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这一场话聊得没情没绪，怏怏而别后，俱是目不交睫，各自辗转了一夜。
好不容易延捱至五鼓天明，家中有要务在身的几人便早早出门打点官司去了。
巫月独坐内宅朝夕悬望，没想到等回来的消息却是每况愈下。
原来蔡奇崇敲诈药铺一事正如她所料是为报私仇，并未知会父母。可鹦哥一伙急于邀功请赏，登门通报时只顾着咋咋呼呼说得口沫横飞，刚巧惊动了心绪不佳的蔡锦程。
他一向看不惯儿子与这群无赖厮混，自然要诘问一番。鹦哥见蔡奇崇已经吓得口不能言便代为答对，谎称是听说蔡家含冤被屈，要替兄弟打抱不平，这才想方设法去寻巫家的晦气。
蔡锦程尽管是将信将疑，但考虑到此事对自己还算有些助益，就没再追根究底，反而好酒好肉款待了鹦哥一顿。转过天来，又打发从人去见南市的市令①，孝敬了不少钱帛，买嘱他一定要严惩巫家药行的差错。
那市令贪了贿银，本意捉拿冯大夫和老掌柜，想按过失杀伤的罪名处置。倘若问得实了，赔礼赔钱不算，至少也要先打六十杖。
所幸他手下的两名市丞②均与陈伯相识多年，收受好处又比他早了一步。有这两位异口同声替巫家辩解，逼得市令磨不开情面，就放下了抓人的念头，只判定药行即刻关门歇业，要等市署盘点过库存，查无违禁后，方可再开张经营。
药铺这边吃了哑巴亏，河南府那边的案子则更为窘迫。
像前几次碰上的小打小闹，有杨里正极力维护也足以应对。直到这次真正摊上了官司，巫月才算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势单力薄。
陈弘宇虽已在金吾卫供职，但他刚刚到任还不足半月，同僚尚且不熟，又哪来的人情可用。以往军中的旧识，要么领兵在外鞭长莫及，要么文武有别爱莫能助。总之任他磨破了嘴跑断了腿却依然是提着猪头找不着庙门。
鉴于形势危急，巫月只好手书一封略表情由，连同那件珍珠小衫，要玉朱一并送回了裴府。徐氏夫人正愁无以为报，当下就与夫君讲明了原委。裴御史平素最恨营私舞弊，又感激她有救女之恩，便答应了夫人会替巫家周旋。只是临渴掘井，急切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巫月得知了这两件官司接连受挫的消息，无疑是倍受打击。
她前些时日挖空心思才拟出了十个药方，原指望以此获利，能够先搏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谁成想一招行错，竟致满盘皆输，不单案子没破，还马上要被扫地出门，甚至连饭碗都让人给砸了……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日的宽免，捻指即过。转到第三天晌午，河南府的差人便气势汹汹的登门问罪了。
巫月望着堵在闺房内的一众家人，苦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们不让我出去，这事情也完不了啊。”
映翠死死的扣着门栓，大声回道:“奴婢早就劝娘子先去扬州避祸，您偏不肯听!如今牛头马面都来索命了，您还要自投罗网嘛?!”
“你这丫头!嘴里也没个忌讳!”刘三娘转过身，朝着她额头上就戳了一下，“平白无故的扯什么鬼神，再要胡说八道，小心我打你屁股!”
“打吧!打吧!前儿个晚上娘子便要我上衙门里挨板子，今儿个干娘又要打，反正我的屁股不值钱，权当送给你们好了!”
陈弘志见映翠耍起了性子，赶忙插口道:“阿姐现在想走还不算晚，我刚从后园回来，角门并无衙役值守。您只需带两件换洗的衣裳，我去雇一辆轿车，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出城。先到我乡下的姨母家暂住，等裴御史周旋几日，说不定也就风平浪静了。”
“我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但我无法忍受将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里。”巫月垂下眼帘，微微摇了摇头，“何况裴御史并不欠我什么，他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又怎么能在人家四处奔走的时候置身事外呢?”
玉朱缓步上前，沉声道:“娘子的话虽在理，只是依目下的情形，您贸然出面无异于羊入虎口。即使如您所说，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但也少不得要受一番摆布。万一再有言语冲撞，被他们当街啰唣几句又或动些小刑，那可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巫月秀眉一挑，冷哼了一声，“自古医道世道皆同一理，如今就好比身上长了疖子，我与其日日忍痛，还不如趁早开刀放血，反倒能尽快痊愈。你们就当是好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吧!”
众人情知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强加阻拦，只得闪开道路，陪她走出了闺房。
等巫月行至自家门廊下站定，刚巧看到几名腰悬铁尺的公差对着陈伯和杨里正大呼小叫，外面则满是瞧热闹的街坊四邻。
陈弘宇见她们娘儿四个走下台阶，便紧攥着佩刀护在了一旁。
此刻那群公差里为首的一人也有所察觉，扭过头打量了几眼后，马上赶过来拱手道:“在下姓沈名昆，见在河南府任县尉一职。敢问哪位是这宅院的户主?”
巫月听他言语十分客气，迟疑了片刻，才躬身还礼道:“奴家便是。”
沈昆略略点头，将手中的公文递到了她面前，“沈某今日公干也是上支下派，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沈县尉言重了，公务事大，我怎敢见怪。”
“我听差役们所说，日前登门时便与你家主管报通了消息，不知小娘子找没找到合适的买主出脱房产呢?”
巫月指了指吊在胸前的左臂，淡然一笑，“我近来一直卧病在床，实在是无暇顾及此事，但既然时限已到，还要烦请沈县尉替我拿个主意才好。”
“拿什么主意?!让你卖房你就赶紧卖!哪儿来的怎么多废话!”
大伙都被这声叫骂吓了一跳，转身去看时，只见那群公差里又蹿出一人，几步冲到巫月近前，把大嘴一撇，继续嚷道:“你不用在这儿唧唧歪歪的瞎磨蹭，牙侩③早就替你带来了，只要不争价格，想卖房子还不简单吗!”
好不容易延捱至五鼓天明，家中有要务在身的几人便早早出门打点官司去了。
巫月独坐内宅朝夕悬望，没想到等回来的消息却是每况愈下。
原来蔡奇崇敲诈药铺一事正如她所料是为报私仇，并未知会父母。可鹦哥一伙急于邀功请赏，登门通报时只顾着咋咋呼呼说得口沫横飞，刚巧惊动了心绪不佳的蔡锦程。
他一向看不惯儿子与这群无赖厮混，自然要诘问一番。鹦哥见蔡奇崇已经吓得口不能言便代为答对，谎称是听说蔡家含冤被屈，要替兄弟打抱不平，这才想方设法去寻巫家的晦气。
蔡锦程尽管是将信将疑，但考虑到此事对自己还算有些助益，就没再追根究底，反而好酒好肉款待了鹦哥一顿。转过天来，又打发从人去见南市的市令①，孝敬了不少钱帛，买嘱他一定要严惩巫家药行的差错。
那市令贪了贿银，本意捉拿冯大夫和老掌柜，想按过失杀伤的罪名处置。倘若问得实了，赔礼赔钱不算，至少也要先打六十杖。
所幸他手下的两名市丞②均与陈伯相识多年，收受好处又比他早了一步。有这两位异口同声替巫家辩解，逼得市令磨不开情面，就放下了抓人的念头，只判定药行即刻关门歇业，要等市署盘点过库存，查无违禁后，方可再开张经营。
药铺这边吃了哑巴亏，河南府那边的案子则更为窘迫。
像前几次碰上的小打小闹，有杨里正极力维护也足以应对。直到这次真正摊上了官司，巫月才算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势单力薄。
陈弘宇虽已在金吾卫供职，但他刚刚到任还不足半月，同僚尚且不熟，又哪来的人情可用。以往军中的旧识，要么领兵在外鞭长莫及，要么文武有别爱莫能助。总之任他磨破了嘴跑断了腿却依然是提着猪头找不着庙门。
鉴于形势危急，巫月只好手书一封略表情由，连同那件珍珠小衫，要玉朱一并送回了裴府。徐氏夫人正愁无以为报，当下就与夫君讲明了原委。裴御史平素最恨营私舞弊，又感激她有救女之恩，便答应了夫人会替巫家周旋。只是临渴掘井，急切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巫月得知了这两件官司接连受挫的消息，无疑是倍受打击。
她前些时日挖空心思才拟出了十个药方，原指望以此获利，能够先搏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谁成想一招行错，竟致满盘皆输，不单案子没破，还马上要被扫地出门，甚至连饭碗都让人给砸了……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日的宽免，捻指即过。转到第三天晌午，河南府的差人便气势汹汹的登门问罪了。
巫月望着堵在闺房内的一众家人，苦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们不让我出去，这事情也完不了啊。”
映翠死死的扣着门栓，大声回道:“奴婢早就劝娘子先去扬州避祸，您偏不肯听!如今牛头马面都来索命了，您还要自投罗网嘛?!”
“你这丫头!嘴里也没个忌讳!”刘三娘转过身，朝着她额头上就戳了一下，“平白无故的扯什么鬼神，再要胡说八道，小心我打你屁股!”
“打吧!打吧!前儿个晚上娘子便要我上衙门里挨板子，今儿个干娘又要打，反正我的屁股不值钱，权当送给你们好了!”
陈弘志见映翠耍起了性子，赶忙插口道:“阿姐现在想走还不算晚，我刚从后园回来，角门并无衙役值守。您只需带两件换洗的衣裳，我去雇一辆轿车，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出城。先到我乡下的姨母家暂住，等裴御史周旋几日，说不定也就风平浪静了。”
“我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但我无法忍受将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里。”巫月垂下眼帘，微微摇了摇头，“何况裴御史并不欠我什么，他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又怎么能在人家四处奔走的时候置身事外呢?”
玉朱缓步上前，沉声道:“娘子的话虽在理，只是依目下的情形，您贸然出面无异于羊入虎口。即使如您所说，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但也少不得要受一番摆布。万一再有言语冲撞，被他们当街啰唣几句又或动些小刑，那可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巫月秀眉一挑，冷哼了一声，“自古医道世道皆同一理，如今就好比身上长了疖子，我与其日日忍痛，还不如趁早开刀放血，反倒能尽快痊愈。你们就当是好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吧!”
众人情知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强加阻拦，只得闪开道路，陪她走出了闺房。
等巫月行至自家门廊下站定，刚巧看到几名腰悬铁尺的公差对着陈伯和杨里正大呼小叫，外面则满是瞧热闹的街坊四邻。
陈弘宇见她们娘儿四个走下台阶，便紧攥着佩刀护在了一旁。
此刻那群公差里为首的一人也有所察觉，扭过头打量了几眼后，马上赶过来拱手道:“在下姓沈名昆，见在河南府任县尉一职。敢问哪位是这宅院的户主?”
巫月听他言语十分客气，迟疑了片刻，才躬身还礼道:“奴家便是。”
沈昆略略点头，将手中的公文递到了她面前，“沈某今日公干也是上支下派，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沈县尉言重了，公务事大，我怎敢见怪。”
“我听差役们所说，日前登门时便与你家主管报通了消息，不知小娘子找没找到合适的买主出脱房产呢?”
巫月指了指吊在胸前的左臂，淡然一笑，“我近来一直卧病在床，实在是无暇顾及此事，但既然时限已到，还要烦请沈县尉替我拿个主意才好。”
“拿什么主意?!让你卖房你就赶紧卖!哪儿来的怎么多废话!”
大伙都被这声叫骂吓了一跳，转身去看时，只见那群公差里又蹿出一人，几步冲到巫月近前，把大嘴一撇，继续嚷道:“你不用在这儿唧唧歪歪的瞎磨蹭，牙侩③早就替你带来了，只要不争价格，想卖房子还不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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