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婉转嗓音透过门扉,落入耳内。

  陈易面容依旧。

  殷惟郢侧过头,轻声道:

  “这思凡唱得可极好。”

  “想来上了山,以后不会再唱了。”

  “倘若忘了本心,当然不会再唱,”殷惟郢摇了摇头道:“只是若她真是这般人,想来是要当一辈子的外门。”

  陈易笑道:“这思凡唱的是尼姑动春心,还记得你说‘天上真仙皆梵语’,那么不忘本心,又怎么能得道?”

  殷惟郢则平淡道:“我太华山修的本就是金童玉女之法,道姑动春心,难道有恶处不成?”

  陈易听罢,玩味道:“你也动春心?”

  “若非你,我又怎会如此表现?”

  殷惟郢不曾想他话说得这么直接,俏脸微红,但仍做若无其事般道:

  “对伱动,不成吗?”

  陈易伸手自背后搂住了她,柔声道:

  “成。”

  殷惟郢暗勾嘴角,发间别住烟霞云纹簪,日光下折射着烁烁的光。

  这是他所赠的定情之物。

  她轻声道:“小桃的事,我之后会安排好,你不必担忧。”

  她知道陈易对小桃姑娘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纯粹是一种性情使然的怜悯。

  或许是因殷听雪的影响吧,女冠这般猜测。

  “本就萍水相逢,我本来也不算挂心,不过…你安排得很好。”

  陈易想了想,柔声道。

  殷惟郢听出他温柔,却犹不满足,轻声道:

  “你…你喊我声娘子。”

  眼下的殷惟郢虽说讨喜,可陈易却不想照做,反笑道:

  “凭什么…”

  还不待话说完,殷惟郢就瞥了他一眼,“夫君。”

  “我不喊。”

  “…老公……”她压低声音。

  “…不喊。”

  “好…好哥哥。”她嗓音很低。

  陈易骨头都微酥了,他从来喜欢景王女在他面前示弱的模样,噙笑一声道:

  “再来一声?”

  殷惟郢抿了抿唇,瞥了他一眼,径直而去,轻声道:

  “算了,我不稀罕…”

  话音落耳,陈易本没在意,可见她步履不停,他微微怔了下。

  殷惟郢转过拐角,就要回去。

  陈易见她走得决绝,稍作回忆,不禁在想方才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淡了些?

  到底二人还是夫妻。

  殷惟郢目不斜视,耳畔却在听身后的动静,只听他渐渐近了。

  果不其然,从身后搂住了自己,唤了声:“算了…娘子。”

  上套了…

  殷惟郢心底发笑,软软往后倚去,靠在陈易怀里,安排小桃的去向本是件小事,可陈易全权给她处理,听她决定,尊重她这大夫人的意愿,只是默默陪在身边,没来由地,她感到些许温馨。

  男主内,女主外。

  这样的日子,真想再久一些。

  二人浓情蜜意间,都未曾发现…

  陆英站在大堂门边上已经看了好一会。

  …………

  “闵兄弟,就是这了。”

  赵元望大声喊道。

  走过数日的路程,穿过大段大段蜿蜒崎岖的山路,终是到了这仙家洞府。

  树梢之上,冷风袭来,闵宁拢着衣裳下摆,眺望山中景象。

  山林森森冒着股寒气,路面狭窄,细碎的沙子间杂草丛生,低头可见簇簇草屑,不难认出是秸秆,想来这条道路常有穿草鞋的山民在走,而且很规律。

  规律就意味着,平日里其他山民是不走这条道路。

  这上山想来是送食、送水、送柴,而且伙夫固定。

  闵宁微挑眉头,

  好一条地头蛇,

  不是善茬。

  “知道了。”她吐声道。

  听见林间传来的悠长嗓音,赵元望神色一紧,不敢有半点触碰兵器的举动。

  这一路的日子来,赵元望不是没动过杀心。

  揽下笔大生意,平白无故蹦出个同行来分一杯羹,还一开口就要三成,这谁受得了。

  只是每一回赵元望想动杀心之时,这闵兄弟要么不见了踪影、随处隐没,要么便剑抵死穴、几近封喉,赵元望年轻气盛之时曾号称“十指不空”,讲的就是手上偷摸拐骗的本事,只是如今要叫“七指奇人”了。

  三指皆因赔罪而断。

  赵元望再看一众弟兄,也都是面如菜色。

  这姓闵的,是个高手。

  “继续走吧。”

  树梢上传来声音,赵元望回过神来,不敢耽搁,推着两个孩子就往仙家洞府走去。

  像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两个孩子肩膀都颤巍了起来,他们是姐弟,这时姐姐就走在最前面,迎风往上而行,她回头看了眼树梢,企图捕到那捉摸不定的身影,但却寻不到。

  小梨儿不是盼着那人救命,这些天来她都已看透了,那人会黑话,跟人牙子是一丘之貉,她眼下去寻,只是怕死了化作厉鬼,记不清仇家的长相。

  至于其他四人,她记得清晰。

  弟弟小瑕儿把头啪啦点在地上,心里万念俱灰了,踩在石子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破皮泛血。

  疼痛袭来,他起初要当坚强的汉子,于是没哭,可抬眼望了眼黑黝黝的林间小道不知通往何处,眼眶一酸就哭了出来。

  “哇啊啊!”

  哭声惊林鸟,群鸟掠空,搅得风声嗖嗖。

  走这氛围诡谲的林里本就心头惊惊,赵元望一听哭声就更觉烦闷骇人,猛地一巴掌扇到脸上。

  男孩的脸红肿起来。

  “哭哭哭、哭什么个东西?你这娃子就是贱,一路不见你哭,你狗娘养的现在哭!”赵元望破口大骂。

  男孩愣了下,大嘴一张,哭得更起劲了。

  “妈拉个贱娃!我今天就给你教训个明白。”

  赵元望抬手正欲再打。

  林间忽然旋来股黑风,卷着枯叶森森。

  空幽的黑暗仿佛一下收拢,本就狭窄的山路更显逼仄。

  “小兄弟…”

  嗓音苍老而阴冷,伴着嘶音,

  “教训个明白不要紧,打坏了咱的药引就不好了。”

  赵元望的手竟是再甩不下,他脸吓得煞白,滑腻的肉鳞捆住了手。

  树梢之上,

  清澈的丹凤眼微侧。

  哟,

  还真是条地头蛇。

  “鄙人姓白,不是个娘子,而是个夫子。”

  世间蛇属多姓白。

  但见那说话之人白发苍苍,人头蛇身,老旧的皮肤耸拉下垂,却又身着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可举手投足间拢着森森妖气。

  蛇道人白夫子望向林间某处,

  “这位小兄弟,未免也藏太久了吧,不是一起来的吗?”

  闵宁闻言,再不隐藏,自树梢一落而下。

  白夫子眯眼打量了一圈,像是判断着骨相,旋即惊道:

  “亦龙亦凤,奇才…奇材……”

  随着话音落下,白夫子好似无形间改了个主意,逼仄而来的漆黑收拢起来,卷住赵元望手的蛇尾也滑溜地收了起来。    他啧啧笑道:

  “还请几位到府上,咱早已备好酒饭招待……”

  ………

  说是仙家洞府,倒也有几分山清水秀的模样,一座独栋小楼倚坡而建,屋檐下就是湍湍水流。

  说是备好酒饭招待,但满桌却尽是素菜。

  炒三鲜、煮冬笋、野菜锅、还有满满几大碗白饭跟黄酒。

  没肉啊!

  一行人都落了座。

  而两个小孩不知被带到何处去。

  只是想来不是什么好去处。

  白夫子举杯邀饮,大笑道:

  “寒舍冷食,切莫嫌弃。”

  “哪敢嫌弃…”赵元望见白夫子迟迟不予银钱,便旁敲侧击道:“那两孩子…夫子是用来作甚的?”

  白夫子捋了捋白发,把众人环视一圈,看得人心呼阴森。

  “人人都说咱是仙家,可咱修道多年,还留着蛇身,这仙好似也不够仙啊。”

  白夫子顿了顿,笑吟吟道:

  “所幸咱略通谶纬之术,算到了道种佛种从这姐弟而出,便托人去办事。”

  赵元望继续道:“办事的人呢?”

  白夫子笑道:“吃了。”

  赵元望一僵,顷刻毛骨悚然。

  别说是他了,就是那几个一并跟来的兄弟都觉察到了不对。

  赵元望僵僵道:“白夫子莫说笑。”

  “不说笑,不说笑。”

  白夫子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

  赵元望松了口气。

  但见白夫子指了指这一桌的素菜,问道:

  “知道这桌菜缺了点什么吗?”

  一行人不明所以,彼此面面相觑。

  赵元望问:“缺了…什么?”

  白夫子咧开了嘴:“没肉啊!”

  血盆大口蔚然一张,满嘴泛黄的蛇牙!

  众人抬眼,皆亡魂大冒。

  恰在此时,赵元望甫一回头,

  却见剑光如虹。

  ………

  锋锐无匹的长剑将庞大的蛇嘴刹那洞穿。

  一大长截染血的剑身穿过上颚,那血盆大口竟是再也合不拢。

  白夫子瞳孔剧震,只见这剑势还要往下一斩,他猛地往后一退,嘶啦声中蛇口已分成两半,他往后急退,鲜血淋漓而下。

  只见那披着暗红大氅的侠客目光戏谑,手里的长剑一甩,蛇血飞溅八仙桌。

  滋滋冒烟。

  赵元望一行人这时才看见,这满满几大碗的白饭都竖着三柱香,活生生的断头饭!

  白夫子的蛇嘴已血肉模糊,惊惧间嘶嘶出声,蛇身已盘了起来,做张牙舞爪姿态。

  吼!

  咆哮之间,房梁震荡,灰尘滚滚而落。

  赵元望等一行人虽都拿起了刀兵,但却是护在身前,缩在角落里,根本不敢与这大妖对峙。

  闵宁却屹然不动,剑尖微抬,

  “亦龙亦凤,你想拿我来炼药?”

  剑身已旋聚起光华,天地元炁浓烈得近乎流溢,剑上有铭,气度森严,是为“一气风云,剑开三光”。

  白夫子眸中俱是惊骇。

  “你比那景王女还不识货。”闵宁嗤笑一声。

  随后人随剑动。

  白夫子似是已自知必死,嘶哑怒吼,蛇躯瞬间攀高数丈,如小山般拼死迫杀过去……

  …………

  一只脚踢了踢蛇头,瞳孔涣散,再无反应。

  赵元望惊声道:“真死了!”

  “当然死了。”

  闵宁微微颔首,并没有急着擦去剑上的鲜血,而是缓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赵元望眸里捕捉到这一细节。

  几乎是一瞬之间,赵元望猛地把一个弟兄拉到面前,接着整个人炮弹似地朝屋外猛窜!

  耳畔风声急掠,大门离他仅差一丈。

  寒光却卡在这要命的一丈间骤起,横隔在赵元望与大门之前。

  赵元望冷汗直冒,闵宁竟先他一步就拦在了门边。

  闵宁满脸堆笑地问道:“赵兄弟,跑什么啊?”

  赵元望退后半步,长刀举到面前,

  “你要杀人,我还不跑,我傻了吗?!”

  “哦,看来你不傻。”

  闵宁下一刹一剑劈斩过去,

  “太有脑子的人,还是死了为好。”

  赵元望脖颈上出现一条清晰的血线,接着砰地滑落到地上。

  余下三人俱是脊背皆寒,刀锋抬都不敢抬。

  只见一人绷不住跪倒在地上,大喊道: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没有脑子、我没有脑子!”

  闵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忘了说,太蠢的人,我不喜欢。”

  长剑往前一捅,直入心窝,那人瞳孔瞪大,倒地而去。

  闵宁回过头看向另外两人。

  一瞬间两人被杀,赵元望更是死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两人已是丧了胆。

  “你们有什么话要说?”闵宁慢慢问。

  其中一人颤颤举刀,摇了摇头。

  闵宁长剑指了过去,轻声道:

  “再不说的话,就没得活了。”

  不轻不重的话音好似一根救命草,那汉子哗地丢下刀,喉咙颤颤道:

  “我上有老、下有小,都是他们胁迫我的……饶命、饶我一条狗命!”

  闵宁却忽然打断道:“你有脑子吗?”

  那人看了看赵元望,摇了摇头…

  闵宁提步而去。

  眼见剑锋越来越近,那人气血上涌,求生欲顷刻席卷,慌乱大喊道:“大侠、大侠,我不蠢但没脑子、我不蠢但没脑子!”

  闵宁停了一停。

  那人都快吓尿了,颤巍巍地抬着眼。

  只见闵宁轻声叹道:

  “你这种人既又没脑子又不蠢,不上不下,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说罢,手起剑落。

  鲜血溅落,身躯瞬间重重倒地,死不瞑目,看来是不活了。

  闵宁回过头,

  只剩最后一个。

  “大、大侠,别杀我、我这人又蠢又有脑子!”

  这人已是跪地磕头讨饶,脸色已像死人般白。

  “好说,你这种人我往往都会留一命。”

  这人眼里闪过一抹得救的喜悦

  “不过,我已经杀爽了。”

  闵宁回头看了眼地上三具尸体,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不早说呢?”

  逐渐找回感觉,我发现症结所在,我太想按一个早定好的结构来,以至于有点失去了创造欲望,我现在想想,写该创造而不是填空,不是结构是这样,我就该写成这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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