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染的眼神催促下,玉卓将手放下,缓缓张开手掌,眼看天色已临近酉时,乐染略微思索后,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沾了些碎土,用拇指轻轻揉捏之后,搁在鼻下闻了闻,又反复仔细看了会儿。

  顿了顿,她抬手欲将食指靠近樱唇,还未覆上,便被捏住了手腕,顺着看去,果不其然又是玉卓。

  乐染望着他似有不解,随后又是一笑,玉卓撇开眸子,轻声说:“即便是不怕毒,也别轻易尝试……脏。”

  乐染原本只是看着这位东玉太子年纪不大,却一本正经的模样,有心想要逗逗他,谁料对方竟然嫌她脏……

  于是那原本热情洋溢的笑容,瞬间有了一丝龟裂,而一直暗中观察她的玉卓早在她停顿时,便发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于是聪慧的太子殿下也少有的起了玩闹之心,此时瞧着她吃瘪的样子,竟然觉得十分有趣。

  乐染面带尴尬的用另一只手碰了碰小巧的鼻头,又晃了晃还被他握着的手腕说道:“太子殿下说的有理,是草民冒失了,还请殿下,唔,高抬贵手。”

  而站在一旁的白冉,没有过多关注旁的,只是探究的挑眉看着眼前的少女,满腹狐疑的想,这姑娘身上浓重的灵域气息是怎么回事,如今灵域举族隐匿,不可能允许族人入世,况且这姑娘身上似乎只有气息并无灵气术法,而且这气息还竟然还有几分熟悉。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必然是与郑芃槿相识,只是要染上这浓重的灵域气息,却非易事,少说也是朝夕相对了数年……还有神交……那这两人的关系……

  思及此,白冉的神情带着几分怪异,但也只一瞬便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以郑芃槿那怕麻烦的性子,这种事似乎不太可能,若真是遇上,怕早就躲的远远了,如今这样,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他遇到了麻烦而且无法脱身,但以药行和这少女的言行,郑芃槿似乎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于是他决定先处理眼前的事,之后再找机会与乐染打探一番,随即对着眼前还在拉扯的二人说道:“乐染姑娘可是有什么发现?”

  众目睽睽之下,玉卓慢慢松开手中那纤细的腕子,他虽然制止了乐染的动作,但却手下一直很温柔,并没有施力。

  被“释放”的乐染,此时也没多想,对着玉卓轻轻颔首,之后转而面对白冉,正色道:“是有些发现,单说这土是无毒的,但它将养的植物却是剧毒。”

  “这土表面上看是普通的腐殖土,因为长期埋有腐枝腐叶所以发黑,非常适合将养植物,而且能够加快生长发育。但细看之下,这土质并不细腻,中间还混杂了一些砂质土壤,问题就出在这砂质土壤中——”

  话说到关键之处,她突然顿住了,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一些事,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这土,这植物,这剧毒的背后似乎干系太大,若是从药谷的人口中说出,或许会引发不小的动荡。

  而药谷原本独立于世,虽地处东玉阳山,但玉皇早年与药行已达成默契,不干涉药谷行事,而药谷也从不行伤天害理之事,不参党争,不涉江湖,如此多年下来,药谷融于四国,享八方敬仰。

  如今要是有些话自她口中说出去,怕不是会打破长久的安宁,给药谷带来麻烦,身为谷主的亲传弟子,她绝对不能让药谷陷入那样的境地。

  于是后退一步,对着玉皇缓缓施礼道:“请陛下给草民半日时间,明日草民定给陛下一个答案。”

  “不必了——”

  乐染一惊,猛地抬头看去,只见白冉眸色沉沉的盯着自己,一时间让她有几分心虚。

  而白冉从她刚刚的神色便明白,这姑娘心中怕是已经有答案了,却碍于某些原因不好直言,此时多要这半日时间,也不知道具体想要做些什么,但他唯恐生变,不得不带着几分逼迫,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乐染姑娘刚刚已经说到这土是用来将养毒物的,更是提到砂质土壤,想必是已经有了眉目,如今时间紧迫,半日也耽误不得,若是姑娘有何顾念,那白冉便替姑娘向陛下求请一道赦免的恩旨,再请陛下将此处清场戒严,以便于乐染姑娘免去后顾之忧。”

  乐染一怔,轻蹙娥眉看了白冉一眼,心中不乏有些气闷,但也明白事态紧急,对方并非故意刁难,而她原本也无心隐瞒,只是想着回去找师傅商量一下或者让师傅先行离开后,她再行禀报,如今却被白冉架着不上不下,只能硬着头皮站在这里,心情沮丧的垂眸看着鞋面。

  玉皇先是见了乐染那副颓败的模样,有些不忍,又见白冉目光坚定的看着自己,于是心中了然,冲他点点头,便吩咐玉卓立刻去安排。

  玉卓领命之后,将手中的泥土连同帕子包起来,递到乐染眼皮底下,原本只是不想看着她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想将东西交给她转一下注意力,却不料这姑娘突然抬起那双水润的眸子看向自己。

  那一刻,玉卓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吸进去一般,于是略微慌乱的与她错开眼,擦身而过时,安抚的说道:“不必紧张,本宫去去就来,届时姑娘照实说便好。”

  乐染有些奇怪的侧首看了他一眼,一时摸不透这玉太子是什么情况,虽说东玉皇室这一家子有些打破她从前对皇室的认知,但似乎也太好说话了,不过见他眼神清澈坦荡,便也打消了深究的念头。

  只是感叹自己势单力薄的面对这一群人精,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伎俩根本不够看,况且她从小生长在药谷那样单纯的环境里,能说上话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甚至有时候连“金鸽”那只腹黑的坏鸟也能欺负她。

  于是她开始想大白和小白,想她那个面冷心善的师兄,还有点想芃槿那个“活死人”,至少不管他们谁在,也能给她出出主意,然而想到那个自己朝夕相对数年的“活死人”,她竟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默默寻思着出来了数日,也不知道灰鹤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东玉,阳山药谷

  “不好啦,师傅,不好啦……”此时,灰鹤慌慌张张的向他师父跑去。

  “做什么大呼小叫的,到底有何事令你如此慌张。”乔冢面色不豫的看着眼前向着自己奔来的小徒弟,忍不住轻声呵斥道。

  待到乔冢面前,灰鹤停下微微喘息的说:“师傅,活,‘活死人’不,不见了——”

  “你说谁?”乔冢英挺的五官之上,一双剑眉不经意蹙起,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就,就是师叔带回来的那个‘活死人’啊。”灰鹤进一步解释道。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何时发现不见的?可留下什么线索?”乔冢神色愈加严肃,厉声问道。

  灰鹤被他此时的样子震慑到,却又不敢不答,便结结巴巴的说,“就,就去拿晚膳回来,人就……不见了。”

  说到此,灰鹤有些自责,小师叔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这个“活死人”,而他竟然把人弄丢了,等小师叔回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想着想着有些着急的红了眼眶。

  乔冢看着小徒弟委屈的样子,没多说什么,只是冷着脸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走吧,随我再去看看。”

  那“活死人”初进谷时,药行和鬼仙将人养在乐染的住处,原本以为最多三五月便可好转,谁知年过三载,那人依旧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故而药谷的人都称他为“活死人”,但即便是“活死人”那也是个男人,长久不见转醒,药行便想着要将他移到乔冢的房舍去,原本大家都以为乔冢为人性冷,不会理睬,谁知却破天荒的答应了,但因此得到解脱的乐染却似乎又不大乐意了,找了许多借口和百般坚持之下,药行只能让药人在乐染的房舍旁搭了一间小小的药舍,除了放得下一张床,便是一室的草药,放眼看去几乎就是一个简易的库房而已,但乐染却似乎与这“活死人”相处的“自得其乐”。

  如今师徒二人来到这药舍,满屋苦涩的草药味道,虽然收拾的干净,却因为满室层叠错落放的满满的置药簸箕,令这狭小的空间更显拥挤,乔冢师徒二人同时进入连错身都难,这不免让乔冢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这师妹莫不是有变相的虐待病人的嗜好?如果是自己身在这样的环境下,恐怕但凡有能力便也会想要逃离吧。

  想到这里,他先让灰鹤退到门边,自己四下查看了片刻,没有挣扎拖移的痕迹,原本的被褥和药枕,除了有些长期卧床的痕迹外,竟是没有一丝歪斜,药舍简陋东西不多,却没少也显不凌乱,不像是被人劫持,而随着目光向着床沿的地面看去——果然,空无一物,继而他心中了然,神色也不似初时那么紧张,仿佛松了口气一般。

  正待他转身走向灰鹤,准备出药舍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我徒儿可在?”

  转眼便见一身玄衣的鬼仙出现在药舍门外,他身材高大,站在灰鹤身后足足高出一个头身,越过灰鹤便看到正要出来的乔冢,继而神色悠闲的扫过整个药舍。

  灰鹤闻声忙的侧身,拉着鬼仙的袖子高兴的说道:“师爷爷,您回来了。”

  鬼仙面容慈爱的抬手拍拍灰鹤的脑袋,点点头,乔冢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师傅,状似惊讶的说道:“师傅,何时回来的?”

  鬼仙绕过灰鹤进到药舍里,有些嫌弃的掩鼻说道:“刚到而已,听人说你与灰鹤匆匆往这边来了,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赶来瞧瞧。”

  “没什么大事,劳师傅挂心了。”乔冢恭敬的说道,似乎不打算细说。

  但却耐不住自家小徒弟的心直口快,“师傅,你怎么不告诉师爷爷那个‘活死人’……”

  “灰鹤!”乔冢突然一声厉斥,吓得灰鹤顿时禁了声,他自五岁入谷拜入乔冢门下,一直乖巧听话,而他师父虽然面冷,却对他和师叔格外的好,哪怕他和师叔犯错,他最多冷眼不语,却从未凶过谁,今日却一反常态,声色俱厉的呵斥他,少年的心里多少觉得委屈,一下子便红了眼眶。

  “怎么了?要跟我说什么‘活’……”鬼仙面有好奇的开口问道,但话说回来一半却被人截去。

  “你自己做的错事,还好意思说?”乔冢自入门以来,第一次驳了自己师傅的面子,但他顾不得此时鬼仙探究的目光,只想赶紧把这傻徒弟打发走,“自今日起两个月内,鸽舍的打扫由你亲自负责。”

  “师傅,我……”

  “还不去?”

  灰鹤看着师傅似乎真的生气了,不敢再耽误,向着鬼仙行了礼,便委屈的转身离去。

  待少年离开,乔冢转身施礼,对着鬼仙说:“师傅刚刚归来,徒儿先送您回房休息吧。”

  鬼仙自话语被乔冢生硬的打断,便没再言语,此时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说:“先不急。”随后又不经意的绕过他向着床榻走去。

  来到那张空荡荡的床前,语带惊讶的说:“为师记得,离开之前似乎这里的人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如今这是去了哪里?”

  乔冢见他执意追问,背朝他时眉宇间不禁浮现不耐之色,转过身后却依旧面容恭敬的说道:“今晨徒儿还查看过,此人确无转醒迹象,但如今竟是不知所踪,毫无踪迹可追溯,于是徒儿刚刚便是为此责罚了灰鹤,等师妹回来实在不知如何对她交代。”

  “况且此人并非我谷中之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药谷,可见他当真修为颇深,此外师傅此前也曾怀疑此人与灵域有关,而我药谷独立于世,不参党争,不涉江湖,徒儿觉得还是不要大肆声张,那人走了兴许是件好事,师傅以为呢?”

  鬼仙眼神怪异的看着乔冢,总觉得的他这徒儿今日说不出的怪异,不禁处处堵他的话,还奈何句句有理,让他不能深究,故而只能点点头道:“徒儿说的有理,那便这样吧,你先行离去吧,我见乐染丫头这药舍中有几味稀奇的药材,我慢慢挑选,寻几颗回去。”

  乔冢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便应声离去。

  但当他刚出了药舍,便凝神聚气,步伐也随之慢了些许,还未走远,便听到自药舍中传来一句几不可闻的叱骂,不尽然令他唇角单边轻勾,继而身形轻快的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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