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深知:国企与民企的社会地位不对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更不是靠主义能够解决的问题,毕竟新中国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改革开放小二十年了,“个体户”、“二道贩子”的帽子虽然从民营企业家的脑袋上摘掉了,但是一些思想贫困而又不思进取的人们,还是用他们卑微的自尊心去鄙视着这些勇于献身市场经济的弄潮儿。可悲的是,这些思想贫困的人分布在祖国大地的各个角落,各个阶层。

  张兰换了个话题问道:“咱们还是从职工的角度说说这次改制吧,晓云,你认识的基层职工都是怎么看待这次改制的?”

  马晓云面对这个问题,诚实的自责道:“我,我很惭愧,说实话,我认识的基层职工很多,但是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就是说也只能说一些皮毛和我看到或者听说的现象。我脱离群众了,对不起。”

  武志学安慰道:“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比起那些坐在办公室拍屁股给企业改制的人,我们已经高尚的不能再高尚了。他们很多人连纺织厂的大门都没进过,签文件随意的就像丢掉刚擦过鼻涕的手纸一般……面目可憎啊。”

  张兰了解武志学,她感觉武志学教育出了一个和他性格相似度极高的“亲闺女”,不仅如此,马晓云还有着青出于蓝的一面。张兰继续说道:“那就说说你看到或者是听说的吧,别当成是采访,咱们就当是聊天了。”

  “就说我干爹过去的亲戚周正平吧,典型的国有制造企业里的硕鼠。八十年代初的时候,靠着监守自盗发了小财,又因为跟我干爹的亲戚关系,一直像个恶霸一样占着纺织厂库房这块儿属于他的自留地。后来许健把他发配去看车棚了,他的‘江湖地位’也就江河日下了。一开始改制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大锅饭吃,他天天背地里捣鼓着别人闹事。后来知道按他自己的年龄可以退休养老了,又开始对左邻右舍冷嘲热讽,说什么‘你们工人干不了就去干二道贩子嘛’、‘摆个小摊儿就算低贱点儿也能糊口嘛’之类的混账话,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陈局好几次都像把他拘了……哎,好吃懒做、欺软怕硬的典型却混了个善终,老天爷不开眼啊。”

  武志学听着马晓云评论周正平,羞愧的说道:“怪我,是我当年纵容了这样的人,我才是脱离群众。”

  正说话间,武志学家的房门又被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提着菜篮子走了进来。武志学连忙介绍道:“这是我爱人,李艳秋,以前纺织厂子弟小学的语文老师。艳秋,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张兰,张宏宇的二姐。”

  李艳秋虽然四十出头了,但脸上并不显露多少皱纹,再加上语文老师们特有的书卷气,让人一看就平添许多好感。她热情的和张兰打着招呼,说道:“老武以前当领导的时候端架子端惯了,不会招待客人,也就是这几年开始接地气了,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多担待啊,你们先聊着,我洗菜去。”

  张兰道:“嫂子,你别忙了,晚上我安排了一桌饭菜,和武大哥好几年没见了,咱们好好热闹热闹。再说了,头次见面哪能让嫂子受累啊,你快过来坐,正好我想采访点事情,问问您也多些采访内容。”

  李艳秋说道:“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破费呢,不合适的。”

  马晓云将李艳秋拉到了沙发上,笑道:“干妈,你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必介意的,就是请客也要我这个小辈儿掏钱才是啊。”

  “艳秋,都是多年的朋友了,越客套越见外,等张兰走的时候,咱们喊上亲戚朋友一起喝顿喜酒,再好好招待招待她。”武志学说道。

  张兰关心的问道:“嫂子,厂办学校划归区里以后,你现在在哪儿教书呢?”

  李艳秋叹息道:“别提了,厂办小学改成了厂后街小学,厂办初中划给了新阳市第三十二中学。学生们还好,该怎么念书还怎么念书,我们这些老师现在都成了民办教师,待遇低得很。一些上岁数的老师们退休了还好,像我们这个岁数,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臭老九”的词儿还没彻底消失,工人身份也不是,人到中年才混上个民办教师。”

  “你们没有和区领导反应么?”张兰问道。

  “当老师的都脸皮儿薄,个别人去反映了,但是连接见他们的领导叫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被打发回来了。纺织厂的厂办学校有几个文革后恢复工作的大知识分子,现在都退休在家了,这些老同志们看不惯这个事情,给上级写了信反映情况,估计会有回信的,等着吧,着急没有用。”李艳秋理智的说道。

  “老师们会不会带着情绪上课,影响教学质量呢?”张兰问道。

  “能不受影响么?可怜这些孩子们了。”李艳秋叹气道。

  武志学说道:“方便的话,你也帮着在报纸上反映反映,要是领导不让发这样的文章,你也别为难,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李艳秋一说起学校,滔滔不绝道:“厂后街小学的学生都是职工子女,还有一部分没有当地户口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学生们皮的很,我给学生上课还要带一个拿着教鞭的男老师维持秩序才行。哎,教育是孩子的未来,家长们就是不注重家庭教育,有的小学生打架打的头破血流的,你还不忍心开除他们,他们都是普通工人子女,根本没有转学的条件,一旦开除,他们真就没学上了。”

  张兰见李艳秋很善谈,引导着问道:“嫂子,你接触学生家长多么?他们都给孩子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呢?”

  李艳秋说道:“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是什么是‘龙’,什么是‘凤’?恐怕每个人认识都不一样。有的家长张嘴就是我们孩子以后能当****;有的说孩子长大了跟着我做买卖,会算数是最重要的;有的节衣缩食把什么都给了孩子,就指望他能考上大学,以后不再当工人;有的自卑不善言谈,我如果说孩子有一丁点毛病,他们就当着我的面把孩子打的皮开肉绽的。教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国民素质、道德品质、价值观念的提升需要百年不变的教育方针和物质基础,可是现在的社会,人们心里早就没了那杆秤,就知道一切向钱看了。”

  张兰叹息道:“我认识一个社会学者,因为写了一篇《不能一切都以经济为中心》的文章,被他们的学术期刊除名了。哎,也许几十年之后会有人给他正名的。”

  武志学评论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安守清贫,保持气节的活着。如果艳秋真这样教育孩子,家长们知道了,可能会说她用不求上进的思想误导孩子了。”

  马晓云说道:“人的命运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手里,老师也不可能教育学生一辈子,该让社会教育的就要让社会教育。你就是变成了悲天悯人的圣贤,也可能遭遇批林批孔的尴尬。我就赞同亚当斯密的观点:人人自私,这个社会却富有生机,变的繁荣;人人利他,这个社会却不会得到什么发展。所以,多关心一下自己,想想自己该追求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然后努力奋斗。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张兰笑道:“亚当斯密的观点很复杂,不能这么简单的解释。但你的意思我明白,现在很多权力的掌控者,干什么都打着为民谋福利的旗号,大兴土木、重复建设等等吧,到头来却不知道基层老百姓的锅里吃的什么,冬天取暖用的什么,说白了,他们就只是关心这笔钱花出去自己能拿多少回扣而已。你如果让他们只管自己了,他们会道貌岸然的跟你说:我们是公仆,我们的职责是为群众排忧解难,怎么能总想着自己呢?”

  武志学接话道:“老百姓要是想关心一下他们的公仆,拎着礼物去公仆家里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却意外的发现,仆人家住的比主人宽敞,用的比主人讲究,吃的比主人丰盛,仆人自己还有仆人,甚至看家护院的狗都龇牙咧嘴不让你进屋。”

  张兰见武志学越说越情绪激动,忙止住话题道:“武大哥,你怎么比我还愤世嫉俗呢?咱不说这个了,对了,嫂子回来前我和晓云说到哪儿了?”

  马晓云自嘲道:“说到基层职工了,我说我跟基层工人不熟,家里养了狼狗,不让他们进屋,所以了解不多。”

  张兰被马晓云的话逗笑了,玩笑道:“你把狗拴住了,自己出来之后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

  “十几年前,纺织厂职工看不起在附近做小买卖的人,有的家里住房宽敞些的,都不愿意把空余的房子租给个体户住。现在呢?有相当一部分个体户在咱们区的安居工程小区里买了三居室的大房子,我听说市场价一千五一平米呢。嘲讽的是,当初瞧不起人家的职工们还住在破平房里,条件好的也就六十平米的三间房。干爹,抢房那年出了名的李广源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我跟大庆还有宏宇去的他们家,蛮横的很呢。”武志学接话道。

  “十二年前,李广源的三儿子李强喜欢上了自由市场里炸油条的河南人老王家的姑娘王芳,李广源觉得丢人,死活不同意。李强爱的死去活来的,就和这个王芳姑娘私奔了。过了两年,小两口带着个大胖小子回来了,李广源还是不认这门婚,李强就给老王家当了上门女婿,住着个市场上临时撘的棉布帐篷。今年年初,李强和他丈人从一个房管局干部手里买了三套安居小区的房子,还在阳纺路上开了一家饭店,一向瞧不起李强的他大哥、二哥却被停薪留职在家待业,李广源的大孙子想去当兵,他没钱托关系,硬着头皮找到了李强的门上,结果被王芳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当时就差点背过气去,听说李广源现在还半身不遂在家躺着呢。”马晓云徐徐道来。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武志学问。

  马晓云笑道:“厂办公楼里有的是爱嚼舌头的大姐,这种闲话一分钱听七段儿,只要你想听,还有免费的瓜子等着你。”

  张兰关心的重点却不是李广源如何,她问道:“你说的这个李强的大哥、二哥现在干什么呢?他们应该不到提前退休的年龄,现在靠什么生活呢?”

  马晓云挤眉弄眼道:“你猜。”

  “你这丫头,我怎么猜啊,你快说吧。”张兰催促道。

  马晓云乐道:“李强的大哥去找李强要父亲的医药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被派出所抓走了。李强的二哥去他的饭店打工了,李强对外宣称,除工资以外每个月给他二哥一千块的奖金。”

  李艳秋笑道:“他家的事儿都能写成小说了,名字就叫‘小市民的崛起’。”

  张兰评论道:“勤劳致富没什么不对,我看比那个周正平强。你接着说,还听过什么职工的故事?”

  “嗯,对了,我亲爹的师兄弟,纺织厂的电工刘师傅,他们都刘师傅刘师傅的叫,弄的我也忘了他大名叫什么了。据说这个人差点儿成了我后爸,但是因为那时候我妈名声不大好,他不敢娶我妈。他待业在家没两天就去开发区找工作,后来被开发区的一个外企雇走了,怎么说呢,他毕竟是有技术的人,越老越吃香,倒是不愁什么。”马晓云道。

  张兰追问道:“还有么?最好是一线的纺织女工,听说过她们怎么样么?”

  “我就怕你问这个,哎,容我想想啊……有个女工叫林菁的,来纺织厂没两年就待业了,这个姑娘长的很漂亮,按说追求她的小伙子应该不少,肯定也不乏家庭条件好的,可是她好像很有主见,看不上那些富贵子弟,待业之后就在家属区的平房里摆了个早点摊儿,我也买过她的早点,好家伙,一大早就排长队呢。”马晓云说道。

  张兰说道:“积极再就业和自谋职业的最好,这才是社会需要的价值导向,既真实又有感染力。”

  武志学建议道:“其实你应该找大庆采访才对,我们谈论的都是阳光的一面,他总是处理不和谐的声音,把他见到的那一面合起来才是真实的改制面貌。”

  张兰苦笑道:“我找过他了,没谈多久他就有急事走了,晚上我把他约上,有机会再找他聊聊好了。”

  几人聊着天,拉着家常,等时间不早了,一起动身去了鸿雁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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