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

  做不到什么的,根本听不懂。

  供能装置开始过热了。

  以至于冰冷的机体开始颤抖,手掌交叠,捂着心腔,脸庞以细小的幅度对许系摇头。

  “抱歉……我,听不懂您的话……”

  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只要您能安然无恙,只要您能继续活着,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请您,不要再说了。

  强烈的悲意早已透过机体,呈现在拟真的脸上,那一刹那的真实,根本看不出是机械的躯体。

  【你觉得,自己的教育更加失败了】

  【忠诚的机仆拒绝了你,她不愿放弃任何可能性,她努力研究生物领域和虚拟网络领域】

  【想使你肉体不灭,亦或是精神永恒】

  【万般道路,同根同源,即使是科技体系,也存在着滴血重生的发展可能】

  【但很可惜,在生物进化这一领域上,你们进行的相关实验太少,艾蕾无力探索更深】

  【借助自身的特殊,参考机魂的存在形式,艾蕾在虚拟网络领域突飞猛进,创造出近乎真实的虚拟世界】

  【可以复刻你的记忆,以数据体的形式永恒存在】

  【但那样的生命形式,那样的记忆个体,真的还能算是活着吗?】

  【活着的究竟是你,还是名为“许系”的数据体?】

  【没等你说些什么,艾蕾删除了所有程序,她不愿亵渎你的存在,也不愿你以这种形式,困在名为虚拟世界的囚笼里】

  【正如你付出一生,都在努力引领艾蕾,离开这方星空的囚笼】

  【艾蕾也不愿你失去自由】

  【情感的链接,是相互的】

  “……对不起,主人。”

  明明没有任何故障,完好到堪称无瑕,可那张精致的脸庞上,却透露着脆弱的破碎感,濒临坏掉的极限。

  银蓝的空洞眼眸,无声的机内芯炉,发颤的指尖。

  每个部位。

  都在诉说着一股悲意。

  “不用和我道歉,艾蕾,你从来就没做错什么。”

  许系摇头,以尽可能柔和的力度,牵起那机械的拟真手掌。

  他的声音依旧温暖。

  即使情感匮乏,即使思绪近冰。

  仍在对机仆散发善意。

  以勉强的微笑,安抚机仆不用在意,称自己不会死,只是会迎来一次长眠。

  “相信我,好吗?”

  无神的人眼,对视着悲颤的机眸。

  “……是,艾蕾永远相信您。”

  艾蕾仍无法理解透彻人类的情感,这是生命形态的先天差异,但她知道,自己的机芯在“痛”。

  ……

  【模拟第七百零一年,你720岁,艾蕾陪伴你的698年】

  【有关曲率引擎的实验,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尽管仍称不上成熟,但有了可运转的可能性】

  【你默默计算着时间】

  【借助艾蕾的观测能力,计算中子战星的轨迹】

  【你决定,在第十次死亡的打击到来前,于中子战星的最远时刻,正式启动“永别了,牢笼2.0”计划】

  【引擎开始组装,线路开始并合】

  【时间紧迫,你无法等待曲率引擎的成熟化,在艾蕾的辅助操控下,试做型曲率引擎、试做型反物质发动机、试做型元素衰变发动机,开始组合起全新的星舰】

  【基于材料的欠缺,以及成品的稀少,你只能制造一艘曲率星舰】

  【你并不遗憾】

  【这就足够了,只要能脱离囚笼,以艾蕾的机魂性能,随时可以拉起完整的智械天灾】

  ……

  【模拟第七百二十五年,你744岁,艾蕾陪伴你的722年】

  【曲率星舰安装完成】

  【中子战星也处于艾蕾的观测范围外,这意味着,它与你们之间,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

  【你当机立断,决定即刻启航】

  宇宙无垠广阔。

  群星多如尘沙。

  即使是最寻常的河系,其中也有千亿为单位的恒星,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炽热光瀑。

  而现在。

  隔绝星海的无形高墙处,缓缓驶出一艘漆黑的星舰。

  很大。

  很广。

  很巨。

  由于技术的不成熟,现阶段的曲率引擎,以及两类新型发动机,都是相当庞大的巍峨姿态。

  因此,作为这三台设备的承载者,曲率星舰的体型也极为离谱。

  缓缓延展。

  逐一铺设。

  漆黑的舰色仿若融于宇宙,但惊世的体积,却又像在破开星海,轰鸣前行。

  “供能进行中,引力发生器开始运转,开始执行空间弯曲,量子通讯网络建立完毕。”

  “主人,一切准备就绪。”

  曲率星舰内。

  许系站在舰桥位置,观察外界的高墙,艾蕾则是静静站立,双手交叠在腹部,汇报着星舰的整体状况。

  “嗯,执行脱离计划吧。”

  许系下达指令,同时在心中补上一句。

  永别了,牢笼!

  嘟——

  紊乱的回鸣声,响彻在曲率星舰内部,慢慢的,有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

  整艘星舰被无形的空间泡裹住。

  引力牵扰,空间弯曲,足足数十万公里以上的距离,因为引力发生器的启动而呈现歪斜景象。

  空间不断重复着弯曲。

  直至一个顶点。

  像波浪般,推动漆黑星舰冲向无形高墙。

  那是锁住无数文明可能性,造就星海沉寂的罪魁祸首,在今天,许系将彻底跨越它。

  【叮——】

  【机魂愉悦中,曲率引擎的功率持续提升】

  【叮——】

  【机魂愉悦中,反物质发动机提供了更多的能量】

  【叮——】

  【机魂愉悦中,元素衰变发动机变得更快更猛了】

  许系身体微晃,为保证曲率星舰的顺利运转,他正全身心共鸣着机魂。

  过于沉重的负担,让身体的侵蚀进一步加剧了。

  “……主人。”

  “我没事,艾蕾,继续执行计划吧。”

  许系轻轻牵起机仆的手,笑着对她说道,脸上的笑容更加空洞,更加勉强。

  说话的声音呈现着枯萎般的虚弱。

  放心不下。

  艾蕾很想做点什么,但什么都做不到。

  “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许系的话,按照原定计划,执行星舰逃离和信息传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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