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休,从野离草原到迷月渡也要四五日的行程,我的时间不多,无论如何要赶在顾南风迎娶吐蕃公主之前见到他的人。

  秋日广阔的草原被飞驰的骏马一步步抛却在身后,一路上风餐露宿,只有在枣红马实在困倦不堪的时候,才停下来稍作停歇。

  自从来到野离草原,我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因为对迷月渡的向往,经常从族人以及过往商队口中探听了解通往那里的路径。

  近年来顾南风和吐蕃的联军已经攻陷了安西四镇,过去的朝廷藩镇现下已经被他们完全占据,从草原到藩镇以及迷月渡之间都有商人和驼马队踏出的商道。

  一路边走边问,去往迷月渡的路径在脑海中渐渐清晰,剩下的,便只是时间而已。

  我一直在娘亲的翼护下成长,虽然也已经十六岁了,却从未受过娘亲小时的磨难与历练,行事远不及娘亲的冷静果敢。

  我知道这条路虽并不易走,时时刻刻都蕴含着风险,我用头巾包了脸,遮住了自己的面目,只余下双眼露在外面,异常地警醒。

  历时八年的安史之乱,给中朝的繁荣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和深远的影响。

  叔叔说,那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乱,让锦绣大唐的人口锐减了近半,大量流离失所的流民跑到了战祸不及的边塞,为了生存,便聚众打家劫舍,侵掠商道,由流民变成流寇。

  边塞之地,匪患四起,这种情况下,吐蕃人以及当地部族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局地的战祸和冲突一直延续到安史之乱结束后的几年,仍未见好转。

  越冬的豺狼,迁徙的流寇,所以,这几条看似平静的漫漫商路之上,随时都危机四伏。

  好在我身无财物,轻装简从,遇见人迹的时候除却问路,多是骑着骏马一纵而逝,再加上身上是当地部族的服饰和发饰,也并不过分惹眼。

  昼夜疾驰,五天过去了,我的行程很快,清晨问过一游牧的老者,得知距离迷月渡不过就剩下了大概大半日的辰光,这个好消息让我的心神微微一松。

  离他娶妻的日子还有两天,如果顺利,我将会在今天暮□□临之前到达迷月渡,想到不久就要见到他,却不由得热血涌上面颊,悄悄晕开了娇艳的桃花。

  可就是在这样的当口,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绕过了当年的焉耆军镇的时候,看着那乌乌泱泱吐蕃服饰的士兵,我未作任何停留,一路绕行过焉耆,纵驰出二十余里后,才敢稍有停歇。

  前面已经是遍野的黄沙,一条商道迤逦着向远方延伸而去,路边星星点点是枯黄的秋草,却也被过往的牲口驼马啃食得参差不齐。

  近中午时分,艳阳高照,早穿皮袄午穿纱,与草原不同,尽管已经是秋日,荒漠的气候仍旧温差极大,我的脸颊和背心都被汗水湿透,便下了马,解开包裹着面庞的头巾,在地上铺了一块毛毡,稍作休息。

  枣红马身上汗意涔涔,弯着颈子蹭着我的胳膊,鼻孔一张一合翕动着,呼吸灼烈。

  它是在向我要水喝,骤然停歇下来,我才发现自己也早已经口干舌燥,拍拍它汗湿的脖颈,我起身在它的背上解下了水囊,拔开了塞子,却一下子怔忪在那里。

  原来只顾一味地潜心赶路,在路过焉耆的时候,我竟然忘记在空空的水囊中加满水。

  这一发现让我的心头突突直跳,娘亲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沙漠清水贵如油,穿行沙漠,宁可没有食粮,水却是半点也少不得的。

  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回转到焉耆镇,向那里的吐蕃士兵讨水喝,要么一鼓作气赶到迷月渡,在日暮之前应该到达,只是整整一个下午没有水,不知道我的马儿是否承受得住穿越沙漠的干渴。

  正在犹疑之间,忽然听到身后来时的方向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回身望去,黄沙路上尘土飞扬,一行十几人正骑着马沿着黄沙路飞奔而来。

  我翘首望着,若是过往的胡商,我也许可以向他们讨要些水喝。

  可这队人疾驰赶路,行色匆匆,并不像是胡商,我急忙围上了头巾,牵着马儿闪开了道路,他们渐行渐近,方才看清楚他们身穿的都是弓月人的民族服饰,十几个人都是弓月部族的壮健汉子,魁梧的身材,神情粗鲁。

  安史之乱后,朝廷逐渐失去了对安西四镇的管制,弓月人开始四处流徙,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碎叶城以东的弓月城,频频与吐蕃横联蚕食中朝的藩镇,在西域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弓月人性格凶悍,骁勇善战,又与西域霸主吐蕃亲厚,通过各种的机会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域,在西疆的各部族中的势力渐渐强大。

  马队驶过我的身边,卷起的风尘沙飞扬,我用头巾遮住口鼻,还是被沙尘呛得一阵咳嗽,让我心惊肉跳的是,那队人马经过我的时候,竟然减速停了下来,一行十几人勒住马匹盯着我,脸上是奇怪的审视神情。

  我不由退后了两步,领头的几个弓月人互相望了望,叽里哇啦说着话,像是在开了句什么玩笑,一个面带刀疤的男子戏谑地狞笑一声,纵马上来逼近我,忽然一俯身扯去了我头巾!

  我又惊又怒,向后跃出一步,抓过枣红马的缰绳就要跃身上马,却觉得手腕剧痛,那刀疤男子已经迅捷地挥出马鞭抽在我的手臂上,马儿受惊,向后闪身而去。

  马队的人见到了我的脸,轰然一声沸腾起来,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是为首的刀疤男子却是无比得意,丑陋面孔上那两只鹰隼般犀利的眸子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走开!”他们脸上的恶意昭然若揭,我的手抚上腰间的短剑,一步步后退着,冷冷向他们发出警告。

  心在剧烈的跃动着,血脉冲上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狠狠咬紧唇,手臂上的鞭痕已经高高肿了起来,痛得钻心。

  我虽跟着娘亲学了不少功夫,却从未与人真正对战过,并不是不怕,握着剑柄的手在簌簌颤抖,但是我身体中流淌的却是中朝将军展若寒与沙匪赫连云笙的血液,怒意一点点在充盈,竟渐渐压倒了冰冷的恐惧。

  他们的笑声更加的狂妄肆虐,刀疤男子的身后又跟上了几个人,团团向我围拢过来,当几个人又进了一步,刀疤男子已经俯身下来捉我肩臂的时候,我猛地抽出了后腰藏着的短剑。

  光华一闪,他的手臂倏地缩了就去,上面已经是长长的一条血痕。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恼羞成怒,一声虎吼,身后的几个人嘻嘻哈哈嘲讽着他,催动马匹,一拥而上。

  短剑挥舞,飞刀出鞘,他们有十几个人,我必须倾尽全力,惊呼声,怪叫声,嘶吼声,一时间漠漠黄沙古道上烟尘滚滚,金戈交鸣。

  我的七柄飞刀全部射出,有人负伤痛叫,有人自马上跌落,首次御敌,我并没有娘亲的狠劲,一出手就能够刀刀致命,我避开了他们的要害,只求能够全身而退。

  可是我遇到的毕竟是骁勇凶悍的弓月战士,我骤然出手的凌厉攻击让他们猝不及防,而当他们镇定下来,收敛了小觑之心,沉着应战时,我才明白娘亲为何总是那般严厉地逼我学习防身的本领。

  我射光了飞刀,只有用手中短刀与他们搏杀,没坚持多久,便觉得后颈受到重重一击,枣红马在圈外一声嘶鸣,阳光瞬间在眼前黯淡。

  坠落在沙尘之中,许是咬破了嘴唇,口中是腥咸的味道,一只有力的手捏过我的下巴看着我的脸,狠狠地说些什么,但我只看到他唇齿开合,却听不清那模糊的语声,直至那张狂怒而狰狞的面孔也在眼前如云雾般渐渐淡去。

  顾南风,轻轻一声喟叹,我离你真的就只一步之遥……

  ……

  眼前不知什么东西在模模糊糊晃动着,强自张大了眼睛,视线渐渐清晰,面前竟是一张苍老而严肃的脸,满头白发束成了一根根辫子,沧桑的脸上丘壑纵横。

  额头上覆盖着冰冷的帕子,轻轻一动,脖颈与后背依旧一阵疼痛,努力眨了眨眼睛,我用尽全力坐了起来,几乎撞上了面前那张审视的面孔。

  是弓月人的石头房子,毛皮,弓箭,挂在墙上的兽首,面前装束奇特的异族老者。

  “我在哪里?现下是什么时辰?”冰冷的恐惧渐渐蔓延了我的全身,我猛地抓住那长者的手,惊恐地呼喊出声。

  “先告诉我,你这柄短剑上的玄狐尾巴从何而来?”他抬起手,握着我的短剑,摘下了坠饰,黑色的华丽狐尾在我的面前荡来荡去。

  “那是迷月渡顾南送给我的东西!”我一把抢过了那条狐尾,毛绒绒的触感让我的掌心一暖,却丝毫缓解不了心底的恐慌,“我要去找顾南风!”

  老者身边的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惧。

  弓月服饰的老者默然半晌,起身向身边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旋即抬头对我说,“我们的手下人不识得顾南风的东西,冒犯了小姑娘,还请见谅,我这就派人给迷月渡送信,不过迷月渡正在办喜事,不晓得他们多久能过来接你。“

  我怔怔盯着老者,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冷凝,“迷月渡办喜事……我到这里多久了?”声音从唇齿中发出,哆嗦得不成个数。

  “抱歉,小姑娘的身手太好,我们的人一时失手伤了你,你昏睡了两天,不过我已经请大夫给你诊治过,伤无大碍。”

  两天!我的头轰然一声巨响,两天的辰光,现在的顾南风应该已经正在迎娶他的娇妻了!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不不啻于五雷轰顶……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忽地跳起身,推开身边阻拦的人,径直向那老者说,“我要一匹最快的马,一个指引我去迷月渡的向导,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迷月渡,伯伯若是依我,之前的事情我不会向顾南风透露一个字!”

  ……

  世人都说迷月渡的顾南风是风一般的男子,当我拼命纵马疾驰,让身上飘飞的披风已经与水平一线的时候,终于感受到了这样的速度。

  指明了方向的弓月向导被我远远抛在了身后,前方迷月渡高大的城堡终于在视线中渐渐的清晰。

  前日还晴朗的天空变得异常的阴霾,乌云滚滚,布满天际,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顾南风,等等我,请再等等我……

  我在心底一遍遍无声的呼喊着,乞求着,我忤逆了娘亲,背弃了岳翎,只为来对你说出那句话,不想造化弄人,让我在十六岁这个不信神佛的年龄终于有些相信了宿命。

  娘亲,可意婶婶口中耳熟能详的那座巍峨高大的城池就在眼前,这里就是顾南风的天下,城墙上下,万头攒动,城门洞开,喜迎着八方贺客。

  城门上披红挂彩,火红的灯笼一串串从城墙上垂坠下来,在今日阴霾密布的天气里,更像是流光摇曳的珠帘。马帮的弟兄与吐蕃的贺客混杂在一起,吐蕃贵族与番僧的鲜艳服饰在其中格外的显眼。

  城门入口处就开始铺上了鲜红色的羊毛毯,一路迤逦纵深,径直通向雄踞的主城楼。

  主城楼之上是整齐列队的人群,挤在人群中,踮起脚也看不到上面的情况,遥遥地只看见两列番僧吹响了放在木制铜架上红铜铸就的铜钦,这是吐蕃佛教特有的铜管乐器,主要用于盛大庆典或者吐蕃赞普召集见臣民。

  恢弘的音色低沉而威严,具有所向无敌的气势,在整座城池之中嗡嗡回响。

  一声清亮的呼喝“礼成!”飘出楼门,随后城楼之中鼓乐齐鸣,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与恭贺声此起彼伏!

  “恭喜赞普!”

  “恭喜帮主!”

  “祝头领与公主百年好合!”

  力气仿佛在那个瞬间被彻底抽干了,我像是一颗虚浮的水草一般被人群推来挤去,直到靠上了一棵院墙边的沙棘树,便死死抱住,再不肯放开手。

  心像刀割一般疼痛,我死死攥着那条狐尾,大滴大滴的泪珠盈眶而出,洒落在我的衣襟上,把那美丽的白狐裘披风染得斑斑驳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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