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围猎的战果十分丰厚,这是一个野猪大家庭,十来头成年猪共同养育着二十多只半大野猪,野猪头领更是一头獠牙弯曲尖锐的壮年公猪,那身板儿跟个小山丘似的。

  从老到小,一个都没逃掉,从青梅响起第一支箭矢到围猎结束,前后也不过才二十分钟不到。

  打扫战场的时候,周堂叔上前踹了两脚,很高兴,笑得脸上全是褶子:“这头猪得有三四百公斤吧?”

  也亏得是即将要入冬,这些东西正是一年中最肥的时候。

  落在大家伙儿眼里,这可都是一块块的肉啊。

  阳臻跟韩江更是差点儿乐得找不着北了,一个劲儿跟身边的同伴嘟囔:“这是肉啊,这可都是肉啊!”

  就算是阳臻家里背景有点特殊,可平时也没达到肉随便吃的程度。

  两个知青干劲十足,觉得自己这报名当志愿者知青上山下乡,可算是来对了。

  他们甚至已经在畅想自己在信里跟亲朋好友如何如何炫耀自己平时吃肉能吃一块扔一块儿喂大黑大黄的奢侈场面了。

  有了这么丰厚的收获,当然要先安排一支队伍把东西都给护送下山。青梅肯定是不能走的,需要留在山上继续带着大家打猎。

  江六伯也不能走,他可是龙凤山的活地图,在野外的生活狩猎经验都十分丰富。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就敲定由胡子叔跟周堂叔带着一半人马扛着野猪下山。

  等到江红军他们也回来了,打猎的队伍又壮大不少。

  上山的第四天,吹了好几天的西北风终于夹带上了细碎的白毛,这就是第一场雪既降下来的征兆了。

  众人不敢耽搁,直接兵分三路各自去打猎,查探到有野猪群鹿群等群居动物的时候,就会进行大规模围猎。

  也不知是啥运气,青梅带的这支队伍总能遇到迫不及待往他们这边撞的动物。

  一开始大家看那些动物都惊慌失措好像在被什么可怕猛兽追赶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还全神戒备上了。

  可打完了这些跑过来撞他们青队长箭头的动物,等了半天,除了又跑来些什么山羊狍子之类的动物,其他啥也没有。

  “指不定是俺们青队长有动物缘。”

  说话的人也知道不能说山神这类的话,就换了个说法。

  同伴听了忍俊不禁:“动物缘就是动物等不及地来贡献自己身上的肉?”

  还是靠谱一点的人说:“应该是前面有什么大家伙在捕猎,咱们得小心点。”

  一开始青梅也觉得奇怪,可等到发现这些动物屁股后面都出现了两个黑黄相间的身影,青梅就不奇怪了,甚至还有点想打那两只不靠谱的老虎。

  你们可是老虎,是森林之王,什么时候竟然干起了猎犬的工作?

  也亏得青梅这支队伍因为有青梅探路,大黄跟大黑分给了另外两支小队。

  要不然撞见了跟它们抢工作的旗杆跟裙子,大黄大黑怕是要吓得夹着尾巴一溜烟儿逃下山去。

  晚上青梅照旧半夜溜出去,本来是要教训两只大猫,然而面对隐隐透着股邀功之意的两只,青梅说不出话来,只能叹气地狠撸了一通裙子,连倔强地表示自己不能撸的旗杆也被按着脖子压在地上乱摸乱揉。

  刮了白毛风之后,又过了七、八天,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在十月末落下来了。

  相比较于去年的十一月末才来的第一场小雪,今年几乎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而且这场雪下得还不小,颇有种气势汹汹誓要盖住整片大地的意思。

  青梅他们顶着大雪,踩着尚且松滑的山路有惊无险地回了屯里。

  老支书在屯里也时常望着山上发愁,等青梅他们回来了,可算是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大家赶紧回家暖和暖和。

  “这场雪下得可真大,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上公社还是先等雪停了再说。”

  大食堂已经停了,粮食也给各家各户发了。

  现在秋猎队也带着足够多的食物回来,这个冬天总算是能撑过去了。

  至于猎物上交的事,公社那边也给发了同志,说是今年大岗屯社员勇于同恶势力作斗争,抓获了重要罪犯,耽误了宝贵的秋猎时间。

  因此经过上层领导们审批后,公社一致决定,免了今年大岗屯的猎物交公。

  听到这个消息,青梅他们都挺高兴的,毕竟这意味着他们能分到更多的肉,这些天的艰苦不是白受的。

  众人稍微说了几句话,就纷纷受不住外面的风雪,各自裹紧了衣服埋头脚步匆匆地回了家。

  青梅到家之后啥也不用做,狗子殷勤地给她拿干净棉软的新衣裳,是赵三明上次去镇上拖粮食时给她新买的。

  从农户家里买的那种,土布自己缝制的棉袄,青灰色,里面却缝得特别厚实,一穿上身就觉得整个人都被温暖给包围了。

  赵三明则是端上好吃的好喝的,又给她打了提前备上的热水。

  青梅发现赵三明倒热水是从一个铁皮壶子里倒出来的,那是个年代感十足的暖水壶。

  赵三明以为她是不认识,笑得有点儿得意地说:“这个叫暖水壶,热水倒进去放个三天三夜都不会凉!”

  原来赵三明前两天已经摸去了梁山村,帮张大海跟他媳妇联系上了。

  张大海媳妇带着孩子在家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只纳闷为啥爷们儿还没回家。

  听赵三明说的事情的经过,张媳妇气得咬牙,一边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带着孩子跟包袱就回了娘家。

  对外,就说跟家里爷们儿吵了架,要带着孩子们回娘家。

  张媳妇自己却是把孩子送回自己爹娘家后就背上包袱跟着赵三明来了大岗屯,直接上了林场,同张大海汇合去了。

  有了张媳妇操持一应吃喝用,赵三明也不用每过两天就上去送吃送喝了,这暖水壶就是张媳妇不知道怎么去弄来的。

  为了感谢赵三明,张媳妇直接弄了两个,他们自己在山上用一个,另一个就送给了赵三明。

  赵三明一向秉持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当然就给收下了。

  青梅觉得也不错,有了暖水壶,要喝热开水也方便多了。

  且说这次秋猎的交公任务给直接减免了,上次的古墓考察团也让清水镇公社的领导们放弃了秋收放卫星的决定。

  一来,他们本来就不太赞同放卫星。

  二来,龙凤山银国赵太后墓已经让他们清水镇在省领导们面前出了风头。

  反正放个亩产几万的卫星也不能在一群七、八万十几万的卫星群里脱颖而出,干啥就为了“别人做我也要做”这点面子伤了农民兄弟们的筋骨呢。

  这事儿附近的生产大队多多少少都知道点风声,当时就有不少农民对大岗屯充满了向往与亲近。

  现在又得知大岗屯秋猎居然都被领导们亲自免了交公,那对大岗屯这个小山村,一个个的可都是好奇心十足,都说大岗屯里的人每个人都是能杀熊斗虎的好汉,总之一个比一个传得更神奇。

  偏偏还真就有很多人都信了。

  嘎子村的一处破烂低矮泥巴房里,冰凉的炕上有个男人正裹着灰扑扑**的棉被睡觉。

  泥巴房因为许久没有修葺,在屋顶跟墙壁交接的地方出现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窟窿。

  此时外面下着大雪刮着大风,有雪花直接就从那些窟窿眼里钻了进来。

  屋子里本身就没多少暖和气,这么一吹,就更是冷得人骨头都在打磕。

  炕上胡子拉碴须发斑白的男人在睡梦中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最后直接把自己给咳醒了。

  男人艰难地侧身趴到炕边,俯身咳得好像肺都要从喉咙口卡出来了似的。

  终于咳完了,男人喘了几口粗气缓过神来,睁开眼往家里看了看,没看见人,不由暴躁地骂骂咧咧起来:“个撅着大腚□□的臭老娘们儿,又去钻哪个野男人的裆了,男人病了也不留在家里守着,擎等着守寡开窖子!”

  骂完了一句,喉咙口又开始发痒,男人捶着胸口又趴在边上使劲咳,咳得脑子都发晕了。

  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佝偻着背从外面钻了进来,怀里抱着东西抬头一眼就看见炕上的男人在哪里咳老痰,小子脸上不由露出恶心嫌弃的表情。

  抬手用脏兮兮看不出原色的衣袖捂着鼻子,小子转身就往里间走,一边走还一边捧着个东西不停凑到鼻子下闻。

  一股热乎肉香钻进了男人鼻孔里,男人也不咳了,连忙叫住小子:“伢子,你拿着啥吃的?赶紧给你老子拿来!”

  小名伢子,大名青叶的小子扭头朝他“嘁”了一声,脚下一点都没耽误地很快就进了里间,揭开手上那包东西最面上被烧得半焦的叶子,露出里面烤得喷香的鸟肉跟鸟蛋。

  青叶在里面吃得满嘴肉香,外面的男人也闻到了更清晰的食物香味,嘴巴里口水哗啦啦直留,暗骂臭小子一点不孝顺,早晚要遭天打雷劈。

  不过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以后的根儿,男人能乱骂家里娘们儿,却绝不会用这样的话来骂儿子。

  青叶吃得狼吞虎咽,只有两只麻雀三颗鸟蛋,自然很快就被他吃光了。

  擦了嘴,青叶摸着肚子,还是觉得饿,出里面出来翻箱倒柜的试图找点吃的。

  男人连忙问:“伢子,你娘呢?又去哪瞎混了!这都到吃饭的点儿了,也不知道打饭回来,是不是诚心想饿死俺们爷俩?”

  跟大岗屯不一样,很多其他生产大队,哪怕是下大雪的冬天,大食堂依旧开着。

  像今年这样收成只能勉强自给自足的年头,更是家家户户抠不出半点粮食,只能指望着大食堂那边一天两顿或者一天一顿的伙食把命给吊着。

  翻遍了锅底灶洞都没找到点吃的,耳朵边又有这没用的孬种唠唠叨叨骂骂咧咧,青叶不耐烦地一摔破木盆,站起身对着炕上的男人没好气地嚷嚷,“能他娘的别叨叨了吗?烦死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出去找吃的给你儿子,我都要被饿死了!”

  越说越来气,青叶上前一脚踹到炕墙上,炕没事,脚却踢痛了。

  他整个人更暴躁了,看起来恨不得直接把炕上的男人给拽着扯下来,“你看村里的谢家宝,人家今天又在吃烤鸡,一个人,吃一个!你看你,跟个废物一样只知道躺在炕上等吃等喝。”

  “娘也是,还去食堂帮忙干啥,害我被谢家宝他们笑话,就为了拿那点皮子肠子回来养你这个孬种,还不如丢去喂狗!”

  男人被儿子一通火气吓得不敢吭声了,讪讪地往炕床里面挪了挪,就怕儿子脾气上来又跳上来打他一顿。

  年轻的时候男人还有个好身板,可惜那时候瞎造,等第一个媳妇病死了,男人更潇洒了,家里闺女也不管,跑去睡个寡妇睡出了一身毛病。

  好在那毛病有得治,男人被吓住了,终于收了心娶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可年轻时候到底糟蹋了身子,到这两年年纪大了,身上的毛病就一个个挨着冒出来。

  今年夏天的时候男人热伤风,当时没当回事,结果没想到陆陆续续咳嗽一直没能好。

  到现在,村里人都说他是得了痨病,没得治不说,还要传染!

  自此以后,男人就天天搁家里躺在炕上要死要活,家里的生计就都落到了青叶的老娘,也就是张翠花头上。

  青叶发泄了一通,又看自己爹畏畏缩缩很不像个男人,对他的轻蔑不屑就更重了,心想,娘的打算才是对的,只要娘跟徐叔成了,那以后他肯定也能像谢家宝那样吃整个儿的烤鸡!

  青叶想出去,不想留在家里,免得被这个痨鬼传染,可掀开破门帘子看见外面嗖嗖刮得打横着飘的大雪,青叶又迟疑了。

  想了想,青叶还是没迈出脚,转身回了里屋,裹着棉软的新棉被睡大觉去了。

  娘说了要给他带肉回来吃,这次秋猎徐叔可是主要劳动力,肯定能分不少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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