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妖影重重,碧婉涣散的神光看到的,却是过往的一幕幕。

  其实在所有的妖当中,她应该是最不像宋离的那一个,因为在被她点化之前,她自身也生出了一点点对这天地的感悟。

  她是不完全被宋离点化的妖植,有自己的思想,却不会像其他的妖植那样,盲目地崇拜和依赖着宋离。

  所以当明白了他们即将要去做的任务时,碧婉是唯一一个不会乖乖听话,安然接受的妖。

  “要让全天下的生灵获得幸福,却为什么要用我们艰险困苦的一生来换?”

  她说过很多次,但听到的妖都对这些话表示不理解。

  生灵诞生于天地间,天地就是他们的父母,但显然这些妖不是的。

  若没有宋离,他们都不会来这人间走一遭,不会有意识,不会有感悟,更或者哪天就出现在了人家的饭桌上,无知无觉地完成这一生,然后化为尘埃继续在这人世间旅行。

  碧婉时时想着反叛,向往着自由,而在某段时间内,她也的确获得了自由。

  宋离放她离开了,她来到了外面的世界,方才发现自己用来谋生的手段,用来让自己不必受人欺负,被人剥削的本事,都是从宋离身上学来的。

  她以为自己不必承受生恩的挟制,却又在无形间套上了养恩的枷锁。

  她允许自己作为一个忘恩负义的妖继续在这世间游荡着,可是看过越多的人和事后,她便越发不能忍受那个忘恩负义的自己。

  后来,她回去的时候,再见到宋离,原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厌弃和指责,但她只是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头。

  “看来碧婉也长大了。”

  她从未料到,回来时,同伴们还在等着自己。

  颜阳做了一大桌子饭菜,朱樱给她化了个漂漂亮亮的妆,连平日里那总在装成熟,看不起所有同伴的范准也为她准备了可以用好久的弓弦……

  后来,她反而成了最像宋离的那个。

  虚幻的影像散去,冲上来的敌人就只是敌人,那蝎妖已经跑到了身侧,趁着碧婉被蝎尾毒素麻痹的时候迅速向着颜阳突袭。

  刹那间,碧婉手中长弓一转快速挥去,蝎妖的头颅被弓弦削下。

  颜阳险些丧命于这蝎妖手下,脸色惨白惨白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溅上了温热的妖血。

  “……”

  碧婉往她脸上一扫。

  “早说过你不该来妖国的。”

  颜阳,在他们那群妖植当中,是唯一一个没有继承到宋离的战斗能力的。

  “什么嘛,”颜阳忽而笑了笑,抬起袖子轻轻擦拭着脸上的鲜血,“比起殊途同归,我还是更喜欢,同生共死。”

  从她的眼睛当中,碧婉看到了她们今日最终的结局,没有畏惧害怕,反而轻轻笑了笑。

  下一刻,猛地转身,冲入了妖群当中。

  日头西斜,那袭孤军奋战的身影最终被数不清的刀枪棍棒刺穿,绿衣也被血染成了深红色,但她好像无知无感一般,死守着阵地,像个永不下场的将军。

  直到最后,从高处坠落,生息也伴随着最后一道夕阳弥散。

  最后一眼,她看向了阵法当中的赵宗庭。

  真可惜啊,还是没能再多撑一会儿……

  要辛苦颜阳了。

  就这样看着昔日朝夕相处的同伴一点点消散,颜阳无力地倒坐在了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

  但也只是片刻,她的手在地上摸索着,最终握起了一把剑,很不体面地站起身来。

  众妖见她两手抓着剑,一点气势都没有,只有眼中那可笑的倔强,全都毫不遮掩地嘲笑起来。

  那洛家主事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完后随手指一小妖道:“你去,让她看看剑是怎么拿的!”

  小妖也立马会意,飞快地冲上前,一剑直接刺向颜阳。

  她提剑拦挡,却是根本接不住这一剑,身形猛然后退了几步才将将稳住,而此刻,那小妖已经突然闪至她的侧方。

  在颜阳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传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识海。

  “左上格挡。”

  颜阳下意识照做,耳边长剑相接的嗡鸣声响起后,她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剑已经接下来了。

  心中一惊,颜阳的目光不由向着那声音的主人看去。

  院墙已经因为打斗坍塌,四处的房屋也都被牵连成了废墟,微生君依然看戏一般地靠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身后是同样正在看戏的微生家妖兵们。

  “后撤半步,攻他盲区。”

  颜阳照做,然而才找到那小妖的盲区时,手中长剑便已经刺出去了,被后者发现,毫无意外地落空了。

  “嘶……有点笨啊。”

  那声音毫不留情地评价。

  一招落后,小妖也认真起来了,不再给颜阳机会,下一瞬便猛地挑飞了她手中的长剑。

  而后一点寒芒现,在颜阳转回了头来的时候,剑刃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但下一刹,小妖手中的剑就定格在了半空中,一只纤长苍白的手落在了那剑刃上,指尖一弹,长剑瞬间断裂成无数碎片。

  颜阳诧异地看向了挡在眼前的妖。

  “微生……你怎会……”

  方才那道妖力已经顺着长剑进入了小妖的身体,顷刻将他连同剑一并撕碎了,血雾蔓延间,微生君唇边噙着冷淡的笑。

  “既然唤醒了我,总要给你点甜头的。”

  颜阳眸光动了动,再一次放出妖识来,她注意到身后的赵宗庭马上就能完成结丹的过程,也注意到了微生家的那些妖兵们。

  如果他可以号令那些妖兵们也来帮忙的话,或许还可以撑住,虽然他能够救自己一次便已经是很出格的了,更何况如此明显的通敌叛国之事,他肯定不会做……

  在颜阳脑中飞快盘算着的时候,微生君忽然扬声。

  “洛氏蛊惑我微生氏家主,家国危机之刻不备战守城,反而大力寻找无用之物,罪无可恕,”他看向微生家的妖兵,“众兵听令,给我杀——!”

  下一刻,在洛氏的妖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系列变故时,微生氏的妖兵们便已经杀了上来——

  太阳落山,黑夜降临,汹涌的灵气凝成狂风卷起沙尘。

  风沙过后,赵宗庭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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