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在暮色中游魂般荡着，最后停在那香河春桥上，传闻此桥，曾是许多爱而不得、顾盼失神的恋人，临水投河之处。
及至黄昏，游船不见行人稀，天辰初现长庚明，有风声呜咽渐起，如鬼夜哭。人有情时不论死生，不计归程，人无情时便如河水，去不复返。
少年到了桥心回望，才知道已断了回去的念想。
桥那头，是贵人住的内城。
桥这头，小院黄昏，无人。
少年仰头，无月时星稀如萤火，一如远处河面倒映灯火，谁人家户，留灯待谁人。
小桥那头忽然出现一个细挑身影，如柳婀娜，如竹清瘦，如谷堆伫立无言。
“在此时此地见到，”那女子隔很远便认出桥上的人，咧嘴轻笑道，“想是没想过再回去罢，既如此，倒也省得我劝了。”
少年沉默不语，身形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
那女子带着点灯的小厮上桥，却让后者在桥头守着，她笑颜如繁花，仲春莺啼暮色里，香河泛波兀自流。
“跟我走罢，此后无论如何低头俯身，如何屈身侍奉，总是能站着，能吃口饱饭的。”
少年：“……”
她转身，从小厮手里接过灯火，递将过去。
少年接了，好似浑然不知是接过了命运的判卷词。
她没说话，递过了便往回走，想着某一刻少年眼里的灯火，不经意露出既悲哀又欣然的神情。旋即自嘲又似别的，轻叹一声。
她大抵是证明了什么，又好似没有。
却是乏了。
在她们回返柳叶巷时，一个急匆匆的小丫头提了盏御用宫灯，却是只来得及看见几人背影消失。
她过了香河桥，对岸原来漆黑如幕落，幕落里，她遇到了一个老嬷嬷。
后者稍作打量，便好似见礼一般，转过脸去。
小丫头没作他想，提着灯笼踯躅不前，有些畏惧那黑暗，她一心急便又将有泪珠儿充盈眼眶。
“是谁家的丫头，这么晚了，来这破落地作什么。”
小丫头回头，看到老嬷嬷望过来，心下计量片刻，轻轻说道：“是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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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司的老嬷嬷么，天晚了，我送嬷嬷回去罢。”
那嬷嬷看了眼对岸灯火，转头看向灯笼，看向漆黑的幕。
喃喃自语：“也好，也好，回去罢，去罢。”
一老一小共着盏灯笼，一起朝着幕布一角走去，小丫头发现老嬷嬷好像有些怕冷，便拎着灯贴得近些。
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一苍老一稚嫩。
“嬷嬷怎么哭了，可是有谁为难？”
小丫头柔柔问道。
“…不过是自己为难罢了。”
“嬷嬷为甚么要为难自己呢？”
小丫头一脸天真地问道，立时觉得不该问，于是有些为难了，红着脸只是低头行路。
……
夜色里，周家的小姐立在灯火旁，不经意往窗子外扫掠一眼，又见白衣如鸿雪。
顿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手中笔落墨宣纸，渐渐晕染开来，她却不觉。
一篇经文就这么停顿于这个墨团。
她心中丝绪乱作一团。
她强作镇定，喉咙发紧。
只听那个竹叶儿似的丫鬟说道：“小主，天晚了，还请早些休息罢。”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的少年，轻声道：“仆人房规矩严，我先带他下去了。”
“等等，”
她焦急开口，立刻后悔了，别过脸去，
“做得不错，明天找吴管事领赏，天晚了，…退下罢。”
“是，”丫鬟低着头，极轻声道，“谢过小姐，奴婢告退了。”
灯笼消失在窗外，屋内一片死寂，周家小姐灭了灯，虫鸣声忽地喧嚣起来，扰人分神。
……
“说来，周府里除了几个老婆子最喜挑人毛病，无端寻个过失好让自己长脸外，大体上对我等这下人也还算宽厚。”
几步路的光景，便到了下人住的偏房附近，那丫鬟便就此停步，笑着对少年如是说到。
在说到长脸两个字时咬字分外清楚，脸上显然沾了点晦气，旋即又道：
“不过比起浣衣坊，总还算得上是和和气气混作一团了。”
那丫鬟既不屑又悲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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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也容得下我们这些下人的，不过贱命一条，又不过一天二三两食儿，便同鸡鸭狗畜一般养，我也得磕头了。”
少年只是无声听着，好似不大会说话，末了点了点头，却又别过脸去。
“你且听着，”丫鬟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冷硬，飘忽地像将落地的雪，“院内院外，家奴同主人私通，哪朝哪代都是死路一条，要进笼子的。”
少年抬眼欲看，很快记起了一些府里的规矩，略微低眉，错开了视线，他不知道她为何警告般说起这句话，又夹杂着愚弄和嘲讽。
在那一瞬间对他有极大的恶意闪过。
她转身推开房间的门，说是门，其实只是块挡风的烂木头罢了，年复一年的草纸糊着，便好似也有了自己的门神一般。
里面只有一个老仆在打瞌睡。
丫鬟喊醒了他，简单交代两句，便算作入册了。
丫鬟又交代了两句，一句是人是小姐要的，一句看紧点。
老仆红彤彤的鼻子吸了吸，那丫鬟已是放了几文钱在破桌上，油灯底下，便转身走出不见。
老仆头发异常散乱，有点类似某年庙会上的獒，但是却显得极为干净，至少比起好似乱头苍蝇般荡了一下午的少年，要更有精神一些。
‘‘嬷嬷头发也花白了…’’
少年无意间低语了一句，很快收声。
“%*￥@#￥”
老人转头看着他，声音粗犷如破瓮一般，少年没太听清，只觉得身子一震。
“你叫莫子！”
这回他听清了，只是有点好奇这口音，答道：“￥##”
老人显然没听清，却不在意的指了指右边床铺，贴着纸糊的窗，底下的被子泛着潮味。
少年便和衣躺了上去，拉过被子盖到肩膀，轻轻吐了一口气，闭目睡去。
相较老人那床多年霉污的破被，他这床可是下午光景，那个丫鬟亲自抱过来的，只是老仆也不知道为何让他住在这里，只当是这间没什么人住罢。
外面许多虫鸣挣扎着撞破薄纸，在少年的床上响了一夜，待万籁俱寂已是天降破晓时分，紫气万道无声照彻。
（本章完）
及至黄昏，游船不见行人稀，天辰初现长庚明，有风声呜咽渐起，如鬼夜哭。人有情时不论死生，不计归程，人无情时便如河水，去不复返。
少年到了桥心回望，才知道已断了回去的念想。
桥那头，是贵人住的内城。
桥这头，小院黄昏，无人。
少年仰头，无月时星稀如萤火，一如远处河面倒映灯火，谁人家户，留灯待谁人。
小桥那头忽然出现一个细挑身影，如柳婀娜，如竹清瘦，如谷堆伫立无言。
“在此时此地见到，”那女子隔很远便认出桥上的人，咧嘴轻笑道，“想是没想过再回去罢，既如此，倒也省得我劝了。”
少年沉默不语，身形被夜风吹得微微颤动。
那女子带着点灯的小厮上桥，却让后者在桥头守着，她笑颜如繁花，仲春莺啼暮色里，香河泛波兀自流。
“跟我走罢，此后无论如何低头俯身，如何屈身侍奉，总是能站着，能吃口饱饭的。”
少年：“……”
她转身，从小厮手里接过灯火，递将过去。
少年接了，好似浑然不知是接过了命运的判卷词。
她没说话，递过了便往回走，想着某一刻少年眼里的灯火，不经意露出既悲哀又欣然的神情。旋即自嘲又似别的，轻叹一声。
她大抵是证明了什么，又好似没有。
却是乏了。
在她们回返柳叶巷时，一个急匆匆的小丫头提了盏御用宫灯，却是只来得及看见几人背影消失。
她过了香河桥，对岸原来漆黑如幕落，幕落里，她遇到了一个老嬷嬷。
后者稍作打量，便好似见礼一般，转过脸去。
小丫头没作他想，提着灯笼踯躅不前，有些畏惧那黑暗，她一心急便又将有泪珠儿充盈眼眶。
“是谁家的丫头，这么晚了，来这破落地作什么。”
小丫头回头，看到老嬷嬷望过来，心下计量片刻，轻轻说道：“是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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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司的老嬷嬷么，天晚了，我送嬷嬷回去罢。”
那嬷嬷看了眼对岸灯火，转头看向灯笼，看向漆黑的幕。
喃喃自语：“也好，也好，回去罢，去罢。”
一老一小共着盏灯笼，一起朝着幕布一角走去，小丫头发现老嬷嬷好像有些怕冷，便拎着灯贴得近些。
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一苍老一稚嫩。
“嬷嬷怎么哭了，可是有谁为难？”
小丫头柔柔问道。
“…不过是自己为难罢了。”
“嬷嬷为甚么要为难自己呢？”
小丫头一脸天真地问道，立时觉得不该问，于是有些为难了，红着脸只是低头行路。
……
夜色里，周家的小姐立在灯火旁，不经意往窗子外扫掠一眼，又见白衣如鸿雪。
顿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手中笔落墨宣纸，渐渐晕染开来，她却不觉。
一篇经文就这么停顿于这个墨团。
她心中丝绪乱作一团。
她强作镇定，喉咙发紧。
只听那个竹叶儿似的丫鬟说道：“小主，天晚了，还请早些休息罢。”
说着，她指了指一旁的少年，轻声道：“仆人房规矩严，我先带他下去了。”
“等等，”
她焦急开口，立刻后悔了，别过脸去，
“做得不错，明天找吴管事领赏，天晚了，…退下罢。”
“是，”丫鬟低着头，极轻声道，“谢过小姐，奴婢告退了。”
灯笼消失在窗外，屋内一片死寂，周家小姐灭了灯，虫鸣声忽地喧嚣起来，扰人分神。
……
“说来，周府里除了几个老婆子最喜挑人毛病，无端寻个过失好让自己长脸外，大体上对我等这下人也还算宽厚。”
几步路的光景，便到了下人住的偏房附近，那丫鬟便就此停步，笑着对少年如是说到。
在说到长脸两个字时咬字分外清楚，脸上显然沾了点晦气，旋即又道：
“不过比起浣衣坊，总还算得上是和和气气混作一团了。”
那丫鬟既不屑又悲凉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哪里也容得下我们这些下人的，不过贱命一条，又不过一天二三两食儿，便同鸡鸭狗畜一般养，我也得磕头了。”
少年只是无声听着，好似不大会说话，末了点了点头，却又别过脸去。
“你且听着，”丫鬟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冷硬，飘忽地像将落地的雪，“院内院外，家奴同主人私通，哪朝哪代都是死路一条，要进笼子的。”
少年抬眼欲看，很快记起了一些府里的规矩，略微低眉，错开了视线，他不知道她为何警告般说起这句话，又夹杂着愚弄和嘲讽。
在那一瞬间对他有极大的恶意闪过。
她转身推开房间的门，说是门，其实只是块挡风的烂木头罢了，年复一年的草纸糊着，便好似也有了自己的门神一般。
里面只有一个老仆在打瞌睡。
丫鬟喊醒了他，简单交代两句，便算作入册了。
丫鬟又交代了两句，一句是人是小姐要的，一句看紧点。
老仆红彤彤的鼻子吸了吸，那丫鬟已是放了几文钱在破桌上，油灯底下，便转身走出不见。
老仆头发异常散乱，有点类似某年庙会上的獒，但是却显得极为干净，至少比起好似乱头苍蝇般荡了一下午的少年，要更有精神一些。
‘‘嬷嬷头发也花白了…’’
少年无意间低语了一句，很快收声。
“%*￥@#￥”
老人转头看着他，声音粗犷如破瓮一般，少年没太听清，只觉得身子一震。
“你叫莫子！”
这回他听清了，只是有点好奇这口音，答道：“￥##”
老人显然没听清，却不在意的指了指右边床铺，贴着纸糊的窗，底下的被子泛着潮味。
少年便和衣躺了上去，拉过被子盖到肩膀，轻轻吐了一口气，闭目睡去。
相较老人那床多年霉污的破被，他这床可是下午光景，那个丫鬟亲自抱过来的，只是老仆也不知道为何让他住在这里，只当是这间没什么人住罢。
外面许多虫鸣挣扎着撞破薄纸，在少年的床上响了一夜，待万籁俱寂已是天降破晓时分，紫气万道无声照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