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梦想来到南极。而梦想的起因,不过是因为年少时念过的地理课本上,用“淡蓝色的冰体”来形容纯净冰川。而真正来到南极,越到深处,越是无法形容的美。我终于明白,最纯净的颜色不是白,而是蓝,天空与海水将冰山包围着,冰层里透出迷人清亮的淡蓝,一切都被晕染上了深深浅浅的蓝,神秘的、震撼的、难以言说的,唯有眼泪才配得上。

  终于在2012年传说中的末日前有了一张去往南极的船票,终于,在出发前30天,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去,南极是你的终极梦想。于是,从广州飞到北京,在北大和颐和园初冬的美景里小小晃荡之后,我和我的另外180位同伴,开始了漫长的朝向梦想的飞行。虽风闻德雷克海峡的可怕,但行前我坚定地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晕船,而事实上,穿越有“魔鬼西风带”之称的德雷克海峡的时候,用船长的话说就是:我们犹如在德雷克湖面上航行。

  为什么南极?

  套用一句老套的流行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想。而我在历经一些岁月之后,终于将一切不切实际的梦想,落实成为一个苍凉美好的手势:活着,不过是想把这个世界多看几眼。也因此,我可能比身边的一些朋友要多一些行走,不断地行走在这一次,又不断地密谋着下一次。前些天在广州红专厂参加北岛摄影展开幕,光影在地板上铺展开这样的诗句:“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这才是真正苍凉得直抵人心的文字,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比任何时候都深切地觉得,无论那时还是如今,梦都不能破碎。

  直到2012年10月底的某个晚上,接到老林的短信,说南极行将于一月后启程。当时我还在我们“德基金”的支教活动中,第一反应是:呀,那个时候,我还有斯里兰卡的旅行计划,机票早在9个月前就订好了。然后我依旧开会,忙碌着手中的一切琐事,直到第二天早晨在支教的硬板床上醒来,想到南极,想起那久远的梦想,便突然坐起来,立刻回复老林:替我hold住,要去。

  南极之所以成为梦想,似乎要追溯到遥远的高中,地理课上讲到地形地貌山川河流,对冰川的描述是几个朴素又美丽的字:“淡蓝色的冰体”。当时我和同桌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淡蓝色的冰体到底是什么样子。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我便对冰川有了无限向往,而南极,于我则是一处纯净的所在,不为别的,或许就是纯净和“淡蓝色的冰体”。南极在好些年前,便成为了我的终极梦想。

  最终我没怎么纠结就放弃了斯里兰卡,又以梦想为由争取到了假期。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无怨无悔地面对烦琐无比的阿根廷签证,穿着漂亮花裙子去见面签官,安排好所有的工作,又问亲密的朋友有什么南极的愿望我可以帮他们去实现……终于,11月28日,我们出发了。

  第一眼冰山的感动

  从北京飞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加上转机一共将近40小时,一天后再飞3.5小时,终于,我们到了传说中的世界的尽头。啊,那是《春光乍泄》里,张国荣和梁朝伟去的地方,乌斯怀亚。乌斯怀亚这个只有6万居民的彩色小城,是驶往南极的最近的码头。从此处上船穿越有“魔鬼西风带”之称的德雷克海峡,只有1000公里,也因此,据说这里每到夏季,便有来自世界各地的驴友们齐聚于此,期待等到最后一张船票。

  而我们的“南冠号”,则是2012年“中国国家地理首航”的包船,照我们虎鲸队的“百灵”王惠玲在巴黎机场转机时对某名店销售说的话说就是:“现在中国人都爱去南极了,这次我们是中国人包船去。”据说当场就令人家肃然起敬。12月1日午后,在享用了美味的雪山烤羊肉后,我们终于上了船,在这里我们将度过整整10个日夜。

  基本上,我是一个幸福度超低的人。比如,我的房间最靠近三楼主休息室,让我很幸福;房间里大玻璃窗有阳台可以在沐浴时看风景,让我很幸福;早餐时靠近船窗有阳光照进来,让我很幸福;主休息室随时有音乐有歌声,让我很幸福……而我似乎还天生具备某种自动屏蔽负能量的特异功能,就像以前的很多次旅行,无论遇到什么,最后记得的,都是美好,都是遗憾后的释然。

  “南冠”号开始行进,驶向传说中可怕的德雷克海峡。第一晚,我和海飞浪漫地拉开窗帘,期待着每天清晨睁开眼就能看到无尽海景。而事实上,第二天6点日光就把我唤醒,烧水泡好茶,拿着茶杯去甲板,一个人,坐下来,看无边际的大海,有海鸟跟随着我们,那一刻的心情有些苍茫:现在,是真的驶向南极了吗?

  在船上,我无数次地想到李安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蓝天丽日下的碧海中穿行,我们是多么渺小,如果是我,遇到那样的情形,似乎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我时常一个人去餐厅,去甲板,去健身房,和遇到的朋友们聊天,总是在中午时分看着船窗外的海景洗澡。12月3日的中午,淋浴时还只看到无际海景,走出来刚找好衣服,一抬眼,冰山竟然就在眼前。

  裹着浴巾抓起相机直接冲到阳台。风很凛冽,很冷,可是心底却奔涌着无限的热望。冰雪就在眼前,天空中静静飘洒着细碎的雪花,身体在冰山前发抖。此刻海面上的冰山并不是最美的,却足以将心底潜伏多年的梦想一下点燃。被点燃的梦想在心底静静燃烧。与此同时,我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因为广播早就在通知大家去四楼剧场参加船长集会了,因为,下午我们就将开始第一次登陆。

  登陆与巡游,你更喜欢哪一个?

  一切都是新奇的,换好冲锋衣裤,背上救生衣,走过消毒水踩上冲锋艇时,我甚至有一刹那的迷惑:这么轻易就穿越了德雷克海峡,又应该以怎样的心情去迎接南极呢?

  无论如何,第一次永远最难忘。而我们的第一次登陆点,有个极美的名字:半月湾。也因此,以我在旅行中一贯坚持的“不求甚解”,也就只记得了第一次的半月湾和最后一次捕鲸人湾。——啊,还有一次美丽的巡游,是在天堂湾。

  第一眼见到企鹅,它们就那样摇摆着在雪地上走来走去,似乎完全没有目的,走几步,左右环顾一阵,茫然地对我们这群大红冲锋衣作短暂的思考状,再继续往前。第一眼见到的企鹅是帽带企鹅,也因此最喜欢它们。帽带企鹅头颈处那道长长的黑线,就像一道永远的笑纹,始终微笑地面对冰雪酷寒和海底诱人的鳞虾。当我们下艇,踩上可能没膝的雪地,耳边是企鹅们嘎嘎的叫,一转头,却是一片无尽纯净的冰山与海,背景是晴朗的蓝天。我们的“南冠号”在不远处停着,静静地等待。想来在海上漂泊的少年派,最渴望的,除了陆地,就是一艘船吧。船把我们送到了南极,当真正置身于此,内心所有关于梦想、关于文学、关于旅行的念头,似乎都停息了,那一刻,我清晰地知道,任何东西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已经站在这里,和梦想融为一体。[]

  把南极上升至终极梦想的高度,是我向老板陈请假的唯一理由,而我也曾被自己的坚持感动了,觉得现在竟然还有实现梦想的勇气和冲动,真是值得骄傲。

  在半月湾的半山上,与企鹅在5米以外亲密对视,将冰天雪地的纯净之蓝尽收心底,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连同自己。

  在10天的南极海面上,我们一共有8次登陆,3次巡游,越到深处,越是无法形容的美。我终于明白,最纯净的颜色不是白,而是蓝,天空与海水将冰山包围着,冰层里透出迷人清亮的淡蓝,一切都被晕染上了深深浅浅的蓝,神秘的、震撼的、难以言说的蓝,唯有眼泪才配得上。

  12月4日早晨的库佛维尔岛又是另外一处惊艳。还在冲锋艇上的时候,就已经说不出话来,海面上无数的浮冰,远远近近的冰山如图画般在眼前掠过,风吹起头发,感觉不到冷,只有深深的恍惚:这是在地球上吗?我们竟然真的在这样的极美之境啊!踏上库佛维尔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积雪,为摇摆的企鹅们让路。走到半山,眼前的美景只能让人屏住呼吸。干脆不再往上走了,就此坐下来,在雪地上画一颗心,将爱人的名字写下。那一刻,我们在一起,这才是真正的世界尽头。

  在南极,真的是过着最理想的日子呢,每天要做的只是最简单的期待:登陆,巡游。工作、电话、网络、邮件、微博、微信全部消失,甚至连房间电话我也不用,剩下的,就只是面对面的聊天,微笑。在第五天的天堂湾巡游时,船长特别提醒大家,最好能够放下手中的相机,静默5分钟,全心感受天堂湾之美。是的,当小艇经过山一样厚重结实的蓝冰,经过蓝眼鸬鹚筑在悬崖的巢,经过蓝色的冰山湾畔,经过神秘的蓝色冰挂,我们停下来,放下相机,想闭眼,又舍不得,只觉得内心如此宁静,似乎从此永不会再有任何冲突,尤其是一个人的战争。

  静静地流一次泪吧

  在出发之前,看到五游南极的老林散布的南极照片,就问:“会有人流泪的吧?”他回:“我是一个。”

  而事实上,真的无法不在那样的纯净之前掉泪。有天早晨去到三楼甲板,无限美好的蓝天丽日下,冰山与云朵在行进中不断变幻着,浮冰走近又远去,眼泪就这样奔涌而出。只是安静地流着泪,不想对这泪水有任何的交待。是的,唯有泪水才配得这无尽的又终将远离的纯净。从来都没有使命感,但这一刻,却也愿意地球上这片最后的净土能够永远这样纯净下去。与所有动物的“5米原则”、一次登陆不能超过100人、一艘邮轮不能超过200名游客、不可带走和留下任何东西……所有的一切规则,都是合理的,都必须遵循。

  夏天的南极没有黑夜,最初的晚上令我无比困惑,天还亮着,到底该睡还是不该睡?还没黑透,凌晨三点天又亮了,不舍得睡觉的摄影师张超音因此发现了冰山,从而获得了船长奖励的一瓶香槟。而我们的好运又令我们连续三晚看到了壮丽炫目的晚霞,每次都不一样,有一次干脆在晚上11点将整个天空烧了起来。那片扇形的火红晚霞,甚至将整个环绕着冰海的雪山全部都镀染上了一层玫瑰紫,又渐渐淡成玫瑰粉、玫瑰灰。直到午夜,我们还在六楼甲板凭栏远眺。而我,终于还是在这片壮丽中,在船舷的角落,静静地,以流泪的形式表达最汹涌澎湃的感动与震撼。啊,原来梦想是要和眼泪交缠在一起,而它们的载体,竟然是南极。

  一向喜欢自己走,这次却是跟了这么庞大的一个团队。收获是巨大的,至少结交了可能除此之外永不可能认识的朋友,至少在南极船上的最后一夜,我们都喝至微醺,在三楼主休息室,跟着美丽的歌者跳舞。这又是一次特别的体验,想想看,我们踢掉鞋子,在摇晃着的船上跳华尔兹,葡萄酒让我们微醺,返程中略大的海浪更加深了这分醉意……在德雷克海峡的船上赤足起舞,既浪漫又文艺。

  从南极回来,有朋友问:以后没有什么地方想去了吧?我微笑,心里清楚得很,南极的后遗症是巨大的:那么远的地方都去过了,还有什么地方算得上遥远呢?而南极的旅行确实再次令我感觉到了自我的卑微与渺小。无数的自以为是在旅行的过程中都会不断被修正、被克服,对人、对事、对物、对自我的认知,是需要用一生的旅行去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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