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到了凝阴阁，恰逢韵贵嫔在荣妃处叨扰了一顿晚膳，二人正要相携出去遛弯消食。见是我来，又送来那盏甜到发腻的桃花杏仁露，韵贵嫔转脸便对荣妃道了声喜，便识趣的先行离开了。荣妃脸上本就没什么喜色，见了我越显阴沉。方无忧及其机敏，一边叫人收了杏仁露，一边依照吩咐泡茶看座。
二人在内室落座，屏退众人后荣妃便毫不掩饰的对我道：“莫忘，这件事情本宫着实难办。”
对着她我亦可直接：“皇上要娘娘做些什么？”
荣妃精致的妆容掩不住深深的疲倦：“这些日子太后头风发作的厉害，原本伺候惯了的擎王妃又去了毗卢寺修行祈福。本宫与韵贵嫔虽能侍奉一二，但终究不得其法。思来想去，唯有太子妃聪慧，又懂医理，调制的一手好药膳最受太后喜爱。只是太子妃月份大了，若要她入宫侍奉，本宫——实在难以开口。”说完，她用一种试探的目光看着我。
即便心中有了八九分的疑影，经她这样说来，我还是觉得心头一震：事情哪里如荣妃说的这般伦理人常温情脉脉。太子做了十年的太子，除了王家在朝着中必然还有其他势力依托，太子妃的父亲官拜太子太傅就是一例。前朝他遭弹劾已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这个时候太子妃入太极宫，不晢为皇帝要挟太子、稳定政局的一步重棋。这样的事情连我都看得明白，吴堇冰雪聪明，岂有不明之理。
荣妃接了这个烫手山芋，焉能不愁？我见她眉尖微蹙，原以为她担心吴堇的安危，谁料她又款款开口道：“方才韵贵嫔来见我，拐弯抹角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现如今你来，又带了皇上的赏赐，可见这件事本宫无论如何都要办好。只是，莫忘，你跑这一趟，不会只带了一盏桃花杏仁露来吧？”
她终于耐不住，要和我敞亮的讨价还价。
“皇上要奴婢问问娘娘，可喜欢麟趾宫。”我蹙眉却在浅笑。私心而论，我不愿吴堇入宫。那样一个眼光通透心气高傲的女子，身怀六甲之时作为一枚权利平衡的棋子被安排设计，实在叫人唏嘘得很。然而又能怎样呢，皇帝没有下圣旨，是不愿轻易打破眼前微妙的僵局，亦是顾及了东宫最大的脸面。
谁料荣妃闻言面上没有一丝欢喜松动，反倒叹了口气道：“麟趾宫乃是东六宫中最为别致的一处宫室，本宫自然喜欢。只是本宫膝下寂寞，一个人住那么大间屋子，未免冷清了些。”她那双剪水大眼直勾勾的望着我道：“莫忘，我想要一个孩子。”
我一愣，道：“皇上待娘娘情分笃深，娘娘有孕乃是迟早的事情。”
“我不想等了。”荣妃立身，几步走到我面前，在耳边细微道：“你去告诉皇上，眼前就有一个——”
我寻出她话中深意，不禁倒退几步变了脸色：“娘娘，此事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荣妃艳艳的唇角不屑的翘出一个冷笑：“愚昧蠢钝不知收敛，要不是当初的宁妃看着她的肚子还有几分可用之处，怎么会容她安安稳稳怀胎至此。怀着孩子也不过是个容华，生下来大不了升为婕妤、贵嫔，如何能与本宫相比？杨氏早已失宠尚不自知，这样的人，也配养育龙嗣？”她逼近一步，眼中泛出厉光：“这事只要皇上允了，便无不可。”
“可是茵容华那里——”
“位分低的妃嫔所生的孩子交由位分高的妃子抚养，在宫中有旧历可寻。”她呵呵一笑，压低了嗓门道：“更何况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上一遭，死活皆是天命。”荣妃的微笑如一朵盛放的曼陀罗花，在我眼前摇曳生姿：“莫忘，这件事皇上没有亲自来说，就是给了本宫讨价还价的余地，那就烦请你将本宫的意思转达。”她柔柔的坐回檀木香凳上，无限期望的看着我：“你一向会说话的。”
我的步伐端庄稳健，内心却泛起点点仓惶。身后那个靡丽高贵的女人和那一屋子的精致华美终于渐渐掩于暮色之中。带着花香的晚风徐徐而来，吹干了一身的热汗，也缓缓抚平心头的不安，乃至于向皇帝复命也终于显得从容不迫。
字斟句酌的说了荣妃的心事，皇帝只淡淡“嗯”了一声，依旧专注于眼前的奏折。我候了片刻见他没有吩咐，便要默默退下时，他忽然抬起眼来看着我道：“荣妃对失子一事至今未能释怀吗？”
“荣妃并未对奴才提起此事。”我在心头微微一颤，顺嘴又道：“只是奴婢以为，荣妃头胎失子，又是人祸，即便嘴上不说，耿耿于怀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奴婢有些不明白。”
“你说。”
我蹙眉道：“荣妃娘娘正是韶华之年，又恩宠不断，子嗣之事指日可待，却为何这般心急呢？”
皇帝放下手中朱砂，沉吟片刻淡然道：“她的心思朕明白。”说罢唤了声来人，见是张全从门外拐进来，颇为满意的点头道：“你明日去内务府传旨，将麟趾宫修葺一番，择个好日子让荣妃搬进去吧。”接着又对我道：“你明日一早，去长春宫传朕的口谕。”
我与张全双双下跪领旨。张全退下后，我便静立等他的口谕。只见他终于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负手静静站了一会儿。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延庆宫殷氏赐白绫，这件事你和慧贵妃一起去办。”
我恍惚了一下，幡然记起，宁妃原本是姓殷的。
翌日大早，我与张全兵分两路，红白二事各自进行。到底凝阴阁离得近，且荣妃迁宫乃是晓谕六宫的喜事，等我不急不慢踱步到长春宫的时候，已然听见里面的妃嫔借着给慧贵妃请安的机会恭贺荣妃迁宫之喜。我拦住要去禀告的传话宫女，默默在廊下候到散场，待到人走尽了才缓步而入。
贵妃娘娘就着一炉好香，不疾不徐的品手中一盏清茶。茶碗的釉色清白细腻，衬得她十指纤细，指尖被凤仙花的汁液浸染得殷红如血。待我传了口谕，她这才施施然放了茶盏，幽幽道：“皇上这是给了荣妃好大的面子啊。”
说罢，命人整了衣衫发髻，又特特备下贵妃凤辇。我心知她这番招摇做派是要六宫通晓，但谁知她不乘轿辇，又将凤仪统统撇在后面，只与我一步一步往延庆宫走去。延庆宫位处西宫，距离长春宫尚有一段距离，我跟在她后面走了约有一半的路程，她这才悠然开口道：“本宫还以为，皇上会一直留着殷氏。”
她用谈论一朵花开一支叶落的口气，预备和我说些私房话。我便也云淡风轻的接过话头：“殷氏罪有应得，皇上是最公正不过的。”
慧贵妃闻言，慢下脚步道：“她是有罪，她为了巩固宫中地位，指示茵容华借着肚子撒娇撒痴，又使些下作手段不让嫔妃有孕，逼疯了丽芳仪。最可恶的是，居然为了除掉你打起太后的主意——”不等我接话，她自己翘起手指头道：“这大树一倒，猢狲散了，便什么脏水都能泼上来。皇上虽未明说，但显然是将荣妃肚子里的那个夭折的孩子算在了她头上。可见皇上让本宫走这一趟，是为了荣妃的孩子、本宫这些年冷宫吃的苦和你那枉死的兄弟出上一口恶气呢。”
听她的口吻似乎仍有意难平，我坦然望她一眼：“娘娘说的是，底下的奴婢为了保命什么都能说的出口。娘娘若信得过奴婢，不如乘这个机会问个明白。”慧贵妃闻言冷冷斜视而来：“前尘往事，皇上既然不追究，本宫自然也不好开口。”恍然一瞬眼波带了几分警告：“只是这样的场面本宫也没见过几回，一会儿那罪妇自己会说些什么，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的预防打得我微微一怔，慧贵妃眼波晦暗如海：“你呀，到底还是进宫晚了几年，这里头的纠葛，怕是说不清楚呢。”
好容易踱到了延庆宫，朱漆大门一如往常，门内却是另外一副残破光景。料是后宫众人拜高踩低，我依旧被这枝残叶落，满地颓靡的样子惊得蹙眉。看门的几个嬷嬷见我一脸不快，又偷眼看见慧贵妃眉目舒缓，领头的便大着胆子道：“回娘娘，殷氏是有罪之人，奴婢们一律按照宫中规矩服侍，不敢有半分差池。”
“殷更衣有罪不假，可这延庆宫，烟波殿何罪之有？无论如何这是天子后宫，皇家体面不可不顾。”慧贵妃雍容嗔道，我便顺着她道：“你们几个守门的嬷嬷，自去领内务处的十下手板。也不必再回来了，等候另行分配吧。”
那几人闻言，欢天喜地的磕头谢恩，一转眼便没了踪迹。慧贵妃目中含笑望我一眼，示意凤辇驻在院外，又出乎意料的不让贴身宫女陪着，只携了我的手径直往烟波殿而去。
二人在内室落座，屏退众人后荣妃便毫不掩饰的对我道：“莫忘，这件事情本宫着实难办。”
对着她我亦可直接：“皇上要娘娘做些什么？”
荣妃精致的妆容掩不住深深的疲倦：“这些日子太后头风发作的厉害，原本伺候惯了的擎王妃又去了毗卢寺修行祈福。本宫与韵贵嫔虽能侍奉一二，但终究不得其法。思来想去，唯有太子妃聪慧，又懂医理，调制的一手好药膳最受太后喜爱。只是太子妃月份大了，若要她入宫侍奉，本宫——实在难以开口。”说完，她用一种试探的目光看着我。
即便心中有了八九分的疑影，经她这样说来，我还是觉得心头一震：事情哪里如荣妃说的这般伦理人常温情脉脉。太子做了十年的太子，除了王家在朝着中必然还有其他势力依托，太子妃的父亲官拜太子太傅就是一例。前朝他遭弹劾已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这个时候太子妃入太极宫，不晢为皇帝要挟太子、稳定政局的一步重棋。这样的事情连我都看得明白，吴堇冰雪聪明，岂有不明之理。
荣妃接了这个烫手山芋，焉能不愁？我见她眉尖微蹙，原以为她担心吴堇的安危，谁料她又款款开口道：“方才韵贵嫔来见我，拐弯抹角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现如今你来，又带了皇上的赏赐，可见这件事本宫无论如何都要办好。只是，莫忘，你跑这一趟，不会只带了一盏桃花杏仁露来吧？”
她终于耐不住，要和我敞亮的讨价还价。
“皇上要奴婢问问娘娘，可喜欢麟趾宫。”我蹙眉却在浅笑。私心而论，我不愿吴堇入宫。那样一个眼光通透心气高傲的女子，身怀六甲之时作为一枚权利平衡的棋子被安排设计，实在叫人唏嘘得很。然而又能怎样呢，皇帝没有下圣旨，是不愿轻易打破眼前微妙的僵局，亦是顾及了东宫最大的脸面。
谁料荣妃闻言面上没有一丝欢喜松动，反倒叹了口气道：“麟趾宫乃是东六宫中最为别致的一处宫室，本宫自然喜欢。只是本宫膝下寂寞，一个人住那么大间屋子，未免冷清了些。”她那双剪水大眼直勾勾的望着我道：“莫忘，我想要一个孩子。”
我一愣，道：“皇上待娘娘情分笃深，娘娘有孕乃是迟早的事情。”
“我不想等了。”荣妃立身，几步走到我面前，在耳边细微道：“你去告诉皇上，眼前就有一个——”
我寻出她话中深意，不禁倒退几步变了脸色：“娘娘，此事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荣妃艳艳的唇角不屑的翘出一个冷笑：“愚昧蠢钝不知收敛，要不是当初的宁妃看着她的肚子还有几分可用之处，怎么会容她安安稳稳怀胎至此。怀着孩子也不过是个容华，生下来大不了升为婕妤、贵嫔，如何能与本宫相比？杨氏早已失宠尚不自知，这样的人，也配养育龙嗣？”她逼近一步，眼中泛出厉光：“这事只要皇上允了，便无不可。”
“可是茵容华那里——”
“位分低的妃嫔所生的孩子交由位分高的妃子抚养，在宫中有旧历可寻。”她呵呵一笑，压低了嗓门道：“更何况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上一遭，死活皆是天命。”荣妃的微笑如一朵盛放的曼陀罗花，在我眼前摇曳生姿：“莫忘，这件事皇上没有亲自来说，就是给了本宫讨价还价的余地，那就烦请你将本宫的意思转达。”她柔柔的坐回檀木香凳上，无限期望的看着我：“你一向会说话的。”
我的步伐端庄稳健，内心却泛起点点仓惶。身后那个靡丽高贵的女人和那一屋子的精致华美终于渐渐掩于暮色之中。带着花香的晚风徐徐而来，吹干了一身的热汗，也缓缓抚平心头的不安，乃至于向皇帝复命也终于显得从容不迫。
字斟句酌的说了荣妃的心事，皇帝只淡淡“嗯”了一声，依旧专注于眼前的奏折。我候了片刻见他没有吩咐，便要默默退下时，他忽然抬起眼来看着我道：“荣妃对失子一事至今未能释怀吗？”
“荣妃并未对奴才提起此事。”我在心头微微一颤，顺嘴又道：“只是奴婢以为，荣妃头胎失子，又是人祸，即便嘴上不说，耿耿于怀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奴婢有些不明白。”
“你说。”
我蹙眉道：“荣妃娘娘正是韶华之年，又恩宠不断，子嗣之事指日可待，却为何这般心急呢？”
皇帝放下手中朱砂，沉吟片刻淡然道：“她的心思朕明白。”说罢唤了声来人，见是张全从门外拐进来，颇为满意的点头道：“你明日去内务府传旨，将麟趾宫修葺一番，择个好日子让荣妃搬进去吧。”接着又对我道：“你明日一早，去长春宫传朕的口谕。”
我与张全双双下跪领旨。张全退下后，我便静立等他的口谕。只见他终于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负手静静站了一会儿。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延庆宫殷氏赐白绫，这件事你和慧贵妃一起去办。”
我恍惚了一下，幡然记起，宁妃原本是姓殷的。
翌日大早，我与张全兵分两路，红白二事各自进行。到底凝阴阁离得近，且荣妃迁宫乃是晓谕六宫的喜事，等我不急不慢踱步到长春宫的时候，已然听见里面的妃嫔借着给慧贵妃请安的机会恭贺荣妃迁宫之喜。我拦住要去禀告的传话宫女，默默在廊下候到散场，待到人走尽了才缓步而入。
贵妃娘娘就着一炉好香，不疾不徐的品手中一盏清茶。茶碗的釉色清白细腻，衬得她十指纤细，指尖被凤仙花的汁液浸染得殷红如血。待我传了口谕，她这才施施然放了茶盏，幽幽道：“皇上这是给了荣妃好大的面子啊。”
说罢，命人整了衣衫发髻，又特特备下贵妃凤辇。我心知她这番招摇做派是要六宫通晓，但谁知她不乘轿辇，又将凤仪统统撇在后面，只与我一步一步往延庆宫走去。延庆宫位处西宫，距离长春宫尚有一段距离，我跟在她后面走了约有一半的路程，她这才悠然开口道：“本宫还以为，皇上会一直留着殷氏。”
她用谈论一朵花开一支叶落的口气，预备和我说些私房话。我便也云淡风轻的接过话头：“殷氏罪有应得，皇上是最公正不过的。”
慧贵妃闻言，慢下脚步道：“她是有罪，她为了巩固宫中地位，指示茵容华借着肚子撒娇撒痴，又使些下作手段不让嫔妃有孕，逼疯了丽芳仪。最可恶的是，居然为了除掉你打起太后的主意——”不等我接话，她自己翘起手指头道：“这大树一倒，猢狲散了，便什么脏水都能泼上来。皇上虽未明说，但显然是将荣妃肚子里的那个夭折的孩子算在了她头上。可见皇上让本宫走这一趟，是为了荣妃的孩子、本宫这些年冷宫吃的苦和你那枉死的兄弟出上一口恶气呢。”
听她的口吻似乎仍有意难平，我坦然望她一眼：“娘娘说的是，底下的奴婢为了保命什么都能说的出口。娘娘若信得过奴婢，不如乘这个机会问个明白。”慧贵妃闻言冷冷斜视而来：“前尘往事，皇上既然不追究，本宫自然也不好开口。”恍然一瞬眼波带了几分警告：“只是这样的场面本宫也没见过几回，一会儿那罪妇自己会说些什么，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的预防打得我微微一怔，慧贵妃眼波晦暗如海：“你呀，到底还是进宫晚了几年，这里头的纠葛，怕是说不清楚呢。”
好容易踱到了延庆宫，朱漆大门一如往常，门内却是另外一副残破光景。料是后宫众人拜高踩低，我依旧被这枝残叶落，满地颓靡的样子惊得蹙眉。看门的几个嬷嬷见我一脸不快，又偷眼看见慧贵妃眉目舒缓，领头的便大着胆子道：“回娘娘，殷氏是有罪之人，奴婢们一律按照宫中规矩服侍，不敢有半分差池。”
“殷更衣有罪不假，可这延庆宫，烟波殿何罪之有？无论如何这是天子后宫，皇家体面不可不顾。”慧贵妃雍容嗔道，我便顺着她道：“你们几个守门的嬷嬷，自去领内务处的十下手板。也不必再回来了，等候另行分配吧。”
那几人闻言，欢天喜地的磕头谢恩，一转眼便没了踪迹。慧贵妃目中含笑望我一眼，示意凤辇驻在院外，又出乎意料的不让贴身宫女陪着，只携了我的手径直往烟波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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