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夜,门外却传来很大的说话声,声音很大,林翊南睡不着凑到窗口往外看,两个管教干部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门口跪着一个犯人,眼睛肿成了小笼包大小,一直眯着,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整个下嘴唇外翻,血水中夹着黄色的脓血往下滴着。

  牢房里一个人幸灾乐祸道:“这家伙是新进来的吧,你看他的头发是才剃的,估计是不服规矩被整了。”

  另一个人边看好戏边冷笑道:“哼哼,估计这傻逼以为自己拳脚厉害想造反,不知道这里的水深的很。”

  那个犯人在牢房门口跪了半个小时,边跪边念自己写的悔过书。最后管教干部又是一通猛踹,朝他猛吼道:“你服不服?”

  “服了。”

  “大点声,我没听见。”

  “服了。”

  最后这服了两个字差点没把林翊南耳膜震破,从这两个字中听出说话主人的无奈和凄凉。

  两个管教干部就带着那个犯人一个一个牢房跪了过去,牢房里的人习以为常的看着,低声谈笑着新来的刺头不懂事就得挨整。

  无法想象当时那个犯人的内心到底承受了什么,屈辱?

  无助?

  悲哀?

  痛苦?

  凄凉?

  一切不好的词似乎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外面的社会都没有过公平,更不要指望牢房里还会有公正,牢房的规矩可比官场商场大多了。

  这里形成了一条奇特的金字塔形阶级,管教干部处于顶端,牢房里是管教干部说了算,犯人们的脾气和血性早就死在了他们每一次挥舞的警棍下,在这个打你不需要理由的环境中,再狠的人在管教干部的眼里,都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金字塔顶端下面就是中层了,一般都是各个牢房的牢头,管教干部是国家公务员,是高收入人群,是人要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也没有耐心,时时盯着牢房的动静,所以他一般会从每个牢房里选个人来帮他管理牢房,那个人就是牢头了,牢头不但得吃得开,而且得压得住犯人,如果有什么事捅到管教这儿,那就谁也不好受了。

  犯人之间的事一般犯人自己内部解决,犯人中不乏脾气火爆、桀骜不驯者,打架斗殴只是家常便饭,所以牢头也要选帮手,俗称左右护法,一般选个又狠又能打的,然后选个家里有钱有关系的,犯人都有个账户,要买什么只能从看守所买,钱就在账户上支,大家都知道看守所的东西是又贵又劣质,品种又少,男人最喜欢的烟酒更是没有。

  要想在牢里过的好,就得有关系还要有钱,自然有各种暗地里的路子,帮你把想要的东西搞进来,香烟,酒,手机什么的,如果你关系够硬,钱砸的够多,就算毒品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个牢房就像个小团体,护法下面还有几个人,算是中层干部,通常包括着老江湖老油条,扮演的是狗头军师角色,嘴皮子耍的好会拍马屁的,就像弄臣太监之流的,还有就是家里有点小钱,经常能给牢头上贡东西的;再加上一两个武力值高脑子不太好使的愣头青,这样,牢房管理层就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最底层的犯人,人怂又没钱,一无是处,根本没有地位,只能被人随意打骂,干最苦最脏的活。

  为了防止一帮犯人整天没事干,吃饱了就打架,所以看守所都是有劳动任务的,理由是:让犯人们整天干活,累趴了没精力打架闹事便于管理,其实是压榨犯人们的免费劳动力。

  最底层的犯人吃的又差,还要挨打挨骂,完了还得帮牢头一伙人的劳动份额做掉,林翊南显然属于最底层的了。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豆大的水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墙壁上,空气中透出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乌云像是涡旋那样旋转,但炽烈的闪电几乎照透了乌云,云上似乎有火在燃烧,睡在水泥地上的林翊南是被饿醒的,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在这个恐惧的环境里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几个小时。

  外面传来餐车车轮在水泥地面滚动的巨大声音,这个牢房随着声音在渐渐苏醒,醒来的人陆续到墙角这个厕所边上发泄隔夜的存货,大部分人和普通人无甚区别,林翊南的恐惧稍稍去了几分,感觉自己有点适应这个环境了。

  看守所里每天的早餐就是稀饭,说是稀饭还不如说水里面飘着几粒米更为贴切。

  打稀饭的时候,老夏扔了个方型的塑料饭盒给林翊南,还有一个断了的塑料调羹,调羹的整个尾部都断了,只剩前面那一小块勺子,每次勺稀饭的时候,整个大拇指都浸在了稀饭里,这种在外面人看来极不卫生的吃法,在里面根本没人在乎,大家照样吃的很香。

  林翊南仔细看了一下,除了上面阿四老夏几个之外,所有人的调羹都是断的,打完稀饭,阿四给每人发了半包方便面,不知是什么山寨牌子,只记得外包装上面是一个财神图案。

  林翊南看大家拿到方便面后都把它放进了稀饭里浸着,也学着把面放了进去,等了两分钟泡好后,大家就开始吃了起来。

  可能由于太饿的缘故,三两下就将夹着面的稀饭吃完了,毕竟从公安局到看守所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吃下去才发现那种味道特别好,当时以为是太饿的缘故,后来每天早饭都是如此,竟慢慢喜欢上了这种味道,在后来帐上有钱哪怕买了酒菜,林翊南也觉得早上的稀饭泡方便面最好吃。

  林翊南以为这是看守所特有的发明,稀饭泡方便面真的就是这种味道,只是在外面没有想到而已,出来后林翊南试了很多次,根本找不到在看守所的那种味道了,或许和当时的环境有关吧,毕竟那时候吃什么都觉的比外面香。

  “昨晚新来的,吃完了去刷马桶”阿四嚷了。

  还没等林翊南反应过来,旁侧的一个小犯人随即踹了他一脚,浓重的东北味骂着:“四哥说话,不会应声啊。”

  林翊南愣了,妈的,从昨天开始,就净挨打了,警察打也罢了,牢头也打,这小犯人也打,他心里一股火烧了起来,是个矮矮的小东北,皮肤黝黑,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充大似的一扬手又要打过来,可不料林翊南猝然出手了,闪电似的出拳,直击小东北的鼻子。

  砰……

  哎哟……

  可怜的小东北毫无意外地向后摔倒,哄笑四起,他一骨碌爬起来,这小东北身手居然还算敏捷,便要起脚踹人,谁知道林翊南先一步就抬脚抵在了他抬起了不到十公分的脚背上,根本就不给他发力的机会,然后顺势一踹!

  小东北立即吃了暗亏把不住重心,双手张开踉跄蹬蹬蹬后退,顺带将旁边的人带倒在地,什么方便面.塑料叉子.稀饭哗啦哗啦的散了一地!东北娃子痛吟一声,重重地坐在过道里,半晌喘不过气来。

  “哟,有点意思,好长时候没见到还手的了,兄弟们陪你练啊。”

  哗拉拉站出来了不少犯人,都瞪着眼,那或大或小、或奸或诈、或凶或恶的眼神,足够聚集杀气吓怂新人,以前都这么办的,吓趴下、吓跪下、吓尿裤子的多得去了,再悍的猛人面对群恶,也是待宰的羔羊。

  林翊南慢慢地移动着,退到了墙角,方便龟缩和防守,有墙可依,不会被摁倒痛扁,阿四分开人群出来了,脸上似乎很有兴趣,扭扭头甩甩手,身上的关节发出爆响声,淡淡道“新人进来,擦一周地,刷一周马桶,这是规矩。不服管的,给我跪下磕一百个响头,刷一个月马桶。”

  “休……想。”林翊南握紧的双拳猛然重重的捣出,打在了面前阿四的腹部上。

  这双拳之上乃是聚集了林翊南全身上下的力道,更是尽情宣泄自己心中情绪,在最深入的一瞬间,他的双拳甚至感觉到了脊椎骨的坚硬,其内脏被挤压成何种程度可想而知!

  阿四闷哼一声,脸色铁青,两眼鼓胀得似乎都要暴突了出来,胃液鲜血食物残渣在喉咙中翻涌,最后翻江倒海的喷射而出!

  身后的几个犯人也同时扑了过来,林翊南却压在阿四身上,朝阿四的面部没头没脑的挥着拳头,背上被人不知踢了多少脚,一阵阵剧烈而深入骨髓的疼痛,在他的背后某处炸开,炸的他双眼通红,瞳孔也紧缩,嘴唇不停颤抖,裸在外的皮肤直欲裂开一般的痛楚,而他的脑子里更像是有无数根针在不停地穿插……

  甚至神智开始模糊,他反复地想起那个外校混混雷哥跟他说打架的真理,不在于打人在于扛打,你要是被一群人围殴,管他多少人打你,你就是要盯着那个为首的照死里打,你一定会伤得比对方重得多,因为在你打他的时候好多人在打你,但你只要扛住了,他就没法全身而退,你不能让他得意洋洋毫发无伤地打完收工,这就是打架的气节。

  “都停手。”老夏喝了一声,围殴的犯人们纷纷停手,此时的林翊南浑身疼痛,心中全是恶念,满身的血迹,脸上笼罩着杀气,有点常识的都知道今天要出事了,个个躲着唯恐沾上事,可林翊南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着把带头的那位打死。

  方森岩一拳一拳狠狠的砸在了阿四的脸上,那沉闷的响声单是旁观的犯人们听了,胃部都产生了一阵难以控制的痉挛,随着声响,他们慢慢往后退。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阿四嘴里、鼻子里流着血,像被抽掉了筋骨,软塌塌地躺在地上了,躺着还抽搐着,翻着白眼,嘴角汩汩流着血。

  阿四再没有反抗意识后,林翊南慢慢地站起来了,他向前走了一步,犯人们向后退了一步,他再向前走一步,四周的人都下意识地退一步。

  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铁门被打开了,管教干部虎着脸站在门口,吼了声:“谁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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