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位被小乞丐唤作祝小娘的女子走近,韩序注意到,这位小娘模样有些熟悉。

  祝小娘见到韩序,也是有些错愕。

  “我们是不是见过?”

  韩序见到祝小娘的表情,有些疑惑地问道。

  祝小娘霎时间满脸通红。

  “白天......神仙桥上见过。”

  其实不用听祝小娘这话,瞧见她脸红的样子韩序一瞬间就记了起来,这可不就是白天桥上劝自己不要相信年轻道士那位?

  见韩序看着自己,祝小娘不知所措。

  一旁的小乞丐见状还以为是祝小娘怕了韩序,张口对着祝小娘说道:“祝小娘别怕,这个哥哥是好人,他是来给我送东西吃的。”

  祝小娘嗯了一声。

  小乞丐又转头对着韩序说道:“哥哥,这个是祝小娘,我和师父来到这以后,好几次我们没东西吃都是祝小娘给我们送吃食。”

  祝小娘看了看地上盒子里装的吃食,又看看手里的饭菜,随后放在地上,轻声说道:“家里刚烧了饭,想着你们今天肚子应是还没着落,就端了些过来了,没公子的好,要不......你们留着明个儿吃。”

  “祝小娘的也好。”

  约莫是看着这两天的饭菜有了着落,小乞丐有些开心,接着来到韩序面前,端起餐盒里一盘蜜饯果子,看了看韩序,像是在征得韩序同意。

  韩序点点头。

  接着小乞丐便双手捧着蜜饯果子到祝小娘跟前。

  “祝小娘吃这个,师父给我弄到过一次,可好吃了!”

  祝小娘见到小乞丐懂事模样,才算不那么紧张,对着小乞丐说道:“小娘家里就是做蜜饯果子的,你留着就好。”

  小乞丐有些疑惑。

  “可是我从未见祝小娘吃过啊。”

  祝小娘闻言,笑了笑,摸着小乞丐脑袋说道:“这些都是做给贵人吃的,小娘要是吃了,就没法拿去卖钱了。”

  小乞丐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随即将端着蜜饯果子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那祝小娘更要尝尝啦!”

  一旁的韩序见祝小娘二人对话的模样,没由来的觉得有些舒服,方才路上的郁闷全然消失不见,做了个温柔的模样对着祝小娘说道:“不如尝一口试试?”

  好不容易缓了一点的祝小娘听到韩序这话,唰的一下脸又红了,看样子比方才还要红,跟个樱桃似的。

  随后有些拘束地从盘子拿了一颗蜜饯果子,放到嘴里。

  见到祝小娘吃了果子,小乞丐比自己吃了还开心。

  眨巴眨巴眼看着祝小娘问道:“祝小娘好吃吗?”

  “好吃......很甜......”

  不知怎的,祝小娘说得有些磕磕巴巴。

  “好奇怪呀,我记得蜜饯果子不是酸的吗?”

  听到祝小娘的话,小乞丐有些惊讶。

  随后好像有些怀疑自己。

  “莫非是我记错了?”

  应是觉得大概今天跑了个空,韩序从草堆上坐了起来,想了想,将手里银子分了一些出来放在餐盒上。

  对着小乞丐说道:“既然你师父不在,我先走了,待你师父回来你告诉他去樊楼对面的白云间客栈寻我。”

  小乞丐应声点头。

  随后不等小乞丐讲话,便径直离开。

  待韩序走后一段时间,祝小娘才缓过神来。

  跟小乞丐交代了几句也随即离开。

  待屋里只剩自己,小乞丐挣扎了几番,从盘子里也拿了一颗蜜饯果子放到嘴里。

  自言自语喃喃道:“就是酸的呀。”

  ————

  东京城城隍庙内。

  紫衣姑娘赶到的时候,来往祭拜的乡亲们基本已经寥寥无几。这是程嘉这两天第二次来了,昨日早些时候已经同姐姐来祭拜过一次,医馆里最开始的那筐草药,便是第一次来的时候从一位乡下农夫手里买的。

  东京的城隍庙不算特别大,但规格却是不低的,庙里所供奉的城隍神据说是前几朝的一位将军,那时候朝廷还是府兵制,天下四分五裂,东京城尚只是小王朝的边疆,那位将军带着手下军民在此处开荒耕种,为百姓守国门,带着将士们数次抵御敌国进犯,可以说是战功赫赫,如今东京的百姓们,有不少都是当时军士的后代。后来随着王朝更迭,东京的城隍神规制也从最初的小神数次升迁成了如今的“王”。

  平日里负责打理城隍的,除了两个扫地打杂的小厮外,还有位不怎么露面的住持,附近乡亲们都尊称他为大庙公,是历朝历代皇帝御赐册封的城隍住持世家。平日里大庙公多数时候都只会守着城隍的庙院,但附近乡亲们对大庙公的尊重甚至要胜过衙门的那些差役,就连有时候附近的乡绅差役自己若是遇到地方上的棘手大事,也都会来请教大庙公的意见,古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自然是有些夸张,但对这个时代来说,这些德高望重的宗长确实是很有分量的。

  大庙公是位精气神很好的和善老人,见到紫衣姑娘一人前来,便邀请进屋同吃晚饭。

  ......

  ————

  待三人都赶回医馆的时候,天已见黑。

  程鸢看了看桌上几人带回来的东西,有一朵已经晒干的朝芽花,一朵已经洗干净的朝芽花,还有一朵刚刚出土的朝芽花。分别是虞砚书,韩琦,程嘉三人从药铺,酒楼,城隍庙想办法带回来的。

  接着三人分别讲了这一趟的来龙去脉,程鸢记下之后,谢过虞砚书二人,瞧着天色已晚,便让二人先行离去了。

  待二人离去,程嘉伸了个懒腰,看着尚在对着朝芽花发呆的姐姐说道:“东西已经带回来了,又不会跑,就明天再看呗?”

  程鸢闻言,并没有搭妹妹的话,只是将桌上三朵不同的朝芽花反复拿起,放到鼻尖来回嗅闻,面色凝重。

  程嘉见状,疑惑道:“姐姐可是瞧出端倪?”

  程鸢思量片刻后,缓缓道:“虞公子与韩公子所带回来的这两朵朝芽花,与你带回来的那朵,不一样。”

  程嘉还以为是什么事儿,一听这话,轻笑道:“这肯定不一样啦,他俩从餐馆和药铺带回来的,一个是洗干净打算做饭用的,一个是晒干了打算入药用的,咋能跟庙里的一样?”

  程鸢又问道:“你再与我说说你在城隍庙打听到的朝芽花用途。”

  程嘉回想了一下,然后娓娓道:“我去到城隍庙的时候,天已经有点开始暗了,大庙公他们赶巧正在吃饭,我便一同入坐了,我说明了来意,大庙公让我问桌上一个负责整理祭品的小厮,平日里城隍庙收到的乡亲们祭祀之物都是他负责处理的,朝芽花自然也是包括在内,据他所说朝芽花不同于乡亲们送的其他物件,大都是乡亲们从邻里专门种花的户里直接买来的,基本都是新鲜从土里摘的,庙里平日就他们三人,每逢这个时候送的花又量大,他们也处理不了,所以就直接卖给城里的昌隆商号了,这不是今年才有的,而是年年历来如此,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卖花的银钱也是拿来用作平日里城隍庙的日常开销,并未有偷偷中饱私囊之类的,这事儿大庙公也知道,所以应该没什么异处。”

  程鸢点点头说道:“城隍庙与大庙公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你从城隍庙带回来的朝芽花也很新鲜,与我知道的正常朝芽花模样,味道都一致,但另外两朵便不同了。”

  程嘉皱皱眉:“你是说樊楼与药铺有问题?”

  程鸢瞧着三朵花瓣,思索道,“如果我没闻错的话,这樊楼与药铺的朝芽花,虽然看起来与寻常花朵无异,但其实已经被用一种特殊草药浸泡过,而浸泡所用的药材,就是我让你们三人去寻的图中之物,朱鹊枝,这种朱鹊枝一遇朝芽花这种至阳至烈之物,便会产生一种慢性毒素,初时让人体寒发虚,就像我们这几日所遇到的风寒之症,但时间一久,便会开始使人经脉堵塞,心神溃散。”

  程嘉不解问道:“可是这么说的话,这几日患此症的大多都是老人,并且大都家境不是很好,基本是去不起樊楼那种地方的,而且也是在先生病以后才去的药铺拿药,这也对不上吧,樊楼与宁德堂又是扎根东京的老字号,与东京可以说是一荣俱荣,没道理做这种谋害东京百姓之事啊?”

  程鸢摇头笑道:“这花确实是有问题,但并不见得有坏心思之人就是这酒楼与药铺,我想,他们自己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其中猫腻。”

  程嘉眯眼道:“姐姐的意思是?”

  程鸢沉声道:“据方才虞公子与韩公子二人所述,这宁德堂与樊楼的朝芽花,由于所需量大,一般都不会去乡亲们家里散收,而是直接从城里最大的昌隆商号批量去买处理好的半成花,附近有种朝芽花的农户们与城隍庙也都将这朝芽花大多卖给了昌隆商号,方才你从城隍庙带回的新鲜花枝并未有异样,这说明乡亲们种的朝芽花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可经过了昌隆商号这一手,到了宁德堂与樊楼那里,就又出了问题,你说,这问题是出在哪了?”

  程嘉恍然大悟:“昌隆商号!”

  程鸢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先前我其实一直想不通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同时让东京如此多百姓染上恶疾,直到今日想到朝芽花我才想通,在东京,要想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大量下毒,也只有从这处处皆能用到的朝芽花之中动手脚最为合适了,而且......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想不通,东京城的这些个乡亲老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招人惦记?今天瞧见虞公子与韩公子我也大概能够想明白了。”

  “这背后之人惦记的并非东京百姓,而是这些日子里突然大量到来的东京的外乡人!这朱鹊枝与朝芽花搭配出来的毒药发作缓慢,若是拿来祸害百姓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但是如果目标是那些外乡官绅的话,便说得通了,这些人大都不算年迈,平日好生好养,因此前期的风寒之症大都不会对这些人有何影响,所以近些日子以来有病症的都是这些东京的老人,但也正因如此,这些外乡官绅即便吃下了这些毒药,也不会有所察觉,再往后,当他们察觉之时,毒性已经深入脏腑,不论多好的身子,若是经脉堵塞,心神溃散,那便是回天乏术了。”

  “畜生!”程嘉脱口而出,咬牙切齿。

  程鸢面色沉重,若有所思。

  程嘉沉声问道:“姐姐,那我们要出手么?”

  程鸢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缓缓说道:“若只是江湖庙堂之事,你我姐妹二人自然不必插手,江湖庙堂纷争,自由他们自己解决,可如今这背后之人却是牵扯上了这东京无辜百姓,若是不闻不问,岂不是违背了你我二人的初衷?”

  程鸢闻言嘴角一挑,俏皮道:“想必姐姐从一开始便已经做好打算了吧?”

  ————

  深夜小雨转成暴雨,东京城本就极难泻水,这会儿地面上有土的地方处处都像沼泽,让人难受。

  城内一处宽阔大院,院门贴着“仓库重地,闲人勿入”八个大字,门头还挂了一处颇为大气的牌匾——昌隆商号。

  院内一个身披蓑衣的伙计顶着暴雨,来来回回好几趟,才将院中的几口泡着东西的水缸搬到了有顶遮挡的亭子下。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搬完,也不管亭下石凳湿透,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似乎在指责这阴雨不断的天气。

  他刚歇了一口气,背后就突然窜出一个蒙面之人,然后这伙计就被蒙面人一记手刀敲在脖子上,靠着亭柱晕了过去。

  随后这蒙面人便行至泡着东西的水缸之前,从怀里掏出几叠保存的极为小心的红色粉末,挨个倒入了缸里。只见那红色粉末在接触到水的一瞬间,便极为神奇的消失不见,彻底融化在水中,一切看起来都与方才一样,只不过缸中明明已经脱了土壤浸水筛泡的朝芽花变得更为娇艳了

  蒙面人做完一切,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用来装红色粉末纸张塞回怀中,不愿留下任何痕迹,在雨声的掩盖下,从头到尾都未曾惹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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