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锁龙龙渊的混沌境里出去后,我才晓得,我已经离开蜀地十一日有余了这十一日里,我昏迷之中被偃师日夜兼程地带往青萱,甫一从龙渊出来,瞧见那刺目的日光时,竟是有一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外头还是盛夏,天气还是那般闷热,高空还是那般澄碧耀眼。

  我不知道偃师究竟将洛神关在了何处。他临死之前说过,他将洛神困在一个迷幻阵仗之中,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线索,天大地大,我又怎知她到底在哪里。

  我不晓得去往何处寻她。

  这种茫然无措,令我的身子与神智几乎崩溃垮塌,游魂一般在外徘徊了一段时间,我才疲惫地赶回蜀地。

  回去之后,我发现雨霖婞竟还留在蜀地。

  我与洛神成亲之夜,她酒醉得十分狠,什么都不清楚,而等到她第二日醒来后,才惊觉是出了大变故。那段时日她在蜀地四处探查,派出傲月与九尾找寻我们的踪迹,但怕我们可能随时会回来,又不敢离开蜀地太远。

  推开萱华轩院落外的木门,傲月和九尾立刻跳出来迎接我,只是它们神色蔫蔫的,倒似是瘦了一圈。尤其是九尾,眼皮耷拉着,往日里它最是调皮,如今却只剩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我知道九尾曾经是离央公主的宠物,所以才会与端宴那般相熟。不过它只是一只牲畜,什么也不懂,只明白谁的气息亲切,谁的不亲切,谁待它好,谁待它不好。端宴的那些事情,它一概不晓得,也无从知晓。

  它不晓得端宴与他的妻子抱在一处,在混沌境中被那场青火化去,到底还是好的。

  我把所有的真相俱都告诉了雨霖婞,也见证了她面上惊骇,恼怒,唏嘘,怅惘等等各种表情变化。雨霖婞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望着她,疲惫地轻笑。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要去找她,只能去找她。

  雨霖婞说要陪我同去,被我拒绝了,她自知这次我不会让步,只得依我。墨砚斋铺面暂时关门,遣散长工,付好工钱,雨霖婞在蜀地萱华轩陪我准备了一番,她这才一个人回墨银谷去,我则开始离开蜀地,四处搜集线索寻找洛神。

  实际上,却又哪里有什么线索呢。

  偃师这人本就像是一阵风,风刮过去,他不曾留下什么痕迹。

  他死了,洛神的消息也就断了。除了她被偃师藏困起来的这个事实,别的我一无所知。

  我夜里挑灯静坐时,恍惚觉得这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这世上是否当真有洛神存在过,倘若她存在过,与我在一起度过了那些个日日夜夜,为何她此刻,却不在我身边。

  而等我坐了许久,摸出她曾经赠给我的那枚红鲤玉佩,看着她请人雕琢在上头的我的名字,我才痛彻心扉,落下泪来。

  后面我渐渐懂了,我这般漫无目的地四处去寻她,都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我有时候在一个镇子里落脚,又会开始惴惴不安,我这般出来寻她,她是否已经归家去了。倘若她自己冲破那迷幻阵仗,归家去了,寻不到我,那又该如何是好。

  我想了许多许多,时间一天天过去,日子过得十分麻木。夏去秋来,眼看九月重阳将近,我终于决定返回蜀地一趟。

  推开萱华轩木门的那一刹那,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

  我盼着她能出现在门后,对我浅浅而笑,唤我清漪。

  而当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迎面扑来的,便只有那屋子里因许久没有住人而带来的霉旧气息。这里本来就是新居,可是却因为主人双双不在,它一副疲态,看起来倒是像个老房子似的。

  桌椅上堆了厚厚一层灰,厨房里冷锅冷灶,院落里则满是飘零的落叶,深秋凉意,寒入骨髓。

  我当时离开萱华轩时,已经将傲月和九尾自由放养了,它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可是它们终究还是选择留在了萱华轩后面的竹林里,替我守着萱华轩,守着昆仑与我娘亲遗体骨灰所在的寒洞。

  因着一直无人照顾,它们已经无法似往常那般,顿顿都有肥美的五花肉吃,我不允许它们去伤害人畜,它们自然不敢造次,大抵只是在附近寻些猎物充饥,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

  当它们两闻到我归来的气息,便从竹林飞快跑出来,跃入院落之中,朝我亲昵地扑将过来,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我抬手摸到傲月那凹陷下去,略微突显骨骼的毛皮,眼睛蓦地酸了。

  “我回来了,给你们两带好吃的。”我看着傲月与九尾的眼眸,轻声道。

  出去买了些物什另带大米蔬菜,又买了许多上好的五花肉回来,喂饱傲月与九尾,这才开始着手打扫萱华轩内外。灰尘实在积得太厚,打扫起来灰尘飞舞,如烟似雾,呛得人眼泪直流。一直忙到夜里,饥肠辘辘,腰都直不起来,才勉强算是妥帖了。

  夜里点着灯,一个人侧卧着躺在榻上,怀里抱着一只软枕睡。这些日子,夜里不点灯,不抱个枕头,我总也睡不安慰。

  由于实在太倦太累,我很晚才起身。垂着眼,头发也不梳理,慢慢腾腾地去到厨房打水洗脸,洗脸洗了一半,却听到外头有女人的喧哗声。

  “是我先到的,让我先进去!”居然是雨霖婞的声音。

  我将擦脸的软巾搁下,走出厨房,便见雨霖婞一身灼灼红衣,大摇大摆地往院里走,而在她身后,一身黑衣的司函正冷着脸,右手牵了咬着糖葫芦的长生,在院落的木门外静静立着。

  雨霖婞抱着双臂,四处随意瞥了瞥,等到目光瞥去厨房方向时,终于瞧见了我。

  她面上一怔,旋即快步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颤声道:“师师。”

  “哎。”我笑着轻声应她,她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泛红。

  “眼看着就要重阳节了,我和弟兄们刚巧来蜀地这边办事,想起你,便到萱华轩这边来瞧瞧。原本以为你还未归家,只是打算看看你的屋子,帮着打扫下,却不曾想……”雨霖婞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揉了揉眼,半晌才嘻嘻一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只是微笑不语,雨霖婞又嗫嚅道:“她……”

  我摇了摇头。

  雨霖婞垂下眼眸,叹了一口气。

  我道:“你怎么会和姑姑在一起。”

  雨霖婞一脸不屑,小声哼道:“谁稀罕和她这个老女人一起过来,路上不幸遇上的而已,忒也晦气。”

  司函牵着长生走进来,道:“瑾儿。”

  “姑姑。你怎么来了?”我含着笑朝她们二人走过去,又张开双臂:“长生,来。”

  长生捏着糖葫芦,笑嘻嘻地小跑着一路过来,我蹲下去,将她小小的身子搂抱在怀里,抬手怜爱地去揉她柔软的头发。

  司函低头看我道:“凰都近来无事,你又久不回去,便带着长生来这瞧一瞧你。”她四处打量了一番,又道:“新修的轩子倒是不错。”

  我淡淡点头。

  司函蹙眉道:“怎么就你一人?你家那位还尚在屋里么,怎如此不识礼数。”

  长生摇着我的手臂,也道:“对呀,姐姐,我怎么没瞧见白姐姐?白姐姐她在屋里么?”

  我回看一眼雨霖婞,雨霖婞面色黯然,我这才转过脸来,低声道:“洛神她有些紧要事要处理,日前暂时出远门去了,须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司函闻言,没什么表示,面色好歹缓了一缓,道:“瑾儿,不请姑姑进去喝一杯茶,歇歇脚么?”

  我笑了笑,让出一条道来:“你们先进去,我先去厨房烧热水,过一阵子才有茶水喝。我方才起身,什么也没准备好。”

  司函摸了摸我的头发,有些嗔怪道:“果然是方才起身,头发都尚未梳好,这么些日子不见你,真是越发地惫懒了。我的公主殿下,怎可这般不成体统。”

  我连连道:“是我的错,此番将姑姑的话记在心里头,下回一定勤些起。”

  烧好热水,泡好茶端进厅堂,给司函和雨霖婞一人递了一盏。长生不喝茶,我就着厨房里剩下的一些红糖,给她煮了红糖水喝,糖水滚烫,她两只小手端着,时不时撅着嘴去吹气,小心翼翼。

  我与司函,雨霖婞三人坐着闲聊。

  司函远在凰都,对我蜀地这边所发生的事,一概不知,我便将我在允城盘了间古董铺子做生意的事宜,详详细细地说与了她听,又编了些琐事告诉她,她神色淡淡地听着,听到后面,才轻声道:“瑾儿,你在这里过得舒坦,姑姑我也能放心了。”

  我笑道:“舒坦,舒坦得很。”言罢,又试探地问她:“姑姑百忙之中难得来一趟,打算在这里歇息几日?我也好做些准备。”

  司函道:“一日也不住。除了长生,这次我还从凰都带了几个人过来陪同,他们现下正在外头候着,等我一起回去。瑾儿,姑姑瞧过了你,晓得你如今过得好,这心也就放下了,坐一阵便会回去。”

  “如此也好。”我忖了忖,道:“姑姑,我有东西要交给你,你且将其带回凰都去。”

  “何物?”

  “三器。”我淡淡道:“我将真品寻回来了,它们终归是属于神凰的东西,自当留在凰都,待在它们应在的地方。连带着那狴犴玉钥,我也放在一起了。”

  司函面露讶异之色:“瑾儿,你竟是寻到了真的三器?”

  “自然了。姑姑,你侄女寻东西的本事,倒还是有几分的。”

  司函这才展颜一笑:“好,很好。”

  中午,我简简单单地备了一桌子菜,四人围坐用饭,又从酒窖里取出来一坛玉液清,用以招待司函和雨霖婞。

  用过午饭,四人在萱华轩内歇息了一阵后,雨霖婞与我告别,言说等手头上的事情交待好了,再过来萱华轩这边看我。司函也带了三器回去,临走之前,她要长生随我住一阵子,等到了后面,她再派人过来接长生回凰都。

  我本意是在萱华轩住上几天便走,继续去找洛神,听到长生要留下来,一下子心里没有准备,不免有些犹疑。

  若是长生留下,我短时间内恐是不能再出远门了。

  长生见我沉默不语,拉着我的衣袖摇了摇,抽抽噎噎地道:“姐姐不喜欢我了么。我留下来陪姐姐你,姐姐你不高兴?”

  她一双珍珠似的眸子泪汪汪的,穿着一身白色秋衣,像只红眼睛的小白兔,分外惹人怜爱。我心下不忍,只得摸着她的脸,道:“怎会,姐姐心里头太开心,所以才没来得及应允你。你留下来陪姐姐,等姑姑过阵子遣人来,再接你回去。”

  长生听了我的话,这才破涕为笑。

  司函和雨霖婞走后,我便和长生在萱华轩住下。日子看上去虽是平静闲适,我心底却万分焦躁,终日都带着一种惶惶不安之感。

  九九重阳节的下午,秋意甚凉,我陪着长生在里屋沐浴。

  她摇着两只莲藕似的小手臂,在水里扑棱着正欢,热水洒了我满头满脸。我哭笑不得,一手按住她的肩头,一手去抹自己面上的水,佯装去吓唬她:“再胡闹,就将你丢出去。”

  长生只得住了手,歪着脑袋道:“姐姐,我在这住了这么些天,白姐姐她怎地还不回来?”

  我愣住。

  是了。

  外头树叶黄了,已是重阳了,她怎地还不回。

  “白姐姐很快就回来了。”我伸手,去捏长生玲珑的小鼻子,道:“不过我们也可以去接她。明天长生随我出去接白姐姐,好么?”

  “去哪里接呢?”

  “自然是去外头了。外头许多好吃的,好玩的,长生你想不想去?”

  “想。”长生认真地点头。

  我看着她隐在水汽中的小脸,无声地笑了,直到笑得满脸都是泪,她却还以为那些只是她溅过来的热水。

  沐浴过后,我陪着长生在书房看书,她歪在我怀里,看了一阵,便开始昏昏欲睡。无奈之下,我只得又将她抱回卧房,替她掖好被子,免得秋日寒气侵扰了她。

  出了长生卧房的门,我信步走到院落之中,四面都是围绕过来的秋风,拂在面上,带来飒飒凉意。

  远处竹林在秋风之中,枝摇叶动,沙沙作响,衬得院落里越发显得静谧。

  这院子前头有一条幽深小径,两旁高树林立,深秋了,许多树叶已然镀了一层金黄,有些甚至一半泛着青,一半染着黄,间隔有些枫树点缀其中,那些枫叶灼灼似火,燃烧开来,犹如天边红色流霞。

  昆仑以往在小径旁种了许多菊花,我娘亲师锦念生前很是爱菊,大抵昆仑瞧见秋菊,便似瞧见了我娘亲一般。不过那些菊花,现下都不见了踪影。

  重阳将近,并无秋菊把酒,亦无故人在侧。

  我在心底喟叹着,抬脚走到那条小径上。

  下面都是松松软软的黄叶,垫在脚下,被踩踏得“嘎吱”作响。头顶的树叶繁茂,遮挡了秋日的日光,而那日光本就凉薄,此番被树叶一挡,倒是越发暗淡,颇有几分凄凄哀哀的味道。

  黄叶落下,被微风吹着,在空中悠悠地打着旋。

  我在厚厚的落叶上席地而坐。低下头,瞧见身前那些黄叶之中,又搁了许多片火红的枫叶,不由淡淡笑了下,捡起一片枫叶放在眼前端详。

  隔着那片枫叶去看眼前秋景。枫叶宛若薄而红的美玉,有光从叶面上透过来,面前秋景都似是熏染上了淡淡的一层光晕。

  沙——沙——沙——

  沙——沙——沙——

  秋风摇动头顶树叶,我捏着那枚枫叶,闭上眼,安静地去听那风卷落叶的声音。

  沙——沙——沙——

  那种声音越发响了,正缓缓地,朝我靠近。

  沙——沙——沙——

  我睁开了眼。

  抬起头,静静往前看,只见那漫天飞舞的或红或黄或青的树叶之中,显出一抹耀眼的白色来。

  那抹白色就立在我面前,仿佛站了许久,一直站在那,从未离开过。

  面前那人身形窈窕,着一身软薄白衣,乌发随风轻柔舞动。雪白的肩头上落了几片红枫叶,衬着她面上含着的微笑,温柔而缱绻,像一支永远也唱不完的清歌。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

  她踩着落叶朝我走来,脚下白靴轻踏,伴随着沙沙的落叶响动。

  “清漪。”

  她低眉浅笑,眸子里恍若有微风停驻其内,伸出手,轻声唤我道:“我回来得晚了,你是否怨我。”

  我快步走过去,紧紧地拥她入怀,一如我以往那般。

  “是,你回得太晚,我定要罚你。”

  “好,任由你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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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虚陵第一部——古代篇完

  探虚陵第二部——现代篇已经开在了专栏里,洛神与师师,将与你再历现代都市历险爱情长卷。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终于大结局了,是个团圆的喜剧结局,两个人终究是在一起了,五卷标题,与卿同归,同归,就是如此。

  我真心喜爱这两个女儿,希望她们能圆满。

  唔,其实早些天就脱稿了,那时候心情真是非常激动的,这是我第一篇长篇,第一篇完结的文,个中意义实在是……我嘴拙,还真没办法描述。

  不过我由于在准备现代篇的事情,也就稍微延长了发结局的时间。

  这文写了快两年,我是5月份发的文,现在是第二年的三月份,还差两个月就两年--。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我才能写完这篇文。

  古代篇完结,还有现代篇,她们的故事其实并未完,还在继续,有兴趣看主角们第二部在现代的故事的,请点击下面链接或者进入专栏观看。

  第二部现代篇地址在这里:

  再次感谢看文至此的各位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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