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殿内,武三思与元圭恭敬地立于下首,武则天端坐在御座上,阅看着颖王元齐所上的表章。

  过了许久,武则天缓缓合上手中的奏章,长叹一声:“当年平徐敬业之乱时,元齐立有大功,进京受赏,朕见过他一面。如今算来,竟已恍如隔世,二十余年匆匆而逝矣!”

  元圭闻听此言,微微欠身道:“家父虽身居扬州,却时常怀念与陛下的君臣之情,无奈年事渐长,身体日渐衰弱,难以亲至京师再见陛下圣颜,心中常怀遗憾。只能遣微臣进京,向陛下告罪!”

  武则天闻言,再度叹息道:“唉,观卿之貌,朕依稀记得你父亲是何等英姿勃发,朕当时以为他有大将之才,可以为国家镇守疆土,无奈一直没有机会再任用于他。”

  “他这些年一直镇守扬州,安分守己。如今国事艰难,他又捐家为济,真是忠勇可嘉呀!”

  武三思见机行事,连忙插话道:“陛下,颖王身为朝廷勋略,始终心系国家。如今颖王虽老,但世子年少有为,武略颇肖其父,如能量才使用,朝廷将得一名将矣!”

  武则天闻言,不由多看了武三思几眼,心中暗自思量。

  上官婉儿在一旁暗笑:“朝廷的元老旧臣,忽然让儿子进京,贡献大笔钱财,又提及旧情,如果没有特殊的目的,自然是想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了。可是这位颖王世子嘛,却又另当别论。”

  武则天倒没有多想,大手一挥,答应下来:“嗯,三思所言深合朕意,这样吧,元圭就先留在千牛卫中当差,以后还有大用!”

  元圭连忙拜倒道:“谢陛下隆恩!”

  武三思暗暗点头,趁机再次进言:“陛下,不是臣多嘴,似颖王这般为朝廷立过大功,又忠心耿耿的旧臣,朝廷应该加以优待,这才不至于寒了功臣们的心呀!”

  然而,当这句话落入武则天耳中,她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透露出不悦。

  恰在此时,有宫人前来禀报:“陛下,燕王殿下和张阁老求见!”

  武三思闻听赵既与张柬之求见,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元圭更是乖觉:“既然是阁老求见,想必有紧急朝务需议,微臣先行告退!”

  武则天点了点头,并同时挥手示意:“叫承远和柬之进来吧!”

  于是,元圭缓缓后退,退出了大殿。

  与此同时,赵既与张柬之并肩步入,恰好与元圭擦肩而过。两人目光交汇,各自身形微微一顿。

  “这是个高手!”二人都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威胁。

  元圭身份稍低,主动行礼道:“见过燕王殿下、张阁老。”

  张柬之先前曾与元圭有一面之缘,便回礼道:“世子安好。”

  赵既则是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神秘的颖王世子,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元圭似乎感觉到了赵既隐隐不怀好意,却因身份所限,不便发作,只能匆匆离去了。

  张柬之见元圭走远,赵既却依然神思不属,连忙提醒道:“殿下,咱们还是先面圣吧!”

  赵既这才收回目光,跟着张柬之一起走进殿中。

  然而,等二人踏进殿中,却远远地听到了武则天的怒斥:“假黄文越之事,问狄怀英下落。哼,内藏奸诈,其心可诛!”

  “扑通”一声,武三思已经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臣不敢。臣不敢!”

  武则天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语气冰冷:“狄怀英已经致仕,他在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国事如此艰难,你不用心朝政,全将心思用在党争上,伱就是这么做宰相的?”

  “朕屡次告诫,你屡次不改!朕看你这个文昌右相(尚书右仆射)是不想干了!”

  武三思磕头如捣蒜:“臣滥言多口,望陛下恕罪!”

  随着殿门轻启的声响,武则天察觉到赵既与张柬之步入,这才稍稍收敛怒气,给武三思留了点面子。

  “起来吧!”

  武三思身躯颤抖着,勉强站稳,起身退至一旁。

  武则天继续训诫道:“今后做事,要老老实实,不要动不动就耍这等妇人之智!那薛青麟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如此与他结交,在天子面前行奸使诈?”

  武三思唯唯诺诺,连连自责:“微臣知错,微臣有罪!”

  武则天实在是怒其不争:“还说什么勋旧之臣要多多优待,似薛青麟这等悖逆之徒,骄横跋扈,搅扰地方,朕早有心处置他们了!”

  “你身为宰辅,更应该谨慎才是,不要与这些人交往过密,免得为人利用,陷自己于不义,更陷朝廷于不利!”

  武三思唯命是从,连连点头:“是,是!谨遵陛下教诲!”

  武则天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御座之上。此时,赵既与张柬之已行至近前。

  “你们二人联袂而来,有何要事啊?”武则天问。

  张柬之将手中一新数旧几份奏章呈上去:“启奏陛下,今晨江州又有参奏平南侯薛青麟的奏章送至。”

  “此次侯府的恶仆当街打死人命,为新任县令锁拿。平南侯闻讯后竟率领仆役公然打破县衙大门,意图劫走人犯。臣览之不胜惊骇,因此不敢耽搁,特来报于陛下!”

  武则天闻言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攻入县衙?这岂不是公然叛乱?拿来朕看!”

  上官婉儿连忙将奏章一一递给武则天。    武则天怒容满面,又有些半信半疑,一把夺过上官婉儿手中的奏章,一目十行浏览起来。

  武三思听到薛青麟犯下如此大事,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慌乱。

  很快,武则天还没来得及看完奏章,其怒气已如火山般喷发,几乎气了个半死。

  她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看向武三思:“你看!这就是你说的‘忠心耿耿’的平南侯!朕还不知道,他竟然嚣张跋扈、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

  “他眼中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朕?嗯?”

  武三思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吓得浑身一颤,冷汗如雨,低头不敢搭腔。

  武则天看了看另外几份奏章,举起一份质问张柬之道:“这些又是什么?”

  张柬之神色凝重,答道:“这都是历任江州刺史参奏平南侯的奏章。”

  武则天一页页翻看着,每读一字,怒气便增一分:“强掳民女、殴伤人命、强买田宅、纵火焚宅、打伤官差!”

  她的语气愈发严厉,怒意几乎溢出眼眶:“反了!反了!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这些奏章之前怎么没送来?”她怒视张柬之,厉声质问。

  张柬之瞥了一眼武三思,随即低下头,跪倒在地:“臣有罪,是臣等失察!陛下可读完奏章,上面提到此事。”

  “薛青麟身为侯爵,每当有人弹劾,他便抢先请罪。而江州地方的奏章送达较晚,加之他在朝中有所依仗,这些奏章便屡被压下,致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武则天双手颤抖地看完了狄仁杰的奏章,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哪里还不明白事情的真相。

  她已经气糊涂了,不顾体面,手持奏章,狠狠看向武三思:“呵呵,三思,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武三思吓得连忙跪倒,连连请罪:“陛下,臣实不知薛青麟竟敢如此猖獗!臣只是念及他昔日对陛下有功……”

  武则天怒喝一声,双眼怒睁道:“够了!给朕住口!朝廷设宰相,是为了总理政事,匡正得失,你如此闭塞言路,要你何用?”

  “自即日起,罢武三思文昌右相,免去一切差遣,罚俸一年,回府闭门思过!期间不得再有任何官员往来探视!”

  武三思惊得合不拢嘴,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向武则天:“陛下,臣冤枉啊!”

  武则天呼吸急促,愤怒地转过头去:“不必多言,朕现在不想再看到你!”

  武三思顿时失声痛哭起来:“陛下……臣……”

  上官婉儿疯狂给武三思使眼色,用口型道:“梁王殿下,暂时避一避吧!”

  赵既也假惺惺做起好人,实则火上浇油:“陛下息怒,梁王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

  然而,武则天正处于盛怒之中,越是求情,她的火气就越大,以至于彻底失去了耐心:“来人呐,把他给我架出去!”

  武三思终于认命般叩首:“臣知罪,这就回府思过!”

  而后他便配合着闻声赶来的千牛卫,被“请”出去了。

  张柬之见暂时参倒了武三思,又进一步问道:“陛下,薛青麟目无法纪,大逆不道,不知该如何处置?”

  武则天却长叹一声,无力地坐在御座上,沉默不语。

  此时上官婉儿对着赵既微微颔首,给了一个肯定的信号,赵既便放下心来。

  良久,武则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昨日朝会议了上次漕运之事,也该拿个主意了。朕看,以承远为钦差,出任扬州大都督,南下巡盐。”

  “你举荐的那几位属官,连同钦差大队人马取水路至扬州,你可亲自去一趟江州,替朕传旨,处置了平南侯,而后和狄怀英一齐赴扬州处置漕运之事。”

  “这也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知柬之和承远觉得如何?”

  赵既与张柬之今日大获全胜,达成了目的自然毫无异议,连忙恭声道:“陛下圣明!”

  ——

  上阳宫外,元圭正期待着能向武三思献上一番恭维之词,以加深彼此的关系。

  他站在宫门前翘首以盼,可惜映入眼帘的,却是武三思那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身影。

  今日的武三思,和前些日子被整了一道的薛青麟心情竟有些相似。

  元圭见到他这般狼狈模样,心中大为惊讶:“世伯,您这是怎么了?”

  武三思深深地看了元圭一眼,哀叹连连:“本王这次是栽在张柬之和那帮李姓之人的手里了,薛青麟恐怕也时日无多了。”

  他伸手将那块鸿通柜坊的飞钱递还给元圭,随后拍了拍元圭的肩膀:“陛下已命我闭门思过,我们日后还是减少往来为好!贤侄,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言罢,武三思不断摇头,带着满心的黯然与无奈,缓缓离去。

  元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飞钱,深感事态严重,连忙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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