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

  冰冷,空虚。

  眼前是银白的金属地板,头顶是刺目的白光。

  不能久望,只看多了一秒就觉得眼珠酸痛,流下泪来的阿历克赛赶紧低头避过,用紧咬出血的嘴唇来对抗身体在他醒来后就第一时间拉响的致命警报。

  “咳咳......”

  久久没有体会过魔力干涸的身躯饥渴的促使肉体对大脑发出剧痛的抗议。强忍不适,阿历克赛用手肘撑起半个上身,侧过肩膀,借着背后的墙壁半是蹲起。他转眼一看,两只歪曲的手掌上,十根手指不受控制的痉挛不止。

  没有知觉,又或者说是疼痛掩埋了知觉。

  “新奇的感受。”

  第一次体尝到了魔瘾为何的阿历克赛闭上眼,试着感受周围的元素,但根本冲不出脑壳的精神触须完全无法搜寻到一丝一毫的魔力,这不符合常理的现象立时告知了阿历克赛情况不妙。他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变作疑惑中的铁青。

  “我这是到了什么鬼地方?”

  以阿历克赛过去学习到的丰富知识,再以他个人旅行过的实践经验作为依据判断,世界上只存在有谣言中的失魔沼泽或是森林,而不存在有真正没有魔力的环境。

  要知道阿历克赛在他年少几岁时,就已经走遍了帝国和几个旧精灵王国的大江南北。而他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正与书上相合——魔力作为世界上无所不在的气体中的一部分,它本就是创世之源中的一份子。就算短暂的使用手段将其于一个环境中抽空,马上,其他地区的魔力就会飞快的将失魔的区域补充完毕。

  完美的禁魔领域是不存在的。作为一众法师的另一双眼,使灵魂接触并探知世界的手段,精神凝造的触手主要通过空气中流动的魔力作为媒介,它本身亦如魔力一般,无形无相,不可阻挡。

  如果想要阻碍法师探出自己的精神触须,除非完全隔断法师对魔力的交集,阿历克赛对蓝梦就是如此做的。但是!他的身体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自己,除了久经锻炼,适应了魔力存在而发生异化的脏器,因为缺乏魔力填充而产生的应激性疼痛,其他的部位与昏迷前并无二样,也就是说,作为法师,阿历克赛是健康的。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未知困扰着阿历克赛,但他却突然笑出了声:“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他抬手,俯首一口咬中了自己的小臂。在神经传导的剧痛中,有稍弱的痛觉在臂上绽放。法师呆了呆,松开牙,衣袍下迅速涌出的鲜血很快就浸染了织物,点点殷红上浮在了阿历克赛的眼前,不得作假。

  “哦,也就是说我现在,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咯?”

  “众神开的玩笑。”

  他叹了口气,继而神情一震,变的狂喜起来:“对了!难得见到真正的失魔,我......咳咳,啊,原来魔瘾真的这么痛苦,我不该取笑那些学徒的。”

  兴奋之余,苦痛上涌。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全身性的疼痛似是海洋一般的淹没了阿历克赛的感官。他闭上双眼,用黑暗抵抗骤雨狂风,紧咬牙关,用意志抵抗肉身欲念,嘴里嘶嘶出声。

  “啊.......难熬。”

  过了好一会儿,法师的面部肌肉才有了些许的放松。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像头被翻过了身的乌龟,伸出脖子去,精疲力竭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没有魔力掺杂的空气,却总是不得满足。

  欲壑难填。

  曾经背起的债轮到现在来偿,这是过去根本不会考虑到的悲惨境况。

  “失魔。”

  阿历克赛低声念叨:“我怎么知道,失魔真的存在......”

  在大陆,阿历克赛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正式法师是会没有魔瘾的,就算是某些急功近利,贪婪无度的赏金猎人,他们经过改造的身上也一样会存在魔瘾。

  这不是一种病。就像是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法师,本就是是活在魔力海洋中的鱼苗。

  它起源于人类对于不属于自己力量的追求。在学院导师的教导下,得到认可的学徒们会在经过考验后得到议会的正式授章,他们将作为真正的法师而荣耀的活在世上。而通常在这之前,被认为可以就职法师的学徒都会接受药物的改造。

  大幅度为了契合魔力而畸变生长的脏器与魔力共生。而因此作为副作用诞生的魔瘾之所以不被重视,也没人对此做出预防,完全是因为它仅会在法师透支了魔力之后发作,而且只要得到魔力的及时补充,疼痛感马上就会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愈是强大的法师,愈是不会遭受魔瘾之苦。就如阿历克赛,他只要一次呼吸,大量的魔力就能瞬间补充完他体内脏器对于魔力的基本所需。

  但唯独没想到的是失魔。

  不存在的成为了存在。

  “那神明,是否真的居于神国而俯瞰凡间呢?”

  不得而知。

  伸腿,紧紧的抵住墙壁一角,另一条腿稍稍勾起一个弧度。吸气,呼气,连续三周以后,阿历克赛方才能用肘部摁住膝盖。

  “哈!”

  一口热气冲口而出,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就搞的阿历克赛满头大汗,他嘴里默念了几句鼓励话,乘着下一波的疼痛还未降临,赶紧加了把劲,费尽力气的躬起了背脊,两条颤颤巍巍的腿半跪着支起了身体,视线得到提升。这时,眨动了几下双眼的阿历克赛才第一次越过眼前一米多高的桌台,看清房间内的全貌。

  银蓝相间的墙壁上全是金属铺就的壁砖,东南西北的四面铁墙,严丝合缝的结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房间不大,三米外就是视野的极限,同样是银白色上点缀的淡蓝。墙壁上仅多了一个银色外框,中间镶嵌光滑玻璃的扁盒。

  说是玻璃也不正确,阿历克赛不知那种微带透明的材质该如何形容。他想了想,觉得扁盒挺类似于大陆上的画像,只是其中的画作成了一块浅黑色的玻璃。大概是某种装饰品吧,阿历克赛没有多看,他转而寻找起铁房子的出口,却没有见到任何像是门一样的东西。

  “有人吗?”

  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随便的挑选了一个方向叫喊,希望能够得到一丝半点的回应。

  但直到他不得不趴在桌子上熬过了后一次的魔瘾来袭后,依旧安静的房间使得他久违的感觉到了一种被人遗忘的孤寂感。

  “或许是那头狮子给我建造的囚笼。”

  他喃喃自语着又摇了摇头:“那可就太糟了。”

  不过不管敌人如何,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总得先摆脱现在困境的阿历克赛环顾两边,光滑的桌子上有个微微的凸起,离他痉挛的手指不远。他愣了一下,下一秒,秉承危机时刻果断应对的阿历克赛下意识的就是一步小跳,使的力气与意志也和挥动战锤差的不多。

  “就看你了!”

  走投无路的阿历克赛孤注一掷,把不受控制的手掌狠狠的拍在了那个凸起物上——“咔啪”,只听正对面的扁盒发出沙沙的低响,阿历克赛眼睛一亮,赶紧抬头看去。

  扁盒中先是显示出了几个飘红的图案。看形状,阿历克赛觉得应该是某种他不认识的楔形文字,一笔一划的横来直去,充满了坚硬的风格,和大陆上使用的字母语言大不一样。

  扁盒接着放出了声音,同样是叽里呱啦的一大段听不懂的语言,自认为博学多才的阿历克赛竟是一个字音都分辨不出是何意义,仅能从它的变换的语调里知道它确实是在说话,但根本不知道这种卷舌中时有停顿的读音到底是在说些什么,想要向他表达的是何意义。

  “你会说帝国语吗?”

  阿历克赛试着跟扁盒交谈,他现在可不在乎眼前没手没脚的家伙是不是人类,先把自己给弄出这个处在失魔区域的铁房子才是第一要务。

  在阿历克赛提问以后,扁盒又自顾自的播放了一段重复的语音,银框中的玻璃上还反复出现了几行鲜红的楔形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说王国语,你能听的懂吗?”

  “嗨,朋友!”

  “嗨,我的铁盒子朋友。我是阿历克赛,你知道这是哪吗?”

  ......

  无一回应。

  费尽心力的阿历克赛几次试图与扁盒交谈,都告失败。

  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该死!”

  法师觉得心头有股怒气噌噌噌的上升,便觉扁盒一开始开口时还算看得过眼的形貌霎时间就变的面目可憎了起来:“你不想让我出去也别想羞辱我!”

  “如果不是失魔......如果不是魔瘾......”

  阿历克赛趁着腿脚还能动弹,一个蹦跳就撞上了墙壁上的扁盒。

  他料定此地的主人既然把他放进了笼牢里,显然不是抱着要把他马上杀了的打算。那么就让他现在采取另一种策略,主动激怒“扁盒族”,引起他们的另一种反应,好令自己在对方变化的态度中寻机出逃。

  啪唧!

  阿历克赛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头顶的扁盒还是一如既往的播放着几个鲜红的楔形大字,那没有起伏的声调,仿佛正在嘲笑法师的自不量力。

  “啊啊啊啊!”

  愤怒中,魔瘾再次发作,阿历克赛痛的满地打滚,扁盒机械的语音在他的耳边不断的重复、重复、再重复,和瞅得机会,叛逆不止的身躯一起折磨着阿历克赛的身心。他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只余下疲惫席卷脑海,处于虚弱中的阿历克赛再也坚持不住,只好沉沉睡去,又一次的坠入永无止境的无底深渊,遇见那在黑暗里遏制不住的噩梦——一个听不懂人话的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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