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信誓旦旦的告诉朕,你毕生的夙愿是整合序列乱象,取缔三教九流的区别划分,让天下再无序列之分。改写天下人的命运。从此天地掌命,人心掌运!”

  “你说当年毅宗开创序列拯救万民于生死之中,那朕就要以常人不可及的大义,以一颗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公心,来彻底结束序列带来的乱象,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公正。这样便能与毅宗皇帝并立青史,万古永存!”

  满城大火将夜色烧成落日黄昏,千年旧都中还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在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朕真的相信过你,认为你是真心实意想要将朕辅佐为一代明君。可是你在之后做的每一件事,却都在告诉朕,你想走的分明是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你说所的一切都不过只是随口编织的谎言!”

  朱彝焰死死盯着那道与枯树近乎融为一体的身影,面容中刻满彻骨的恨意。

  “朕待你为恩师,你却视朕为愚蠢无知的劣徒。朕待你为国士,你却视朕为无法肩负重任的昏君。你枉顾师徒恩情,背弃君臣大义。张峰岳你告诉朕,朕可有一个字说错,又还有什么不懂?”

  怒音呼啸,枯树惶恐不安,枝叶簌簌摇晃。

  “那你觉得,老夫为什么要欺骗你?”

  良久之后,张峰岳的声音方才缓缓响起。

  “因为在你的眼中,朕只是一件工具,一件能帮你彻底颠覆大明江山的工具!”

  朱彝焰毫不犹豫道:“从一开始,你就很清楚断绝序列根本不可能实现。无论是三教,还是九流,序列都是人心欲望最强烈的具现,你越是压制序列,就越会激起天下人的追逐和渴望。从序者从出现的那天起,就永远都不可能的杀得完。”

  “而且你也不敢断绝序列,因为你明白纵横序在‘位业’上的优势和强大,你怕朕有天会脱离你的掌控,让你的所有野心统统化为泡影。”

  朱彝焰讥讽道:“可是你又十分需要朕,你需要春秋会、鸿鹄、六韬来帮你完成你的目标。所以你苦心积虑,一步步推着朕往你预想的方向走.”

  朱彝焰话音猛然一顿,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

  “即便是到了现在,你依旧还在算计朕!”

  树下之人没有任何回应,似被洞悉了内心所有的秘密,再无力反驳,只能沉默以对。

  看见这一幕的小皇帝,内心的兴奋越发强烈,甚至连藏在袖中的十指都在微微颤栗。

  耳边回响的破序之音连缀不断,飞速暴涨的纵横之力让他恍惚中似将整个南直隶尽数握在掌中,成为自己的‘位业’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将心智最为坚毅的叛逆捭阖成自己麾下的走狗。

  横纵连横以建位业,大势在手纵横无敌。

  看着椅中枯槁的老人,此刻朱彝焰觉得那片笼罩自己多年的阴影终于全部散去。

  他不再是那个终日战战兢兢的帝国幼主,而是真正嘉启皇帝!

  “这场金陵围城,同样是你亲手策划的一出好戏。为了那群蝼蚁,张峰岳你真是苦心孤诣啊。”

  朱彝焰面露感慨:“只可惜你就算为此付了出性命,这座帝国之中依旧只有朕能够真正看懂你。千秋盛名,到最后还是与你无关啊。”

  “你真的懂了吗?”

  和刚才如出一辙的询问,还是那副平淡冷漠的口吻。

  但在朱彝焰的心中已经再也激不起半点波澜,目光中甚至透着丝丝怜悯。

  “你不相信朕,也不相信李钧,更不可能相信詹舜,你愿意相信的,只有两个字,制衡!”

  朱彝焰昂首望向夜空,冷风吹送而来的血腥味依旧浓重,但并不妨碍他感觉此刻格外神清气爽。

  “你拆毁了入序的门槛,降低了破序的难度,但要想实现人人入序,依旧还需要漫长的时间。而时间,正是你如今最缺少的东西,你已经等不到那天了。”

  “因此你需要一个制衡的局势,来确保在你死后,你留下的所有布局依旧能在你设计好的道路上继续前进。”

  朱彝焰神色自信,话音笃定道:“詹舜是黄梁意志的化身,无数梦境滋生的恶欲让它变得偏执、疯狂、贪婪,你知道它迟早会不满足于只存在于虚假之中,终有一天会将手伸向朕统治的现世。所以詹舜与朕之间,有不可避免的位业之争,迟早会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李钧是亿万蝼蚁的代表,就算他自己不愿,但这世间有太多他舍弃不了的人和事,已经形成枷锁将他困死。本该是无情无义的野兽,现在却成了孽海情天的囚徒。独行之人,如今再也无法独行。不甘、不愿、不忿,注定他不会向詹舜和朕任何一方妥协。”

  “而为了让朕拥有能够抗衡詹舜和李钧的力量,你甘愿牺牲自己,让朕能够重塑皇室位业,晋升纵横序二万疆君主。”

  朱彝焰微笑道:“如此一来黄梁的神权,李钧的人权,再加上朕的皇权,便能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就是你张峰岳死后需要的制衡!唯有如此,你想要的这场人人入序的伟业,才有可能继续进行下去。”

  张峰岳目光平静:“既然你自认为已经洞悉了所有一切,那为何还要来这里?”

  “正是因为朕已经看穿了你的阴谋,自然无所畏惧。”

  “你是觉得自己能够笑到最后?”

  “为何不能?”

  朱彝焰理所当然道:“不止是詹舜和李钧,还有张嗣源、陈乞生、邹四九,天阙、赤社、墨院,所有与你有关,可能成为你后手的人或者势力,在今天之后都将是我朱家的忠犬,无人能够幸免。”

  “张峰岳,你想要的制衡,不过痴心妄想,朕根本就不会让它出现!”

  暴雪呼啸的苍茫天地间,漆黑如墨的狂信蔓延开足足十里范围,如同一片巨大的泥沼,喷吐出无穷无尽的恨意。

  半空之中,陈乞生抖肩震碎满身的篆法雷火,银白的甲胄上赫然已经遍布累累伤痕。

  “龙虎山已经没了,你们武当.”

  从地府重回人间的张希极口中自言自语,瘆人的黑色占据了整双眼睛,五官中的戾气越发炽烈。

  “凭什么还不灭亡?!”

  呢喃低吟陡然变为怒声长啸,张希极脑后白发舞动,神念汹涌如一片黑色浪潮,冲天而起。

  刹那间,剧烈的痛楚充斥脑海,陈乞生眼前顿时有一片幻象横生而出。

  银装素裹的辽东山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座被刺目雷光淹没的雄伟山峰,到处都是燃烧的道观和崩塌的宫殿,支离破碎的尸体铺满山间石阶。

  篆刻着‘道门祖庭’四个大字的山门牌坊之下,只有陈乞生一人孤身屹立。

  而在他面前,是漫山遍野宛如嗜血恶鬼般的新派道序,嘶吼着蜂拥而上。

  宛如宿命纠缠般的地狱场景,再一次出现在面前,不断冲击着陈乞生的心神。

  “陈乞生,你本来就只是龙虎山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调制道童,唯一的宿命便是潜心奉道,怎么可能偏偏让你成为了道序的主角?因为你所经历的一切机缘巧合,不过都是他人预先设计好的命中注定。”

  “你以为你是他们认同的师弟,其实你只是他们选定的又一座活坟墓,又一个为他们复仇的可怜人。”

  “冤冤相报,注定无终无了,即便你现在覆灭了龙虎,但是新派道序永远不会断绝,他们会以各种各样的面貌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现在看到的一幕会不断上演,永无休止。”

  施卿的话音在耳边喋喋不休,蛊惑着陈乞生。

  “修行之人渴望成仙做祖,所做一切只为逐道长生。陈乞生,与其一生被仇怨捆绑,为何不干脆放下所有执念,从此做一个逍遥道人,乞天长生?”

  “乞天长生.”

  道人终于开口,话音平淡没有半分起伏。

  “谁是苍天,谁给长生?”

  施卿话音带笑:“你心里都懂,何必明知故问?”

  铮!

  剑音高亢,一具庞然法相浮空而起,手中湛蓝巨剑横扫,腰斩千百恶鬼。

  “应该是你朱家苍天,乞求道爷我不要长生。你心里都懂,又何必明知故问?!”

  轰!

  一柱雷光轰然劈落,炸碎法相的半边身躯。

  高天之上,张希极状若疯魔,身后星光闪烁不停,雷落如雨。

  “陈乞生,你戮我龙虎,今时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无数新派亡魂的嘶吼和雷音交杂在一起,响彻整个天地。

  “屠光你们的人,再杀光你们的魂,道爷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冒充宿命,谁还敢再来纠缠!”

  轰!

  暴雨倾覆,却浇不透此刻笼罩整座成都府的黄梁梦境。

  翻涌的夜色围攻明亮的大月,山岳巨猿被根根锁链困死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

  一颗颗头颅滚落污水之中,衔刀的睚眦从中被一刀两段。

  范无咎浑身浴血,卷刃的绣春刀钉在一具尸体的胸口,滚烫的枪口盯在一头黄梁鬼的面门前,毫不犹豫轰出最后一颗子弹。

  胸膛内械心的嘶吼不再浑厚,磨光了皮肤的拳头露出泛着冷光的械骨。

  永无休止的杀戮已经让他的心神变得麻木,脑海中一片空白,依靠本能不断出拳。

  咚!

  一声沉闷无比的声响突然擂在心头,猛然回神的范无咎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

  一道赤红的身影从他的头顶划过,重重砸入远处的地面,激荡扩散的冲击卷起无数残骸尸体,将他的视线遮的一暗。

  “解开四成束缚之后黄梁到底有多强大,邹四九,现在你应该明白了。”

  詹舜脚踏虚空,居高临下俯瞰着从地面深坑之中缓缓站起的邹四九。

  “看来所以那句话还是该由我来说,邹四九,你降还是不降?”

  “刚说完狠话就被打脸,而且还是在现实之中被这么多人看见,真是有够丢人的啊.”

  邹四九口中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眼胸口处的甲胄,那里被詹舜一拳打的粉碎,传来的阵阵剧痛真实不虚。

  若是在梦境之中,以邹四九阴阳序三梦主的能力,这点伤势根本不足挂齿,顷刻间便能恢复。

  可此刻的成都府处于梦境与现实相互交融的诡异状态,他能够在这里施展阴阳序各种能力,却也同时被现世的规则所束缚。

  但如果不能以梦境能力修复伤势,以阴阳序孱弱的体魄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除非自己能够从詹舜手中抢过这座笼罩成都府的梦境.

  可詹舜在解开四成束缚之后的恐怖实力,远远超出了邹四九的预料,就算他此刻手握六成权限,也无法再像当初那般压制对方,更无力从对方手中抢回造梦权。

  连曾经土鸡瓦狗般的东皇宫诸君,此刻也能跟自己以梦主规则【众神破厄】请来的帮手打的难解难分,甚至还要占据上风。

  袁明妃此时也被黄梁幽海死死限制,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无法出手帮助邹四九。

  “梦境无边无际,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在梦境之中实现,甚至当黄梁彻底吞噬现世之后,言出法随也不过唾手可得。所以,邹四九,我们之间的这场争斗其实根本就毫无意义。”

  詹舜并不着急动手,看着邹四九说道:“你手里的权限已经无法再驱使黄梁意志,与其继续负隅顽抗,不如就此停手。你将权限让渡出来,帮助我彻底摆脱束缚,作为交换,我可以在黄梁意志中写下永不伤害你的规则誓言。”

  “不伤害,可不代表永远不被奴隶和囚禁。詹舜,大家都是玩梦的人,就没必要摆弄这点心眼了吧?”

  “没有奴隶,只是需要为黄梁服务。没有囚禁,只有一些必要的约束。你三番五次忤逆黄梁,能够允许你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恩赏。”

  詹舜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权限不是你讨价还价的本钱。杀了你,一切同样会回归黄梁。我现在的宽容,只是在掌握现世之后,黄梁需要一个新的代行之人,懂吗?”

  “既然你这么没诚意,那还谈什么谈?”

  邹四九双手抹过鬓角,一头赤红如火披肩长发徐徐蜕成黑色,身上的甲胄猛烈震颤,铿锵作响似人声咒骂,却还是无法抵抗邹四九的梦境之力,化作一片光点消散在虚空之中。

  黑发背头,解袖揉肩,邹四九一身凶悍气焰不褪半点。

  “老子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锦衣夜行,今天老子如果不能宰了你个王八蛋扬名立万,那干脆就死在这里,一拍两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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