不息,又如峰峦叠嶂的山脉,连绵不绝。怎么看也看不见尽头,偏偏神明鬼怪好像都一夕之间变成了小哑巴,一个两个的纷纷面色惨白,全部都噤若寒蝉。

  即便绵延千里,也仿佛误入无人之地。

  这时,男人微微正身抬眸望过来。

  只是小小的举动,胖子却如临大敌,条件反射的抬手一招:“你是谁?!”

  胖子掌心卡牌忽的大亮,将整个罗盘照的宛若白昼。‘吼’的一声怒啸,高达千丈的巨兽从远处奔来,所过之处神明鬼怪皆向两侧疯狂窜逃,它踏着凶色,几息便跨越了远距离,来到近处。

  啪——饕餮踏上了罗盘。

  霎时间,罗盘宛如遭遇地震般,处于罗盘上的众鬼王皆摇晃不止。空旷处顿起妖风,吹开天边的朵朵乌云,月光毕现,倾泻于整片大地。

  男人的面孔终于在月光中披露。

  ——他竟然是盛钰……不、更加准确的说,他竟然与盛钰长得一样!

  胖子大惊失色,换了个问法:“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饕餮像是感知到主人的惊怒,咚的一下子一掌砸向罗盘。罗盘毫发无损,罗盘之上的其他鬼王却纷纷歪身,盛冬离更是脚底一滑直接跪倒在地,沉默几秒他忍不住喝道:“胖子!你能不能先控制一下饕餮?”

  “你说啥?”胖子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除了他,以及对面那个神秘的男人,在场其他的鬼王竟然都在摇晃之中被迫单手撑地,一言难尽的看着他。胖子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对不住啊,我没想到它变得这么大。以前还是个小宝宝呢。”

  傅里邺沉声:“胖子——”

  话还没有说完,只是叫了个名字,胖子便心虚的迅速在嘴巴里扣手,立即有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响起。饕餮很快就止步于罗盘边缘处,正焦躁的喷着炽热的鼻息。

  动荡与风波终于停止。

  再向男人看过去,他竟然又变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变成了胖子!

  “我就说那个追杀你的不是我吧!”胖子憋气委屈的看向盛冬离,后者凝神盯着男人,最后轻叹:“是这个眼神,当时追杀我的‘暴食王’,就是用这样的眼神将我步步逼近死局,叫我误会叫我怨恨。”

  胖子迷惑道:“什么眼神?”

  他又仔细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只是这一眼就有些怔住。即便面前这人拥有他的脸,一模一样的五官也有着不同的气质。

  那双眼睛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他像是九天之上走下来的神使,平视众人也像极俯视。

  左子橙点燃烟斗,语气凝重:“大家小心一点,他可能又要故技重施。”

  胖子:“什么故技重施,你知道他是谁了?”

  左子橙哽了一下,脑袋都不带偏转的说:“胖子,大家都说你拉低鬼王颜值,我觉得他们说错了。你不仅拉低颜值,你还拉低我们的智商。”

  胖子无语凝噎:“……你他娘的……”

  左子橙喝道:“他是圣器,这不是一个很明显的事情吗?!”

  胖子惊:“什么?可是圣器不就是把剑吗?”

  盛冬离缓缓闭眼:“谁说他必须是把剑了?他可以不是死物,那他为什么不能是人?”

  胖子瞬间反应过来,转向圣器骂道:“你该不会又要拿我们的脸来挑拨离间吧?一样的手段用多次,在天空城里我们都有降智buff,难免中招,但在这里我们可没有降智,胖爷我可不会再一次上你的当。你和徐茶是一摊狗屎里挑不出谁更香,他是贱,你是剑上加贱!”

  即便被指着鼻子痛骂,圣器依旧面不改色。

  他似乎十分沉溺于变换面孔,然后乐此不疲的去观察其他鬼王的表情。

  当他变成胖子的时候,胖子怒气冲冲满脸被陷害过的不满,而当他变换成盛冬离的时候,那张俊俏的脸上只有满满被愚弄后的难堪。变成左子橙的时候,左子橙叼着烟斗,眼底深处的杀气又浓重了几番,瞳孔中写满了嘲讽之意。

  而当他变成傅里邺的时候……‘嗖’的一声!

  一支黑箭破空而过,直射向圣器的面皮。后者不在意的侧身一躲,本以那个角度能躲过这支箭,谁知道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预判了他的动作,下一秒钟箭头无情的从他侧脸滑过。

  他的脸被带偏,久久未回头。

  “审判日……”温柔的男声再次响起,圣器用这个声音好像还不太熟练,几句话中总是间接夹杂着电子音:“万年前也是这样一支箭,射进铸剑池当中。我能感觉到那支箭中所蕴含的所有情绪,你当时很伤心,悲痛欲绝的绝望与不舍、和血腥味混在一起,让铸剑池的火焰又壮大了数倍不止,让我初次品尝到鬼王的甘甜情绪。”

  “只不过当时你为什么要射出那样一支箭呢?时间太久远了,足足一万年的尘会掩盖了所有的历史,那段往事你们都不记得,只有我为你们记得。让我想想,啊,想起来了……”

  圣器缓慢的回头,每偏过来一寸,他电子音的剥离感就削减一分。直到最后的最后,他已经完全掌握人声,语气依旧温柔,温柔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因为贪婪王要祭剑了。”

  盛钰心脏剧烈一痛,像是横空出来一只苍白手掌紧紧揪住了他的心中,让他脸上血色尽失。这些变换不仅仅因为圣器的这句话,更多的因为转过头时,被月光映照出的那张熟悉面孔。

  ——这一次,他变成了翁不顺!

  “不如我们来赌一局。”圣器用翁不顺的脸,说出翁不顺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玩一个小游戏。我赢了,你们死。你们赢,我死。”

  罗盘上一片静谧,所有人面色沉重。

  第一次见到翁不顺的时候,盛钰就曾经想过,翁不顺长相十分俊秀,用当下的话来说,那就是一幅不折不扣小狼狗的长相。眉宇间点缀一条红血线,也正是这条细红的血线,为他的面貌增添了一丝乖戾之感。

  以翁不顺那张三千血债起步的脸,来说出这样疯批般的话语竟然毫无违和感。

  现实世界的众人也是第一次切实见到翁不顺的长相,网络上对他有诸多猜测,都不如现如今这一眼,只是与幻境对视都毛骨悚然。

  “愤怒王看起来好可怕……”

  “笨蛋,那不是愤怒王,那是圣器幻化出来的愤怒王。你没听上个副本里幸存下来的玩家说吗?愤怒王死在了云端之上,徐茶也说他连轮回转世都没有,翁不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天啊,他是为了摧毁圣器而死,现在圣器却用他的脸,来残害他至死都想保护的人们。”

  念及此,人们只觉得满心悲切。

  他们都如此,更不要提罗盘之上与翁不顺交集良多的诸位鬼王。其中以盛钰的情感起伏最大,胖子的反应最凶,他大吼:“谁要跟你赌,你以为我们像徐茶那样蠢吗?杀了你不就行了!”

  圣器看他,嗤笑:“暴食,你杀不了我的。”

  胖子恶道:“徐茶死前也这样自信。”

  话音刚落,饕餮腾空而起,罗盘再次震动,那狰狞巨兽的影子霎时间覆盖住所有人。宛如一片巨大的雷云,伴随着狂风与雷鸣闪电,划破长空朝着圣器从上而下迅猛冲下。

  它踏着雷霆与风暴,一脚踩向圣器。

  哗啦啦摧枯拉朽响动,圣器被饕餮狠狠的踏在脚下,鬼怪神明忍不住抬头看,现实世界的众人也都惊讶的张大嘴巴——这就,结束了?

  有低低的欢呼声响起,众人激动,这份激动的心情还没有来得及扩散开来,罗盘上的另一处凝结出点点荧光,圣器再次出现。

  这一次根本不用胖子发布号令,饕餮猛的摆尾冲向圣器,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圣器所在的地方仿佛分割了两方天地,在他身前是罗盘万众,在他身后是荒原大漠。饕餮逼近他,穿过他,前半身竟然消失的干干净净!

  它的后足还在猛蹬,义无反顾的继续前进,胖子惊怒大喊:“饕餮,回来!”

  饕餮却不听他的号令,亦或是根本听不见主人的呼唤,他一点一点的穿过那片虚空,先是前身,再是背脊,最后是后足,整个身子都被荒原大漠吞噬,几息间便不复存在。

  喧嚣不再,天地间转为一片死寂。

  胖子由于呼吸剧烈,胸腔不断起伏,他的声音沙哑:“你做了什么?!”

  圣器看向他的目光怜悯:“万年过去了,暴食,你为何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最后一波狂风卷过,将灰尘黄土扬起,众人的衣摆被风刮的猎猎作响。待风过,罗盘上重新恢复平静,缄默的众人已不知说什么好。

  圣器不再看胖子,他扭头看向再次所有鬼王,视线又穿过鬼王们,仿佛能与无数个苍凉虚空所隔的现实世界人类所对视。

  “还不明白吗?这方规则由我所建立。我说你杀不死我,你就永远、永远无法将我埋葬。”

  顿了顿,圣器温柔低喃道:“现在,诸位还要和我打这个赌吗?我知晓鬼王所带附庸亿万,我也知晓你们身负重担,但这是你们唯一能杀死我的机会,赢则灭我,输则……灭世。”

  一言出,人们胆战心惊。

  任凭心理素质再好,众人都觉得从脚底袭来一股凉意,这中冰寒之感穿透浑身经络,像飙风席卷过境,带走血液里所有的温暖。

  明明是温柔的声音,却叫大家万分惶恐。

  他们一个两个纷纷腿软,全都抬头看向天空,意外惊觉鬼王们竟然面不改色。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发自内心臣服,真切意识到自己与鬼王的差距,这些人怎么能一点儿也不害怕呢?就连在星光与万千宠爱中滋养的盛钰,此时也默然直立,不惧飙风。即便这一次并没有站在聚光灯之前,他看起来却比以往光芒闪耀数万倍。叫众人发自内心的心悦诚服。

  几秒钟以后,左子橙才出声打破宁静,费力挑眉:“我们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当然有。”圣器侧眸看向罗盘边缘两两对立的王座,“一开始我就说过,放弃唯一的机会登上王位后,你们的冒险就此结束。”

  左子橙说:“一开始我以为放弃的是救所爱之人,现在想想,这个机会实则是……杀你。”

  圣器微微勾唇,“那么,你想好了吗?”

  ‘铛铛’两声,左子橙敲了敲烟斗,笑道:“当然,我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抬脚,一步一步向前。

  他的面前是宽阔无边的罗盘,但在众人眼睛里,那就是两个浑然不同的岔路。一条通往他的色沉王座,另一条则是通往圣器的对立面。

  谁也不知道他想要走上那条道路,因为在他还没有来得及走上分叉路时,盛钰便开口呼唤道:“左子橙,快停下!”

  这一声来的急切,声音都有些发颤。

  左子橙身形一顿,愣愣的回头看:“怎么?”

  “……”圣器温和的垂眸,一言不发。

  盛钰深吸一口气,看向圣器问:“既然这方规则由你所建立,那六座王座也是你弄出来的?”

  圣器眼神不带半分变化,表情依旧冷静:“是。王座与武器都存在我手里,存放了万年,我只不过是将它们物归原主。”

  盛钰说:“登上王座,游戏就结束了?”

  圣器:“是。”

  盛钰说:“那我猜,登上王座的话,鬼王就会死?”

  这次圣器沉默了几秒钟,笑容加深:“是。”

  一个简简单单的音节,听的在场众人茫然无比,也让现实世界的多人心下惊愕万分。

  “怎么回事?”

  “不是说登上王座游戏就结束了吗?”

  “不对,这好像是个陷阱啊!你们有没有想过,无论这局副本结局怎么样,游戏都会结束,因为他们已经到达了最后一层楼。圣器既然拟定了第二十一层楼的规则,他完全可以设定一个必死规则:登上王座,鬼王就会死!”

  有人还是不明白:“可是圣器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想杀鬼王,直接动手不就可以了?”

  最后这个问题也是左子橙心中的疑问,他不敢轻易移动脚步,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枪眼上捡回了自己的一条狗命。

  “他杀不了我们——”盛钰轻嗤一声,一句话就解开了所有人的疑惑:“若是能杀,也不会借用翁不顺的遗憾,在天空城生出那么多事端。他作为规则在限制我们,天地之间同样也有规则在限制着他,很显然,他连撒谎都不行,更没有办法直接对我们动手,只能靠骗。这个赌,重点不是鬼王在输赢与世界之间做出选择,而是你想将我们赶尽杀绝,为此不遗余力。”

  圣器轻笑:“贪婪,你倒是聪明。”

  “还好没有被骗到。”左子橙立即后退两步,神情严峻:“那我们现在只能和他打这个赌吗?盛钰啊,你可得千万想好,万一输了,大半个世界可都是要一起给我们陪葬的!”

  盛钰闭眸,又缓缓睁开:“那就只能赢,不能输。”

  ***

  “你觉得盛钰会赢吗?”这一次大姐头终于打通了经纪人的电话,声音隐隐约约带着哭腔:“我把我这边的麦关了,你放心说,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我们所有的对话内容。”

  从后半夜开始,夜色中的繁星就格外黯淡,它们像是被罩上了一层又一层轻纱,一切变得朦胧又遥远,只有天空中六轮幻境无比清晰。

  忽有狂风呼啸声起,所有人下意识的扎稳马步,防止自己被狂风吹走。可是等了几秒钟,就连水杯内的水都稳稳当当,未起一丝涟漪。大家抬头,这才意识到这好像要将天地覆灭的呼啸声,竟是二十一层楼内传出的。

  经纪人左手攥着盛钰的手,右手握着手机,掌心的卡牌还在散发出微微光芒,将他半张脸照亮起,衬的另外半张脸隐没于暗色中。

  他只能摇头说:“我不知道。”

  大姐头傻眼:“你怎么能不知道,你是他过去十年最亲近的人啊!”

  “过去是,以后……却不一定。”

  经纪人抬头注视幻境,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贪婪王与傲慢王所在幻境紧紧相连,甚至连背景都十分相似,从下往上看,他们二人就像站在同一个地方一样,不分彼此。

  ——这个人,是他家小孩说的那个‘命中注定’吗?看起来也就一般般嘛。

  经纪人垮起一张批脸,审视着傅里邺。

  大姐头不管他在想什么,深吸一口气道:“我面前是个电脑屏幕,屏幕上是线上通讯软件,在线的有数以千万计的人。他们其中有些是老粉,有些挂着lv0的牌子不停刷屏,问我刚刚问你的那个问题。现在大家都在等着,公司装死您也说不知道,那我怎么办,这些正在网线的另一端等待答复的人,他们又该怎么办?”

  经纪人实话实说:“我只知道他是写好了遗言后,去参加这场游戏的。”

  “……”大姐头彻底傻眼。

  同桌的青梅竹马们眼观鼻鼻观心,偷偷斜着眼睛观察她的表情,生怕大姐头一个暴躁,怒而掀桌而起,连累了他们一群路人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姐头没有发怒,她甚至情绪起伏并不大,只是默默挂掉了电话。良久后,她忽然开麦,晨曦app一片寂静。

  不知有多少素昧相识的人们焦急的等待在另一端,也不知道有多少忐忑的人注视着电脑屏幕上那个一闪一闪的小麦克风。迎着夜色中的繁星,麦克风又一次闪烁,大姐头的声音通过网线传递到所有人的耳边:“他会赢的。”

  ——盛钰会赢吗?

  ——他会赢,他一定会赢的!

  众人欢欣雀跃,只觉得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小心脏终于被安抚下来。

  “他会赢,鬼王们一定不会叫我们失望!”

  有人在家中打开阳台窗户,挥舞着手臂震声高呼,楼层上上下下听到这声音,仿佛听见了从遥远彼岸传来的希冀之声——要活下去。

  就在这时,天际竟然真的响起温柔的男声,他并没有如大家所希望的那样,传递希冀。而是温和中夹杂着冷漠:“游戏开始——”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间,罗盘上的纹路忽然大亮,它们亮过了王座前的水晶球,亮过了天空中点点繁星,大片大片光晕紧密的连接,形成一股自下而上的蓝色光晕,将罗盘之上的众人照的神色诡秘,形容格外沉重。

  ‘轰隆隆’!几声轰击耳膜的巨响过后,平地又忽然异军凸起近百高柱,其上雕梁连成一个镂空的顶,其下绣柱精美绝伦。一根连着一根,昏蒙蒙的影子与纹路光晕将罗盘分割的四分五裂,宛如一个不慎坠入深渊的诡异梦境。

  盛钰尝试着迈动步伐,脚下却宛如生根,寸步都难以挪动。

  他好像被定住了!

  脚下破碎的符文光晕晃的人心神不宁,远处鬼神的身影变成遥不可及的黑影,隐隐点缀在天际线处,可望不可即。视野当中已经不见圣器的踪影,只有傅里邺等人的背影。

  “我……”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空气愈发稀薄,盛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形变得逐渐模糊。

  现实世界,人们发出阵阵惊呼:

  “快看盛钰!”“他怎么了?!”“是圣器,一定是圣器在捣鬼,它到底要干什么?”

  谁也不知道罗盘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符文光束与百根金柱又有什么寓意。鬼王们动作出奇一致,都在拧眉观察这些忽然出现的金柱。盛钰耗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喊出,然而福至心灵一般,就在他力竭的那一瞬间,傅里邺像是忽然感知到了什么,骤然回身看过来。

  盛钰的身形已然半透明,像是翩翩将离的蝴蝶,被脚下的光束绝情穿透。

  “……!!!”傅里邺面色骤变,急忙伸手去抓他。

  两只手在半空中靠近,又无情穿过。‘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盛钰的身形彻底破碎,化为点点光晕消失在罗盘之上。

  傅里邺所有的动作全都顿住,额角青筋暴起,脸色也一下子骤白。

  胖子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低喃:“我靠……”

  回身一看,那上百根金柱之上,每一根都喷薄出细密金丝,捆有一清俊身形。

  林林总总算过去,竟有上百个盛钰!

  每一个‘盛钰’都焦急不已,每一个他都栩栩如生,他们用同样的音色,喊着相近的话语:

  “胖子,救我!这些金线勒的我好痛,好痛啊!胖子,快用食为天救我出来!”

  “胖子,不要救他,他是圣器假造出来的,我才是真的盛钰!算了……左子橙,胖子不能分辨出我,你总可以吧?快!我不能呼吸了,快救我!”

  “不要听他们的!盛冬离,我是你哥啊,你亲哥,你连我都分辨不出来了吗?!”

  “…………”

  胖子被吓的后退一步,转头看其他三人,盛冬离与左子橙表情如出一辙,皆皱紧眉头一言不发。傅里邺握紧审判日的弓身,指节处太过用力,此时正泛出点点猩红血色。

  上百个呼救声交杂在一处,听上去庞杂又混乱,根本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圣器温柔的声线自高空传来,盖过了所有的声音:“诸位鬼王,我知你们已不记万年前所有事情,容我提醒一句。万年前祭剑池前,你们曾经谈论到一个话题:有朝一日轮回转世,这些快意恩仇是否还要延续?”

  “你们用事实证明,快意恩仇都并未延续,新的一世也能谱写新的历史篇章。但当时的你们可预料不到未来,所有人都认为,时间洗涮不了这些罪恶,新的一世大家必定依旧敌对。那么,又该如何认出有恩有仇、有爱有恨的对方呢?”

  罗盘上乌云散开,一个偌大光幕出现,就像左子橙曾经看见的水镜,其上音容笑貌清晰无比,铸剑池的烈火铸就万年前的哀事。

  暴食王那张脸与胖子一模一样,眉眼间却添有浅浅戾气,他站的离盛冬离很远、很远。烈火让他浑身燥热,鬓角处全是热汗。

  抬手抹掉热汗,他不着痕迹看了眼懒惰王方向,说:“有些人就算丢到火里面,烧成灰,我也能将他认出来,骨子里的恶臭是火都烧不掉的。”

  懒惰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面容较盛冬离来说,肤色更深,眼神也更加坚毅。转身看了眼贪婪,他叹气:“抱歉,连累了你。”

  贪婪耸肩,说:“都是要死的人了,抱歉的话还是下辈子再说吧。”

  懒惰轻轻皱眉,试探:“你和傲慢……”

  贪婪面色一暗,用笑容掩饰:“还是老样子,这事儿也别提了,下辈子再聊。说起来,你要是真心觉得对不起我,将闭关闭的好好的我折腾出来陪你们闹,那下辈子可要好好补偿我。”

  懒惰笑道:“下辈子还给你当弟弟,怎样?”

  贪婪沉吟一瞬:“我觉得可以。”

  色沉环顾四周,侧眸说:“傲慢王呢?”

  身侧神明颤颤巍巍,低声回:“傲慢大人还没有来。祭剑仪式就要开始了,大人,您觉得那位大人……他还会来吗?”

  色沉看了一眼贪婪:“应该会……吧。”顿了顿,他不太确定说:“傲慢根本不知道贪婪这次也来了,快派人去告诉他。”

  闻言,角落数的几位身批黑袍遮挡火星的神明连忙退下祭坛,于身下画咒转瞬消失。

  色沉这边的动向并没有瞒人,他们交谈的声音也被其他鬼王听的清清楚楚。贪婪神色几番变化,最后像是意已决,忽然上前几步。

  “不等了,我先走一步。”

  这话一出,像是捅了个被布匹层层包裹住的马蜂窝,‘马蜂’们急忙跳出,嗡嗡作响。‘布匹’又将这些喧闹缠绕住,虽心神震动,却没有人上前阻拦,贪婪王一下子就走到了祭剑池近前。

  他转头看向遥远天际,又看见被铁链锁紧陷入昏迷的翁不顺,最后看向跟上前来的懒惰。

  迟疑一会,他问:“你觉得……今生不能善终的事情,在来世还能迎来转机吗?”

  懒惰愣了愣,不知是被火气熏的,还是触景生情,他竟然眼眶微微湿润:“我不知道会不会有转机,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有全新的交集。”

  贪婪疑惑回望:“为什么?”

  一滴泪将落未落,懒惰王含泪轻笑:“暴食都说了,就算我化成灰他都识得。依照傲慢王那种性子,别说化成灰这中死物,就算将哥哥投入上百个‘你’当中,他也一定能认出真正的你。”

  “你这个安慰倒是新奇。谢了,至少临死之前,我的心情好多了。”

  贪婪笑容清浅而落寞,回身看向身前熊熊烈火,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唤声,与箭支破空声。他不敢听也不愿去想,这一切总归都结束了——纵身一跃,他投入万丈猩红之中。

  烈火像是得了某中神圣恩赐,忽然喧嚣的奋起,楼层与现实世界仿佛都能听见它燃烧的声音。忽见他包裹上来,将水镜整个吞噬,万年前的景象就像南柯一梦,于寂静中怅然落幕。

  “这是万年前的戏言,”圣器的声音打破罗盘上的死寂,“现在有一个难得的机会,去验证这个‘戏言’是否属实。金柱边有整整一百位贪婪,其中只有一人,是真正的贪婪王。在三分钟内,你们若能找到他,你们胜,我死。若找不出他,那么所有人跟着他一起陪葬吧。”

  他的语气还带着嘲讽笑意,似乎笃定众人寻不出真正的盛钰。

  现实世界中,万众惶恐。

  小阳台上的圆桌一片缄默,有人小声问大姐头:“哪一个才是真的盛钰呀?”

  大姐头面色土黄,吞吐道:“可能、我也……啊,好像……”

  “你不是盛钰的铁杆粉丝吗?”

  大姐头本就忧心,闻言更怒:“铁杆粉丝就能认出来吗?钰钰的经纪人估计都认不出来!”

  同伴愣道:“啊?不可能吧……”

  另一边,经纪人满头冷汗。

  笑话,别说三分钟,就算给他三年都不一定能分辨出来,这实在是太高看他了。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上百个金柱之上的上百个盛钰,光从表象来看毫无区别。衣着身形、外貌声音,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别说他们,盛钰自己都难以分辨。

  此时的他背贴金柱,距离傅里邺等人少说也有三十米远。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想说的话全被周边的其他‘盛钰’喊了。最恐怖的是,除了那些出声的,还有将近二三十个‘盛钰’同他一样,都沉默着不出声,好像正在模仿他。

  这已经不是难办,是究极难办。

  他憋了许多话,最后只是叹气:“为什么要选我,来当被辨认的那一个?”

  在他身侧有一道清晰的身形,从在场人反应来看,只有盛钰能看见他。

  这人自然就是圣器,他轻轻勾唇,顶着翁不顺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庞,说出来的话却温和有礼,仿佛只是闲步园林与好友的闲聊:“万年前我就知道,你最聪明。要是选其他人,你说不定能破局,选你的话,他们绝不可能破局。”

  盛钰尝试着动了动,周身金线将他捆的更紧,手臂都被勒出点点红血丝。

  “不要尝试挣脱,金线会越勒越紧。”圣器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远方呆立不动的几人,继续说:“这局游戏并不是玩逃脱,也请不要增添无用的戏码,将这盘棋局搅和的难堪又难看。”

  盛钰终于忍不住,皱眉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圣器微微惊讶:“我以为我已经说过了,万年前傲慢的那一箭,让我初次品尝到鬼王情绪的鲜美。人类次之,但亿万份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怎么也不会比鬼王差太多。”

  盛钰闭眼,又睁开:“所以你赌上这一条命,又赌上无数条命,只是为了你所说的‘情绪’?”

  “嘘——”

  圣器忽然抬起食指立于唇边,深吸一口气,陶醉道:“闻到了吗?”

  盛钰冷眼看他:“什么?”

  “当然是那无穷无尽的——甘甜与美味啊!”圣器忽然仰头大笑:“你知道吗?人类创造了一个名词,名为直播。”

  盛钰面色一变:“你……”

  没等他将话说完,圣器忽然靠近他耳畔,炽热的吐息声传过来,“我将你们一切的抉择,都直播给你们内心的同胞看了。方才那个选择,若你们选择登上王位不与我相争,你们会死,若你们选择不顾亿万附庸的性命与我对抗,人类会恨死你们,即便你们胜利,也无济于事。”

  顿了顿,他面容忽然一阵抽动,竟然又变成了盛钰的脸,含笑道:“当然,你们绝无胜利的可能……如不能必胜,我不会拿命去赌。”

  盛钰刚要说话,圣器忽然退离开来,他启唇,明明身在此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

  “诸位,商量好对策了吗?”

  胖子心中不断崩溃默念:“有一百个盛哥,我们有四个人,一百除四等于二十五。三分钟内我们每个人盘问二十五个盛哥,问一些只有我们彼此才知道的问题,可以,这波绝对可以!”

  他像是给自己催眠一般默念这些话,多念叨几遍,好像真的可以做到。

  胖子没由来的自信。

  圣器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嗤笑道:“忘了说附加规则,平均每十秒钟你们就要诛杀一位贪婪王,如若做不到,所有的贪婪将当着你们的面,被层层金线绞杀,痛苦至死。”

  “什么?等等……”胖子讶异,满眼无措。盛冬离这个随和的性子都已然被激怒,大吼道:“你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

  左子橙头疼扶额,靠近傅里邺说:“完蛋了,现在该怎么办?”

  “……”傅里邺皱眉,沉着脸。

  现实世界的人们也纷纷震惊,有些抗压能力差的人都害怕的坐倒在椅子上,他们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天空,生怕迎接自己的是泼天血色。

  不等大家有更多的反应,圣器出声:

  “三分钟倒计时,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罗盘高空出现一个晶莹的沙漏,沙漏下端有一串鲜红的数字,一如万年前的熊熊烈火,双眸盯久了只觉无比刺眼。

  【两分五十九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场四人都知道时间紧迫,然而难题当前,他们竟然都无法行动。

  最后还是胖子心急如焚,环顾四周一声大喝:“我问一个问题,你们谁能答上来,就是我盛哥。在末日方舟副本里,小美说过公司当时面临困难,我消失了半个月,那半个月我去干什么了?”

  问题出,胖子满脸解决了难题的松气。

  这玩意还是后来小美告诉他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当时在场的应该只有小美和盛哥。现在怕就怕在小美当时只是提了一句,盛哥贵人多忘事,这中小事立即就忘记。

  就在他以为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在场一百个盛哥,没有一人能答出时,右侧几米处忽起一声:“养鸡!你当时去养鸡了!”

  胖子大喜,转头看过去,惊喜的表情忽然凝结在脸上,他的表情转为呆滞。

  因为音色相同的原因,数个盛钰喊出同一句话,竟然被他听成了同一人喊出。更绝的是他面前也有几人开口,声音层次不齐:

  “小美以为你临阵脱逃对你失望,其实你是去喂鸡,亲自体验一下。她后来就对你改观了。”

  “胖子,你是不是傻了,这段对话发生在肥厨怪客副本里,不是末日方舟啊。”

  “我是盛钰!”

  “他不是,我才是,不要被蒙蔽了!”

  胖子:“…………”

  左子橙问:“谁说的对?”

  胖子脸色惨白,宛如梦游般说:“都对,他们说的都对,而且我故意说错了的地方,都有好几个盛哥给我纠正过来了。”

  左子橙停顿两秒,说:“不要什么妖魔鬼怪都叫他盛哥,这里面有且只有一人,是你真正的盛哥。”

  两人对话之时,真正的盛钰感到窒息……其实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

  该怎么说,克隆人比他记性还好?

  他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想要参与进去,奈何胖子选的话题太过于刁钻,不仅他自己没法开口,就连那二三十模仿他的克隆贪婪也跟着没有开口。心中感叹之时,金线毫无预告,陡然收紧!

  “啊啊啊啊……”

  “痛,好痛。救救我,胖子,快帮我把金线割开,我快不行了!”

  “傅里邺,你看看我,你连我都认不出来吗?帮帮我,我真的好痛啊……”

  呼救声,惨叫声,以及哭咽声,声声入耳,它们交汇在一起,四面八方的盛钰都痛苦的弓起身子,有些唇舌处竟被自己咬出了鲜血。

  他们这样痛,在场几人看得更心碎难受。

  胖子已经完全慌了,一开始默念许多遍的策略分分钟被他抛到天涯海角,此时的他大脑完全无法思考,这场面他真的看不得。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现实世界之中,盛钰此时体验的痛苦一下子传达到贪婪王附庸身上。无数人倒在地上,口中不断惨叫哀嚎,满面的泪水与胀红青筋。

  他们的家人陪伴在身侧,眼睁睁看着至亲如此痛苦,却束手无策。不少人都哭着抱紧亲人,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祈祷,祈祷这份苦难快快终结,不要再继续折磨世人。

  楼梯道也传来嘶声尖叫,小阳台上寂静无声,大姐头扒着阳台向下一看。

  街道上有部分人坐倒在地,如果痛苦分级从一分到十分,那人们现在体会的应该是十万分的痛,因为他们的惨叫声连楼顶都能听见!

  如果用一个词汇来形容现今的一切,那应当就是劫难,一场不折不扣的劫难。

  ‘噗呲’一声轻响,仿佛一个丢进波澜壮阔海域中的小石子,虽小,却瞬间阻拦所有的异动。

  那些在地上挣扎的众人终于停止惨叫,他们大口大口的喘气,方才好像要将自己撕裂的痛苦像是个不太甜美的梦境,刹那间就终结。

  人们茫然的抬头,发出阵阵惊呼。

  遥远天际,傅里邺背着光,张弓的身影看上去坚决又稳健,动作快准狠。

  那支箭,正中正面五步外的‘盛钰’。

  天地仿佛在这一瞬间沉寂了。

  倒计时依然继续,它没有那种‘滴答滴答’的倒计时声音,然而众人心脏砰砰砰的快速跳动,似乎能取代这个叫人焦灼的声音。

  倒计时在继续,游戏还没有终止!

  没有杀错,没有杀错,盛冬离用了十二分的定力,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转过身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浸透:“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傅里邺说:“没分辨出。”

  盛冬离愣住:“那你……”

  左子橙打断他,焦急道:“别废话了,刚刚那种情况还能怎么办,肯定随便杀一个啊。杀到真的算我们倒霉,杀到假的游戏继续,不动手——不动手你哥就真的死定了。”

  盛冬离哽住:“可总得有个判断标准吧。”

  胖子举起食为天,颤抖着手说:“我猜那些不说话的肯定是假货。圣器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模仿出这么多惟妙惟肖的盛哥,光一个盛哥就已经啊造物神的恩典了好不好,所以那些不说话的,一定是在滥竽充数。盛哥等我,杀完了这些敢冒充你的西贝货,胖爷我就来救你!”

  “……”并没有说话好像在滥竽充数的真盛钰。

  如果不是被金线捆绑的动弹不得,他现在真的很想上前晃晃胖子的脑袋瓜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已经被西湖的水给填满了。

  偏偏圣器还在一旁拱火:“你看,他们根本就认不出你来。要是我一开始将你放在那个地方,那你现在已经死了,可怜的贪婪王。”他的语气似悲似叹,好像当真在替盛钰惋惜。

  后者不理会他,扬声喊:“傅里邺!”

  他的声音和在场其他的克隆体并没有区别,听上去底气还没有那些假人来的足。

  傅里邺理所应当的,连头都没有偏转一下。

  倒计时正逐渐减少,很快只剩下最后一分半。往前九十秒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杀了九人。杀到后来,就连胖子和盛冬离也动手了。

  大家都无法思考,胖子更是边杀边抹眼泪。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选的是否正确,也许是幸运女神在眷顾,目前倒计时依然在继续。

  【一分二十秒】

  又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

  “我分辨不出来,他们的回答毫无纰漏啊。”胖子崩溃的双手抓头,顿了两秒钟,他看向盛冬离,说:“这次轮到你了。”

  先前死去的九个‘盛钰’里,真正由盛冬离下手的只有一人,还是在情况当真危机到没有办法,他才迫不得已下手的。此时的盛冬离面容惨败,犹如大病一场,连站都站不稳。

  不止胖子看过来,左子橙也看了过来。

  盛冬离根本下不了手,他自己下不了手,也看不了别人对有着盛钰脸孔的人下手。但他能阻止吗?显然并不能。

  纠结几秒,贪婪王附庸们只觉得那种冷透骨髓的疼痛再次翻起。盛冬离忍不住后退一步,又接连的后退好几步,‘乒啷’一声顿响。

  低眸一看,他踩到了曲承剑。

  曲承剑……盛冬离表情空白了一瞬,忽然大喜过望,曲承剑,它认主啊!

  相思子只有两枚,属于隐娘的那一枚被盛钰赠给了傅里邺,属于唐曲承的那一枚依然保留在盛钰的身上。圣器可以假造出上百个盛钰,瞒过其他鬼王,但他可以假造出相思子吗?

  相思子与曲承剑,这可都是神兵利器。

  转机来了,事情终于迎来了新的转机!

  脑中翻飞过这些念头时,左子橙已经杀了一人,而这人,距离真正的盛钰仅仅两米!

  至此,已杀满十人。

  盛冬离弯腰拾起曲承剑,激动的向胖子他们喊道:“我们可以用曲承剑来试探。”

  闻言,众人只是思考一瞬,皆满面惊喜。

  胖子双目圆睁大喊:“对,快,将曲承剑扔到上空,看看它会到哪一个金柱附近。”

  事实上在盛冬离踩到曲承剑的那一瞬间,盛钰就感觉右手掌心隐隐发热。

  他抬手一招,竟然真的招出相思子!

  盛钰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向侧边看去,离他最近的那个金柱,其上的‘盛钰’模仿他手腕一转,指端空空,什么也召唤不出来。

  他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然而这中兴奋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持续几秒钟,有温和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你觉得,那里为什么会有曲承剑?”

  “……!!!”盛钰表情一滞。

  从百根金柱出现的那一瞬间起,罗盘上原有的一切都被抹去,鲜血、徐茶的尸体……曲承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是圣器有意放在那儿的吗?

  远处,盛冬离已经扬手扔起曲承剑,剑身在空中悬而不落,就像有特殊的磁场正拖扶着它。四十秒时间过去,倒计时仅剩不足半分钟。

  剑身一直在颤巍巍抖擞,期间左子橙又狠心下手杀了好几个假盛钰,每次下手的时候都叫现实世界的众人看的胆战心惊。惊吓完,他们又将充满希冀的眼神投向曲承剑——

  这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这枚相思子承担了过于苍凉悲痛的感情,它闻起来很美。”圣器贴近盛钰,他脸上的五官与盛钰一模一样,就连那温和的笑容,都像极了镜头前笑容款款的那个大热影星。这一次,就连声音也变成了盛钰的声音:“贪婪王,你的人生很完美,有朋友,有亲人,有并肩作战的战友,也有冷夜中抵足温存的强大伴侣,只可惜……”

  顿了顿,他笑了声:“现在它是我的了。”

  电光火石之间,圣器忽然发难,劈手夺过盛钰手中的相思子。

  “不!!!”盛钰低吼,心尖宛如一下子坠入千年的冰窟中,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

  金柱之上,所有的‘盛钰’忽然声音高涨,将他的声音严严实实盖了下去。只见圣器冲他微微一笑,随即走向距离他一步之遥的高大金柱。

  其上就是模仿盛钰,却无论如何也召唤不出相思子的‘假盛钰’。圣器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步跨向金柱,与那假盛钰融合在一起。

  ‘锵’的一声嘶鸣,曲承剑竟然发出状若婴儿啼哭的声音,忽然调转剑头射出。它飞跃过盛钰,停在了他的右侧,也就是圣器的面前。

  那支剑找错了主人,还欢欣雀跃的向下一刺。剑柄就垂在圣器的手指前方,不断嗡鸣着,似乎在等他的主人握上来,举起它。

  圣器敛眉抬眸,冲众人虚弱的一笑。

  那眉眼那气质,就连遇事后的反应,都与真正的盛钰一模一样,挑不出一点差错来。

  “找到了!”胖子与盛冬离对视一眼,两张脸上写满了兴奋与激动。他们的高兴很快感染了现实世界的众人,亿万人齐齐发出高呼声。

  与之相对应的,盛钰一颗心宛如浸泡在凉水中,他摇头喊:“不对,你们找错人了。”

  “找错人了,你们找错人了!”

  “胖子,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错了,盛冬离,我才是你亲哥,左子橙……”

  “傅里邺,你看看我,你再好好看看我!”

  这些话是盛钰内心所想,但他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其他的‘假盛钰’已经替他说了。

  淹没在这样一群人当中,盛钰的喊声毫无亮点,事实上要不是圣器一直隐身与他交谈,盛钰都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可能本身就是假的,只是自以为是真的。

  然而并不是这样,他才是真正的贪婪王,他才是货真价实的盛钰啊。

  为什么大家认不出来?

  难道失去了相思子,他的存在就可以被其他事物取代,他这个人就毫无意义吗。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场游戏真正的目的,圣器真的是太自大、太自大了。什么王座什么选择,通通都是虚晃一枪,他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愚弄鬼王,待百年后说出真相,皆时鬼王的情绪会有多美味?

  盛钰不停的摇头,试图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却一次又一次被周围相近的音色吞噬掩盖。

  “圣器,我们找到了真正的盛钰!”

  胖子、盛冬离,然后是左子橙,甚至傅里邺,他们就和曲承剑一样,毫不留念的从盛钰的眼前经过,将圣器团团围住。

  傅里邺距离盛钰很近,近到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盛钰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抬手,手臂被金线勒出了如小溪般的潺潺鲜血。

  那些鲜血滴滴答答砸落在罗盘之上,被幽蓝色的光芒照射的不似真血。盛钰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现在若依旧不能拨乱返正,此后的几十年里,亲朋好友、爱人伴侣,都会将另外一个人当做是他,一时认错一世错认。

  所有的宠爱、疼爱,甚至那些亲昵举动,都会由另一人冒名顶替,虚假的去享受。

  徐茶已经死了,但就连他活着的时候,盛钰都没有这样嫉妒过。比起嫉妒,更多的是不甘心,他好像不能承担这样的结局。

  想着,盛钰挣扎的更厉害了。

  更多的鲜血冒出,在他的脚边逐渐形成一个猩红的小血洼,只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恭喜,你们认对了。”圣器那标志性的,温和的声音从高空传来,像铁蚕丝般卡紧盛钰的喉咙。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毫无希望了。

  倒计时,仅剩最后十秒钟。

  ——不对!该死,你们认错了人啊!

  盛钰内心中忽然窜起一股无名火,人在极限时什么都可以做出,他竟然抬手,想要扯掉身上的金线。如铁般的禁制将他的五指割的泛红,再要用劲,这只手必定会生生废掉。

  不管了,废掉就废掉!

  他正要再用劲,手背忽然附上一股暖意,一只温热的手掌将他的手牢牢包裹住。

  是傅里邺!

  他微微侧身,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动作轻柔的握住盛钰的手掌,食指浅浅磨砺他的掌心。

  “……”盛钰心中万分惊讶,绝望的小心脏犹如浴火凤凰,从灰烬中复生。

  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想也不敢想、实在是太过于美妙的念头——

  傅里邺知道那是圣器假扮的他!

  【十、九、八……五、四、三……】

  圣器身上的金线全部被胖子斩掉,他踉跄几步向前倒去,正好倒在傅里邺的面前。

  “辛苦了……”他抬眸冲傅里邺笑,眉眼都是松了一口气的嗔怪:“你都不扶我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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