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石像？”罗罗卡尔意外地感觉自己并没有太惊讶，“有矮人族在操纵它们吗？”
塞因看着一边警戒一边开始小幅度转动脑袋,一副试图寻找躲在暗处的操纵者的样子的青年,忍不住迅速勾了一下嘴角。
“矮人族已经在大陆上消失很久了,应该不会躲在这里等着偷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入侵者,”他也并不认为谁会做这么傻兮兮的事，“我想，大概是不需要有人在旁操作的。”
青年想了想,问：“就像木偶镇的木偶那样吗？”
“也许吧。”塞因没有继续往下说，在他与罗罗卡尔对话的时候,行动缓慢的石像也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眼看还差几步就能对他们发动攻击。
塞因将法杖微微举起，光芒闪过之后,一阵疾风猛地向逼近他们的石像袭去。
石像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刮得向后退了几步。
“咦？”
罗罗卡尔无意识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转过头与同样有些错愕的塞因对视了一眼。
他与塞因共同作战了这么多年，非常清楚自家法师每种魔法的威力，塞因的疾风在当年魔力被禁锢的时候都能撼动粗壮的大树，掀飞巨大的母虫，怎么可能只让石像倒退了几步而已？
虽然说石头比较沉重，可也不至于只有这点效果，更何况这些石像并没有多高啊，有那么重吗……
比起罗罗卡尔的疑惑，塞因却是迅速察觉了哪里不对。魔法放出去后他就立刻感受到了，法术释放出来的能量与以往完全不同，小了许多。
并不是石像太重吹不动，而是魔法的威力变小了。
银发法师沉思了片刻，拦住正打算出手的青年，薄唇上下开合，一连串咒语以极快的速度被他吟唱出来。
罗罗卡尔只看到眼前窜出去数道火焰，紧接着是闪电和冰箭。他眨了眨眼，转头去看这些带着炫目光芒的魔法在石像群中炸裂开来，短短几次呼吸之间便击穿了几个石像。
这下连罗罗卡尔都发现问题所在了，塞因的闪电能在普通山壁上凿开个大洞，现在跟其他魔法配合居然只弄坏了几个石像，这种程度的威力实在难以相信是出自传说中的**师之手。
这些石像有这么坚硬难打么？这么想着，罗罗卡尔的目光就微微向左移了一下，锁定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石像，在它举起钉锤之前握紧大剑，从左上方向下斜斜一劈――
他已经做好了击中坚硬的石像后承受手腕震痛的准备，但是砍下去之后他才发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
塞因用了几个魔法配合才击穿的石像，在他的一击之下轻易就断成两半，摔在地上裂成了好几块。
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疑惑地看向塞因，也不管还有大量的石像正杀气腾腾地向他们逼近。
塞因又施放了几个魔法，几乎所有系别都被他试过一遍，效果都没有任何改变。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银发法师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罗罗卡尔凑过来问。
塞因掀起一阵风把逼近的石像又刮回去几步，才回答道：“我不知道原理，但这里应该是有一种法阵，限制了法师在这里施放的魔法的威力。看样子，大概是限制在了中阶法师的程度。”
青年指着先前被塞因击倒碎了一地的石块问：“也就是说，不管你用什么魔法，都只有刚才那种威力吗？”
塞因无奈地点头，道：“所以，大部分的石像只能靠你了，亲爱的罗罗，”他说着看了看旁边被青年劈碎的石块，“看来物理攻击并没有被限制的样子。”
罗罗卡尔抿唇，瞪大眼睛看着他。
银发法师毫不羞愧地迎着伴侣的目光微微一笑。
石像很多，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塞因的光球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似乎亮度也被限制了，不管召唤出多少个光球，也只能照亮周围两三米左右。
他们被传送进来的位置靠着一面墙，只有一面，在光球的光照范围内两边都看不到头，他们连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都不知道。与地面上的遗迹不同，地下的这个房间似乎整个被魔法阵覆盖着，到处都有魔力流动，塞因很难感受到通往下一层的传送阵在哪个方向。
没办法，两个人只能往前走，既然身后靠墙，那么往前应该能走到正中央，也许接近一些就能感受到传送阵的位置。
边走边打了将近十分钟，塞因停了下来。
“你发现什么了吗？”罗罗卡尔从连续不断的劈砍动作中抽空看向身旁的法师问道。
塞因也不停施放着小范围魔法，威力被限制了不代表他就能够毫不出力，只看着自家伴侣努力战斗。以他现在的战力，他干掉一个石像的时间，青年搞不好能抡起一剑砍掉五个，这让他有些不甘心。
“我觉得我们不用找传送阵的位置了。”银发法师连续放了五道闪电，爆掉一个石像的脑袋后说。
“为什么？”
罗罗卡尔停了下来，扭了扭脖子和手腕，石像不算得难对付，就是数量太多，砍多了手还是有些麻的。
“你还记得有关丹索莫遗迹的传言是怎么说的么？”塞因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懊恼，“如果这些石像就是地下第一层的守卫的话……”
“啊，”青年也突然想了起来，“如果不能安全避开机关，或者打败所有守卫，就不能进入下一层？所以我们要把这些不知道还有多少的石像都劈碎了才行？”
塞因叹气道：“我想是的。”
青年皱着眉环视周围，只可惜能看到的之后被照亮的三四个石像，黑暗里也不知还有多少。
“我觉得我已经砍了快一百个了。”他重新挥舞起手中的大剑，嘴里嘟囔道。
“准确来说是八十九个。”塞因淡淡道。
罗罗卡尔劈下一剑，扭头瞪眼看他，“你居然数了？”
塞因眨眨眼，微微歪着脑袋问：“我不能数吗？”
“……”青年瞪着他，双唇嗫嚅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似的把头扭回去，有些不忿地嘀咕了一句，“你什么数过！”
银发的法师站在自家伴侣身后，微笑着看他战斗的背影，没有说话。
塞因平时当然没有边打边数数的习惯，这次数了，自然是因为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暂停思考，继续念动咒语，努力击穿两个石像之后，罗罗卡尔那边已经干掉了七个，正在将剑刃劈向第八个。
“九十八、九十九……”塞因愉悦地看着伴侣在自己的数数声中仿佛更卖力的攻击，“一百。”
话音落下后，塞因就没再说话。
罗罗卡尔微微喘着气，左右张望。光球照亮的范围内只有一地的碎石块，耳旁也听不到石像摩擦地面行进的声响，青年犹豫着放下大剑，回身去看自家法师。
“你怎么不说话了？”罗罗卡尔问。
塞因垂着眼道：“我感受到，这个房间内的魔力都在向着一个地方流动。”
罗罗卡尔眨了眨眼，缓缓抬起手，指着某个方向问：“是那里吗？”
塞因微讶，抬眼奇道：“你怎么知道？”
“嗯……”青年歪了歪脑袋，“因为在发光。”
“啊？”
塞因这才转过头去看，在他身后约百米外，有一团柔和的光亮，笼罩着一个角落。虽然是白色的光，却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很温暖。
“噢，这真是贴心的设计。”塞因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罗罗卡尔侧目，他真的不是太明白为什么一个皇族会有这样的习惯。
关于这一点他们已经交流过好几次了，塞因似乎的确有所收敛，不过还是会有身体快于头脑的时候。
虽然罗罗卡尔认为这只是他的借口而已。
“那就是前往下一层的传送阵？”青年已经放弃指摘伴侣不大端庄的习惯了。
塞因敏锐地察觉到伴侣没有表示出来的不满，他心虚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才回答：“我想是的。”
两个人朝光亮处走去。
“你刚刚说的贴心的设计是什么？”罗罗卡尔边走边活动脖颈肩膀。他还不累，但是一想到下一层还要打，就忍不住活动筋骨。
塞因不知为何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心痒痒，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给对方捏了捏脖子，顺便摩挲了一下指腹接触的肌肤。
“你还记得吗，上面的传送阵在未启动时是不发光的。”
罗罗卡尔点头。
“法师可以感受到魔力流动，可是如果来挑战的人不是法师，或者他们的队伍里没有法师，那么要怎么察觉传送阵的位置？”
“你是说，那团光是为了提示传送阵的位置？”罗罗卡尔挑眉――这个举动常常被某个混血精灵抱怨他被塞因传染了坏毛病。
“为了照顾感受不到魔力的冒险者，”塞因微笑，“看起来，矮人族是个很贴心的种族呢。”
“那样的话我更希望他们在战斗结束的时候点亮整个房间。”青年对看不到房间全貌的状态似乎仍有些不满。
塞因笑了起来，揉了揉对方柔顺的黑发。
“你说下一层的守卫会是什么，”踏上传送阵时，罗罗卡尔说，“还是石像吗？”
“我觉得……”
传送阵启动的光芒绽开，打断了塞因的话。
待眼前的白光褪去，塞因聚起光球，然后诡异地停顿了两秒，才接着未尽的上半句话道：“……还是石像，只不过，用的不是钉锤而已。”
光球浮上半空，四散开去，照亮周围举着标枪的矮人石像。
“……”
罗罗卡尔看着暂时没有动静的对手，抿了抿唇，说：“它们也会动，对吧？”
塞因颌首，“我想是的。”
“它们手里的那些东西……”罗罗卡尔轻咳了一声，“你觉得，是远程的吗？”
“我觉得，”塞因顿了顿，“显然是的。”
下一秒，仿佛回答青年的问题般，几声破空之声朝着他们袭来。
塞因与罗罗卡尔不得不分别朝不同方向跃开，被避开的几杆标枪锵锵数声，钉进了他们原先所站的石砖地面。
“……它们比第一层的那些动作快好多！”罗罗卡尔隔着钉在地上嗡嗡晃动的标枪冲塞因抱怨。
银发法师耸肩，“因为它们只需要站在原地扔东西而已。”
“总之，这些也是要全部打倒才行对吧？”青年学他耸肩，黑亮的双眸在微弱的光芒下显得异常有神。
自家伴侣似乎觉得这个状况很有意思，塞因挠了挠脸颊，有些宠溺地看着青年微微兴奋的背影。
“塞因，给我风屏。”全身开始充盈战意的罗罗卡尔背对着法师喊道，声音比起先前似乎高亢了一些。
法师从善如流，然后便看他冲进石像堆里肆意挥剑。
第二层的石像与第一层的外表看起来差不多，虽然昏暗中不知何时会从何处飞来的标枪的确有些难防，但是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倒不是多大的麻烦。魔力的限制依然存在，不过并不妨碍塞因灵活运用魔法。
这是他擅长的方式，以罗罗卡尔与自己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卷起旋风。风力无法太强，但足够干扰标枪的路线及力道。
没有了标枪的石像们完全处于手无寸铁的状态，只能乖乖等待被战得兴起的黑发青年一剑劈碎，或是被闲闲没事的法师用基础魔法磨穿。这样一来，第二层的战斗竟比第一层的要轻松不少。
场面几乎是一面倒，罗罗卡尔在愉快的“碎石”活动中玩得挺开心，等他回过神，已经不确定两个人前进了多少了。
他回头看了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你数了吗？”青年一边挥剑一边问身旁的人。
“数了。”塞因答。
“我觉得，超过一百了。”罗罗卡尔说。
“是的，”塞因扔出闪电箭，看着眼前的石像倒下，说，“这是第一百二十三个。”
罗罗卡尔的动作一顿，“比第一层多？”
“看起来是这样。”
“每一层的守卫数量难道不是固定的吗？”眼前的十几个石像手上已经没有了武器，罗罗卡尔完全放弃了防御随意劈砍着，一边皱着眉问。
塞因也同样皱着眉，心里的某种预感让他顾不上回应伴侣，只在心里专注地默数着被击倒的石像的数量。
当数字超过一百五十时，塞因的眉间愈发凝重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房间里只回响着大剑挥砍以及魔法呼啸的声音，两个人的沉默使得房间显得格外空旷。
最后一个石像崩碎时，罗罗卡尔甚至怔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周围似乎已经没有还能动弹的石像了。
他直起身，张望了一会儿，不出所料看到某个角落亮了起来。
青年无声地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去问塞因：“多少个？”
“两百。”塞因答道。
“如果这个数量是有规律的，那是不是表示……”罗罗卡尔眯起双眼，“这里的守卫每层递增一百个？”
塞因没有回答，他知道青年也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他们很清楚，这个猜测很可能就是事实。
“我觉得我的手很快就会麻的。”青年看向塞因，眼神在昏暗环境中看起来有些哀怨。
虽说这些矮人石像并没有比大陆上常见的石头更坚硬，但毕竟是石头，绝对不会像棉花那样柔软，连续砍上几百个，罗罗卡尔的双手虎口与手臂已经微微有些发麻了。如果第三层的守卫有三百个……青年觉得也许砍到一半自己就会感到双手又麻又痛。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大部分前来挑战遗迹的冒险者都只能前进到第三层了。这个地方法师派不上太大用场，战士不管多强大，不停地劈砍石头也是会累的――大陆上虽然也有鳞甲坚硬的低等魔兽，但冒险者从不需要连续砍上几百个啊。
更何况，遗迹的地底部分究竟有多少层完全无人知晓，就算只有十层，照这个算法，第十层也很可能有一千个守卫在等着他们。
罗罗卡尔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虎口更麻了一些。
青年苦着脸的样子让塞因有些心疼，他伸手揽过对方的肩，指腹在肩头抚摩了一下，说：“手痛了？要不我们就回去吧，反正看着也不可能走到最后一层的。”
塞因本来也没打算要突破到遗迹最底层，他知道自家伴侣也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想来尝试体验一下。他们对传说中的宝藏都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契机只是青年的一时心血来潮，突然下了决定后立刻就来了，所以两个人都没做任何准备，连有关遗迹的传闻都没去打听仔细――这实在不是合格的冒险者该有的行为。
不做足准备的后果就是一切基本只能靠摸索，记忆里那些模糊不清的传闻片段起不到多少作用。如果在平时，这点小问题塞因根本不会在意，老实说他上一次在冒险之前做足功课都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只有在最初的那个十几人的队伍里，以及之后为了清剿虫族而寻求虫族学者帮助时，塞因做到了一个冒险者该有的谨慎周到，但后来被罗罗卡尔邀请组队后，他仗着自己对大陆上低等魔兽和虫族的了解，又自负自己与罗罗卡尔实力足够强大，几乎没怎么收集情报，婚后更是渐渐连事前调查都时常省掉了。
问题是现在，塞因自负的强大实力打了个折扣，只有他们正常水准的五六成――五成是罗罗卡尔的，一成是他自己的――而他们打算挑战的这个遗迹又充满了太多的未知，贸然继续闯下去也许并不明智。
也许与费兰埃索汇合之后，再来这里尝试会比较合适，塞因心想。虽然埃索也许跟他自己一样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是用弓箭的半精灵应该能分担掉罗罗卡尔不少的压力。
青年也明白塞因的意思，两个人弄到筋疲力竭再出去也不是件好玩的事，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地方。他想点头赞成，下一秒却犹豫了。
“怎么了？”塞因看向他，“还想继续往下走？”
罗罗卡尔皱着眉摇头，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是在想……要怎么出去？”
塞因愣住了。
他发现他的确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
两个人在魔法阵的光芒下面面相觑，光影在彼此脸庞上悠然晃动着。
塞因叹了口气，他开始后悔没做任何准备就带着青年来了这里。
“让我们想一想，传闻是怎么说的，”银发法师抬手轻揉不由得皱起的眉间，冷静地开始回想，“丹索莫遗迹地下的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机关或是守卫，对吧？”
罗罗卡尔点头，接着说：“据说大部分来挑战的冒险者都止步在第三层，应该就是下面那一层。”
“我现在非常明白为什么他们只能走到那里。”塞因郁闷地撇嘴。他本来还想着，以他与罗罗卡尔的实力，怎么都能比传说中的最好记录第五层走得更远一些，现在看来实在太勉强了。
当初走到了第五层的队伍，即便配置的都是擅长物理攻击的冒险者，他们也连续对付了至少一千个石像守卫啊。
只是这样一想塞因心中就升起一股敬意。
不过现在不是肃然起敬的时候，塞因把心里的感受忽略掉，接着说：“王城里流传的说法是：如果不能打败所有守卫就不能进入下一层，还会被送回地面。罗罗你从小在这边生活，有没有听过更具体的情报？”
青年战士想了好一会儿，犹豫着开口：“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塞因用眼神鼓励他往下说。
“我记得应该是从母亲那儿听来的，至于母亲是从何得知的就无从知晓了，”罗罗卡尔说，“她告诉我，曾经有进入遗迹底下的冒险者没有躲过机关，掉进了陷阱里，落地后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地面上。”
“机关？”塞因愣了愣，才发自己他似乎一直忽略了这个词，“对了，传闻的确提到了机关，只是我们没遇到。”
这也是当然的，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是第二层而已。
“不能安全避开机关也会被送回地面……”法师将目光落到兀自绽放光芒的传送阵上，沉吟道，“如果男爵夫人告诉你的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即是说陷阱里布置了传送阵，有人掉落就会触发，将落下之人送回地面。”
罗罗卡尔说：“母亲给我讲的时候，感觉更像是在讲故事，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小，也许是五六岁的时候。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情报的可信度有多高。”
普拉提诺男爵夫人对于冒险爱程度，塞因在求婚之后就已经探得了冰山一角。不仅仅因为男爵夫人书房里那数量惊人的冒险恋人的母亲抓住不停要求讲述冒险见闻，甚至差点剥夺了他享用饭餐的权利，这样的热情，塞因简直有些招架不住。
如果是那位如此热衷于收集各种冒险迹见闻的男爵夫人，能够在紧邻着斯诺佛连雪原的边境里探听到有关丹索莫遗迹的情报，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我倾向于认为那是真实的，”塞因说，“这样一来，如果遇到了机关，我们只要故意落入陷阱就好了。然而问题就是……”
法师摸了摸鼻子，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你觉得第三层会是机关吗？”
罗罗卡尔看了一眼传送阵，然后回过头迎着塞因的目光答道：“我觉得，是守卫。”
“……”
很好，塞因一点都不打算怀疑自家伴侣直觉的准确性。
于是现在问题变成了面对守卫要如何才能挑战失败。
“我可一点都不想被那些石头打到。”罗罗卡尔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说道。
“当然，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塞因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若无其事地陷入思考中，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青年略有些不自在地捂住了自己的耳垂。
在被石像们把守住的楼层里，要通往下一层必须打败所有的石像。打败是很好理解的，全部干掉就是了；那么，怎么样才算是“不打败”呢？
这大概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想着要如何才能挑战失败被送回地面，而不是如何打败守卫向下一层前进的冒险者队伍。不过，认真思考着的法师和战士对此毫无自觉。
受伤不会是冒险者被打败的标志，只是受点伤就被送出去未免太冤了。塞因并不认为有哪种魔法阵能够分辨出轻伤和重伤，即使那是整个人类帝国都知之甚少的矮人族魔法。
塞因的猜测，是时间。
“你的意思是，在一定时间内没有打败所有守卫的话，就会被送出去吗？”罗罗卡尔问。
塞因点头。
如果受伤不是出局的条件，又从未听说有冒险者丧命于遗迹，这个毫无杀气、驱逐侵略者的手段又如此温和的地方，也许逻辑比他们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那么，重新审视有限的已知情报，在“不能打败所有守卫就不能进入下一层”这句话上，塞因将注目点落在了“所有”这个词上。
之前他并没有在意，现在再想，却觉得这个词是整句话的重点。顺着这句话的意思去理解非常好懂，就像他与罗罗卡尔在第一第二层经历过的一样，打到最后一个石像后，通往下一层的传送阵就会出现。但是反过来理解呢，是不是剩下一个石像没有打倒，就不能前往下一层，反而会被送回地面？
可是打倒所有石像总要耗费时间，尤其是魔法威力被限制之后。另一方面，石像的杀伤力并不大，就算一时半会儿打不倒，自己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十几分钟才能干掉一个，有耐心有体力慢慢磨着，再怎么菜鸟的冒险者，花上一天也总能勉强打倒一百个吧。
显然，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不然也不会有冒险者连第一层都通不过，那么，时间限制的存在就是非常明显的事了。
与其说这是塞因想到的最合理的可能，不如说，他从有限的情报中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那就试试看吧。”罗罗卡尔听塞因解释完，也不发表意见，只是干脆地下了决定，毫不犹豫地抬脚向传送阵走去。
青年一直都是这样，积极、干脆、不退缩、不迟疑，塞因必须承认，自己最初就是被这样的青年所吸引。后来在同僚与母亲不知玩笑还是认真的话语催化下，原本单纯的欣赏慢慢就转变成了钟情。
到了现在，两个人在一起这些年，青年仍然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仿佛没有任何改变，那些美好的部分一直都在，所以塞因也就一直一直这么钟情着。
而且感觉似乎越来越钟情。
塞因确信，自己在遇到罗罗卡尔之前，从未对任何人或事物如此热衷，或者说，执着过。只有这个青年，是他怎么都看不够，怎么都不舍得放手，即使时时刻刻黏在一起都不会腻烦的。
无声地轻叹了口气，银发法师按捺下此刻在心头涌动的情愫，以及差点脱口而出的表白，在伴侣询问的眼神中揉了揉鼻子，上前与对方一同走入传送阵中。
两个人终于回到地面上时，罗罗卡尔忍不住抱着手臂打了个抖。
“好冷。”
地下没有空气对流，感觉不到明显的寒意，加上之前一直在不停活动，就算是在故意放弃战斗的第三层，跟举着大盾的石像们捉迷藏也是一种运动。罗罗卡尔虽然没有出汗，但也完全没觉得冷，这时突然回到地上，就毫无准备地被寒冷打了个措手不及。
塞因拉着他走出传送阵，蹲地上烤了好一会儿火，让他把之前为了方便战斗而脱下的帽子手套都戴好，才搂着人用闪现往外冲。
出了遗迹大门他们才发现，难怪气温比来时低了不少，原来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若是再耽误一点时间，估计夜幕就要笼罩在这片纯白的土地上了。
那个时候的雪原绝对不是怕冷的罗罗卡尔能承受住的。塞因一边庆幸他们离开得及时，一边脱□上的外套裹到伴侣身上。
罗罗卡尔本来想拒绝，一阵疾风袭来让他打了个寒战闭上了嘴。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再磨蹭下去，他怕自己会冻僵到没法爬上塞因的龙背。
“再忍一忍，我尽快赶回去，让你好好泡个热水澡。”
塞因弯曲着长长的脖颈，回过头轻轻蹭了蹭被自己用围巾裹得只露出双眼的青年，给对方套上结界后，才小心翼翼扇动双翼，乘着冰冷的气流，仿佛追赶着逐渐消失在天边的霞光般，飞离了身后的矮人之城。
巨龙的身影消失在雪原上空，不久后，黑夜缓缓地包覆了寂静的雪原。
丹索莫沉默地矗立在山壁之间，呼啸的风声在空旷的遗迹里回荡着，仿佛一首无人明了含义的上古歌谣。
矮人族的秘密依然沉睡在深深的地底，无言的石像们并不知道，哪一天会有人突破它们的重重守卫，踏入从未被外族进入的圣地。
也许，那些外族会欣喜，会惊讶，会失望。谁知道呢？外界的传闻与它们无关，石像不会听，也不会说，它们的使命是守护丹索莫的最下层，阻止别人的进入。
它们只会静静地站在漆黑的地下，等待着不知时隔多久再次来访的入侵者。
塞因看着一边警戒一边开始小幅度转动脑袋,一副试图寻找躲在暗处的操纵者的样子的青年,忍不住迅速勾了一下嘴角。
“矮人族已经在大陆上消失很久了,应该不会躲在这里等着偷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入侵者,”他也并不认为谁会做这么傻兮兮的事，“我想，大概是不需要有人在旁操作的。”
青年想了想,问：“就像木偶镇的木偶那样吗？”
“也许吧。”塞因没有继续往下说，在他与罗罗卡尔对话的时候,行动缓慢的石像也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眼看还差几步就能对他们发动攻击。
塞因将法杖微微举起，光芒闪过之后,一阵疾风猛地向逼近他们的石像袭去。
石像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刮得向后退了几步。
“咦？”
罗罗卡尔无意识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转过头与同样有些错愕的塞因对视了一眼。
他与塞因共同作战了这么多年，非常清楚自家法师每种魔法的威力，塞因的疾风在当年魔力被禁锢的时候都能撼动粗壮的大树，掀飞巨大的母虫，怎么可能只让石像倒退了几步而已？
虽然说石头比较沉重，可也不至于只有这点效果，更何况这些石像并没有多高啊，有那么重吗……
比起罗罗卡尔的疑惑，塞因却是迅速察觉了哪里不对。魔法放出去后他就立刻感受到了，法术释放出来的能量与以往完全不同，小了许多。
并不是石像太重吹不动，而是魔法的威力变小了。
银发法师沉思了片刻，拦住正打算出手的青年，薄唇上下开合，一连串咒语以极快的速度被他吟唱出来。
罗罗卡尔只看到眼前窜出去数道火焰，紧接着是闪电和冰箭。他眨了眨眼，转头去看这些带着炫目光芒的魔法在石像群中炸裂开来，短短几次呼吸之间便击穿了几个石像。
这下连罗罗卡尔都发现问题所在了，塞因的闪电能在普通山壁上凿开个大洞，现在跟其他魔法配合居然只弄坏了几个石像，这种程度的威力实在难以相信是出自传说中的**师之手。
这些石像有这么坚硬难打么？这么想着，罗罗卡尔的目光就微微向左移了一下，锁定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石像，在它举起钉锤之前握紧大剑，从左上方向下斜斜一劈――
他已经做好了击中坚硬的石像后承受手腕震痛的准备，但是砍下去之后他才发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
塞因用了几个魔法配合才击穿的石像，在他的一击之下轻易就断成两半，摔在地上裂成了好几块。
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疑惑地看向塞因，也不管还有大量的石像正杀气腾腾地向他们逼近。
塞因又施放了几个魔法，几乎所有系别都被他试过一遍，效果都没有任何改变。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银发法师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怎么了？”罗罗卡尔凑过来问。
塞因掀起一阵风把逼近的石像又刮回去几步，才回答道：“我不知道原理，但这里应该是有一种法阵，限制了法师在这里施放的魔法的威力。看样子，大概是限制在了中阶法师的程度。”
青年指着先前被塞因击倒碎了一地的石块问：“也就是说，不管你用什么魔法，都只有刚才那种威力吗？”
塞因无奈地点头，道：“所以，大部分的石像只能靠你了，亲爱的罗罗，”他说着看了看旁边被青年劈碎的石块，“看来物理攻击并没有被限制的样子。”
罗罗卡尔抿唇，瞪大眼睛看着他。
银发法师毫不羞愧地迎着伴侣的目光微微一笑。
石像很多，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塞因的光球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似乎亮度也被限制了，不管召唤出多少个光球，也只能照亮周围两三米左右。
他们被传送进来的位置靠着一面墙，只有一面，在光球的光照范围内两边都看不到头，他们连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都不知道。与地面上的遗迹不同，地下的这个房间似乎整个被魔法阵覆盖着，到处都有魔力流动，塞因很难感受到通往下一层的传送阵在哪个方向。
没办法，两个人只能往前走，既然身后靠墙，那么往前应该能走到正中央，也许接近一些就能感受到传送阵的位置。
边走边打了将近十分钟，塞因停了下来。
“你发现什么了吗？”罗罗卡尔从连续不断的劈砍动作中抽空看向身旁的法师问道。
塞因也不停施放着小范围魔法，威力被限制了不代表他就能够毫不出力，只看着自家伴侣努力战斗。以他现在的战力，他干掉一个石像的时间，青年搞不好能抡起一剑砍掉五个，这让他有些不甘心。
“我觉得我们不用找传送阵的位置了。”银发法师连续放了五道闪电，爆掉一个石像的脑袋后说。
“为什么？”
罗罗卡尔停了下来，扭了扭脖子和手腕，石像不算得难对付，就是数量太多，砍多了手还是有些麻的。
“你还记得有关丹索莫遗迹的传言是怎么说的么？”塞因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懊恼，“如果这些石像就是地下第一层的守卫的话……”
“啊，”青年也突然想了起来，“如果不能安全避开机关，或者打败所有守卫，就不能进入下一层？所以我们要把这些不知道还有多少的石像都劈碎了才行？”
塞因叹气道：“我想是的。”
青年皱着眉环视周围，只可惜能看到的之后被照亮的三四个石像，黑暗里也不知还有多少。
“我觉得我已经砍了快一百个了。”他重新挥舞起手中的大剑，嘴里嘟囔道。
“准确来说是八十九个。”塞因淡淡道。
罗罗卡尔劈下一剑，扭头瞪眼看他，“你居然数了？”
塞因眨眨眼，微微歪着脑袋问：“我不能数吗？”
“……”青年瞪着他，双唇嗫嚅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似的把头扭回去，有些不忿地嘀咕了一句，“你什么数过！”
银发的法师站在自家伴侣身后，微笑着看他战斗的背影，没有说话。
塞因平时当然没有边打边数数的习惯，这次数了，自然是因为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暂停思考，继续念动咒语，努力击穿两个石像之后，罗罗卡尔那边已经干掉了七个，正在将剑刃劈向第八个。
“九十八、九十九……”塞因愉悦地看着伴侣在自己的数数声中仿佛更卖力的攻击，“一百。”
话音落下后，塞因就没再说话。
罗罗卡尔微微喘着气，左右张望。光球照亮的范围内只有一地的碎石块，耳旁也听不到石像摩擦地面行进的声响，青年犹豫着放下大剑，回身去看自家法师。
“你怎么不说话了？”罗罗卡尔问。
塞因垂着眼道：“我感受到，这个房间内的魔力都在向着一个地方流动。”
罗罗卡尔眨了眨眼，缓缓抬起手，指着某个方向问：“是那里吗？”
塞因微讶，抬眼奇道：“你怎么知道？”
“嗯……”青年歪了歪脑袋，“因为在发光。”
“啊？”
塞因这才转过头去看，在他身后约百米外，有一团柔和的光亮，笼罩着一个角落。虽然是白色的光，却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很温暖。
“噢，这真是贴心的设计。”塞因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罗罗卡尔侧目，他真的不是太明白为什么一个皇族会有这样的习惯。
关于这一点他们已经交流过好几次了，塞因似乎的确有所收敛，不过还是会有身体快于头脑的时候。
虽然罗罗卡尔认为这只是他的借口而已。
“那就是前往下一层的传送阵？”青年已经放弃指摘伴侣不大端庄的习惯了。
塞因敏锐地察觉到伴侣没有表示出来的不满，他心虚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才回答：“我想是的。”
两个人朝光亮处走去。
“你刚刚说的贴心的设计是什么？”罗罗卡尔边走边活动脖颈肩膀。他还不累，但是一想到下一层还要打，就忍不住活动筋骨。
塞因不知为何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心痒痒，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给对方捏了捏脖子，顺便摩挲了一下指腹接触的肌肤。
“你还记得吗，上面的传送阵在未启动时是不发光的。”
罗罗卡尔点头。
“法师可以感受到魔力流动，可是如果来挑战的人不是法师，或者他们的队伍里没有法师，那么要怎么察觉传送阵的位置？”
“你是说，那团光是为了提示传送阵的位置？”罗罗卡尔挑眉――这个举动常常被某个混血精灵抱怨他被塞因传染了坏毛病。
“为了照顾感受不到魔力的冒险者，”塞因微笑，“看起来，矮人族是个很贴心的种族呢。”
“那样的话我更希望他们在战斗结束的时候点亮整个房间。”青年对看不到房间全貌的状态似乎仍有些不满。
塞因笑了起来，揉了揉对方柔顺的黑发。
“你说下一层的守卫会是什么，”踏上传送阵时，罗罗卡尔说，“还是石像吗？”
“我觉得……”
传送阵启动的光芒绽开，打断了塞因的话。
待眼前的白光褪去，塞因聚起光球，然后诡异地停顿了两秒，才接着未尽的上半句话道：“……还是石像，只不过，用的不是钉锤而已。”
光球浮上半空，四散开去，照亮周围举着标枪的矮人石像。
“……”
罗罗卡尔看着暂时没有动静的对手，抿了抿唇，说：“它们也会动，对吧？”
塞因颌首，“我想是的。”
“它们手里的那些东西……”罗罗卡尔轻咳了一声，“你觉得，是远程的吗？”
“我觉得，”塞因顿了顿，“显然是的。”
下一秒，仿佛回答青年的问题般，几声破空之声朝着他们袭来。
塞因与罗罗卡尔不得不分别朝不同方向跃开，被避开的几杆标枪锵锵数声，钉进了他们原先所站的石砖地面。
“……它们比第一层的那些动作快好多！”罗罗卡尔隔着钉在地上嗡嗡晃动的标枪冲塞因抱怨。
银发法师耸肩，“因为它们只需要站在原地扔东西而已。”
“总之，这些也是要全部打倒才行对吧？”青年学他耸肩，黑亮的双眸在微弱的光芒下显得异常有神。
自家伴侣似乎觉得这个状况很有意思，塞因挠了挠脸颊，有些宠溺地看着青年微微兴奋的背影。
“塞因，给我风屏。”全身开始充盈战意的罗罗卡尔背对着法师喊道，声音比起先前似乎高亢了一些。
法师从善如流，然后便看他冲进石像堆里肆意挥剑。
第二层的石像与第一层的外表看起来差不多，虽然昏暗中不知何时会从何处飞来的标枪的确有些难防，但是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倒不是多大的麻烦。魔力的限制依然存在，不过并不妨碍塞因灵活运用魔法。
这是他擅长的方式，以罗罗卡尔与自己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卷起旋风。风力无法太强，但足够干扰标枪的路线及力道。
没有了标枪的石像们完全处于手无寸铁的状态，只能乖乖等待被战得兴起的黑发青年一剑劈碎，或是被闲闲没事的法师用基础魔法磨穿。这样一来，第二层的战斗竟比第一层的要轻松不少。
场面几乎是一面倒，罗罗卡尔在愉快的“碎石”活动中玩得挺开心，等他回过神，已经不确定两个人前进了多少了。
他回头看了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你数了吗？”青年一边挥剑一边问身旁的人。
“数了。”塞因答。
“我觉得，超过一百了。”罗罗卡尔说。
“是的，”塞因扔出闪电箭，看着眼前的石像倒下，说，“这是第一百二十三个。”
罗罗卡尔的动作一顿，“比第一层多？”
“看起来是这样。”
“每一层的守卫数量难道不是固定的吗？”眼前的十几个石像手上已经没有了武器，罗罗卡尔完全放弃了防御随意劈砍着，一边皱着眉问。
塞因也同样皱着眉，心里的某种预感让他顾不上回应伴侣，只在心里专注地默数着被击倒的石像的数量。
当数字超过一百五十时，塞因的眉间愈发凝重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房间里只回响着大剑挥砍以及魔法呼啸的声音，两个人的沉默使得房间显得格外空旷。
最后一个石像崩碎时，罗罗卡尔甚至怔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周围似乎已经没有还能动弹的石像了。
他直起身，张望了一会儿，不出所料看到某个角落亮了起来。
青年无声地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去问塞因：“多少个？”
“两百。”塞因答道。
“如果这个数量是有规律的，那是不是表示……”罗罗卡尔眯起双眼，“这里的守卫每层递增一百个？”
塞因没有回答，他知道青年也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他们很清楚，这个猜测很可能就是事实。
“我觉得我的手很快就会麻的。”青年看向塞因，眼神在昏暗环境中看起来有些哀怨。
虽说这些矮人石像并没有比大陆上常见的石头更坚硬，但毕竟是石头，绝对不会像棉花那样柔软，连续砍上几百个，罗罗卡尔的双手虎口与手臂已经微微有些发麻了。如果第三层的守卫有三百个……青年觉得也许砍到一半自己就会感到双手又麻又痛。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大部分前来挑战遗迹的冒险者都只能前进到第三层了。这个地方法师派不上太大用场，战士不管多强大，不停地劈砍石头也是会累的――大陆上虽然也有鳞甲坚硬的低等魔兽，但冒险者从不需要连续砍上几百个啊。
更何况，遗迹的地底部分究竟有多少层完全无人知晓，就算只有十层，照这个算法，第十层也很可能有一千个守卫在等着他们。
罗罗卡尔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虎口更麻了一些。
青年苦着脸的样子让塞因有些心疼，他伸手揽过对方的肩，指腹在肩头抚摩了一下，说：“手痛了？要不我们就回去吧，反正看着也不可能走到最后一层的。”
塞因本来也没打算要突破到遗迹最底层，他知道自家伴侣也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想来尝试体验一下。他们对传说中的宝藏都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契机只是青年的一时心血来潮，突然下了决定后立刻就来了，所以两个人都没做任何准备，连有关遗迹的传闻都没去打听仔细――这实在不是合格的冒险者该有的行为。
不做足准备的后果就是一切基本只能靠摸索，记忆里那些模糊不清的传闻片段起不到多少作用。如果在平时，这点小问题塞因根本不会在意，老实说他上一次在冒险之前做足功课都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只有在最初的那个十几人的队伍里，以及之后为了清剿虫族而寻求虫族学者帮助时，塞因做到了一个冒险者该有的谨慎周到，但后来被罗罗卡尔邀请组队后，他仗着自己对大陆上低等魔兽和虫族的了解，又自负自己与罗罗卡尔实力足够强大，几乎没怎么收集情报，婚后更是渐渐连事前调查都时常省掉了。
问题是现在，塞因自负的强大实力打了个折扣，只有他们正常水准的五六成――五成是罗罗卡尔的，一成是他自己的――而他们打算挑战的这个遗迹又充满了太多的未知，贸然继续闯下去也许并不明智。
也许与费兰埃索汇合之后，再来这里尝试会比较合适，塞因心想。虽然埃索也许跟他自己一样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是用弓箭的半精灵应该能分担掉罗罗卡尔不少的压力。
青年也明白塞因的意思，两个人弄到筋疲力竭再出去也不是件好玩的事，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地方。他想点头赞成，下一秒却犹豫了。
“怎么了？”塞因看向他，“还想继续往下走？”
罗罗卡尔皱着眉摇头，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是在想……要怎么出去？”
塞因愣住了。
他发现他的确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
两个人在魔法阵的光芒下面面相觑，光影在彼此脸庞上悠然晃动着。
塞因叹了口气，他开始后悔没做任何准备就带着青年来了这里。
“让我们想一想，传闻是怎么说的，”银发法师抬手轻揉不由得皱起的眉间，冷静地开始回想，“丹索莫遗迹地下的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机关或是守卫，对吧？”
罗罗卡尔点头，接着说：“据说大部分来挑战的冒险者都止步在第三层，应该就是下面那一层。”
“我现在非常明白为什么他们只能走到那里。”塞因郁闷地撇嘴。他本来还想着，以他与罗罗卡尔的实力，怎么都能比传说中的最好记录第五层走得更远一些，现在看来实在太勉强了。
当初走到了第五层的队伍，即便配置的都是擅长物理攻击的冒险者，他们也连续对付了至少一千个石像守卫啊。
只是这样一想塞因心中就升起一股敬意。
不过现在不是肃然起敬的时候，塞因把心里的感受忽略掉，接着说：“王城里流传的说法是：如果不能打败所有守卫就不能进入下一层，还会被送回地面。罗罗你从小在这边生活，有没有听过更具体的情报？”
青年战士想了好一会儿，犹豫着开口：“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塞因用眼神鼓励他往下说。
“我记得应该是从母亲那儿听来的，至于母亲是从何得知的就无从知晓了，”罗罗卡尔说，“她告诉我，曾经有进入遗迹底下的冒险者没有躲过机关，掉进了陷阱里，落地后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地面上。”
“机关？”塞因愣了愣，才发自己他似乎一直忽略了这个词，“对了，传闻的确提到了机关，只是我们没遇到。”
这也是当然的，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是第二层而已。
“不能安全避开机关也会被送回地面……”法师将目光落到兀自绽放光芒的传送阵上，沉吟道，“如果男爵夫人告诉你的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即是说陷阱里布置了传送阵，有人掉落就会触发，将落下之人送回地面。”
罗罗卡尔说：“母亲给我讲的时候，感觉更像是在讲故事，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小，也许是五六岁的时候。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情报的可信度有多高。”
普拉提诺男爵夫人对于冒险爱程度，塞因在求婚之后就已经探得了冰山一角。不仅仅因为男爵夫人书房里那数量惊人的冒险恋人的母亲抓住不停要求讲述冒险见闻，甚至差点剥夺了他享用饭餐的权利，这样的热情，塞因简直有些招架不住。
如果是那位如此热衷于收集各种冒险迹见闻的男爵夫人，能够在紧邻着斯诺佛连雪原的边境里探听到有关丹索莫遗迹的情报，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我倾向于认为那是真实的，”塞因说，“这样一来，如果遇到了机关，我们只要故意落入陷阱就好了。然而问题就是……”
法师摸了摸鼻子，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你觉得第三层会是机关吗？”
罗罗卡尔看了一眼传送阵，然后回过头迎着塞因的目光答道：“我觉得，是守卫。”
“……”
很好，塞因一点都不打算怀疑自家伴侣直觉的准确性。
于是现在问题变成了面对守卫要如何才能挑战失败。
“我可一点都不想被那些石头打到。”罗罗卡尔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说道。
“当然，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塞因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若无其事地陷入思考中，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青年略有些不自在地捂住了自己的耳垂。
在被石像们把守住的楼层里，要通往下一层必须打败所有的石像。打败是很好理解的，全部干掉就是了；那么，怎么样才算是“不打败”呢？
这大概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想着要如何才能挑战失败被送回地面，而不是如何打败守卫向下一层前进的冒险者队伍。不过，认真思考着的法师和战士对此毫无自觉。
受伤不会是冒险者被打败的标志，只是受点伤就被送出去未免太冤了。塞因并不认为有哪种魔法阵能够分辨出轻伤和重伤，即使那是整个人类帝国都知之甚少的矮人族魔法。
塞因的猜测，是时间。
“你的意思是，在一定时间内没有打败所有守卫的话，就会被送出去吗？”罗罗卡尔问。
塞因点头。
如果受伤不是出局的条件，又从未听说有冒险者丧命于遗迹，这个毫无杀气、驱逐侵略者的手段又如此温和的地方，也许逻辑比他们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那么，重新审视有限的已知情报，在“不能打败所有守卫就不能进入下一层”这句话上，塞因将注目点落在了“所有”这个词上。
之前他并没有在意，现在再想，却觉得这个词是整句话的重点。顺着这句话的意思去理解非常好懂，就像他与罗罗卡尔在第一第二层经历过的一样，打到最后一个石像后，通往下一层的传送阵就会出现。但是反过来理解呢，是不是剩下一个石像没有打倒，就不能前往下一层，反而会被送回地面？
可是打倒所有石像总要耗费时间，尤其是魔法威力被限制之后。另一方面，石像的杀伤力并不大，就算一时半会儿打不倒，自己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十几分钟才能干掉一个，有耐心有体力慢慢磨着，再怎么菜鸟的冒险者，花上一天也总能勉强打倒一百个吧。
显然，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不然也不会有冒险者连第一层都通不过，那么，时间限制的存在就是非常明显的事了。
与其说这是塞因想到的最合理的可能，不如说，他从有限的情报中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那就试试看吧。”罗罗卡尔听塞因解释完，也不发表意见，只是干脆地下了决定，毫不犹豫地抬脚向传送阵走去。
青年一直都是这样，积极、干脆、不退缩、不迟疑，塞因必须承认，自己最初就是被这样的青年所吸引。后来在同僚与母亲不知玩笑还是认真的话语催化下，原本单纯的欣赏慢慢就转变成了钟情。
到了现在，两个人在一起这些年，青年仍然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仿佛没有任何改变，那些美好的部分一直都在，所以塞因也就一直一直这么钟情着。
而且感觉似乎越来越钟情。
塞因确信，自己在遇到罗罗卡尔之前，从未对任何人或事物如此热衷，或者说，执着过。只有这个青年，是他怎么都看不够，怎么都不舍得放手，即使时时刻刻黏在一起都不会腻烦的。
无声地轻叹了口气，银发法师按捺下此刻在心头涌动的情愫，以及差点脱口而出的表白，在伴侣询问的眼神中揉了揉鼻子，上前与对方一同走入传送阵中。
两个人终于回到地面上时，罗罗卡尔忍不住抱着手臂打了个抖。
“好冷。”
地下没有空气对流，感觉不到明显的寒意，加上之前一直在不停活动，就算是在故意放弃战斗的第三层，跟举着大盾的石像们捉迷藏也是一种运动。罗罗卡尔虽然没有出汗，但也完全没觉得冷，这时突然回到地上，就毫无准备地被寒冷打了个措手不及。
塞因拉着他走出传送阵，蹲地上烤了好一会儿火，让他把之前为了方便战斗而脱下的帽子手套都戴好，才搂着人用闪现往外冲。
出了遗迹大门他们才发现，难怪气温比来时低了不少，原来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若是再耽误一点时间，估计夜幕就要笼罩在这片纯白的土地上了。
那个时候的雪原绝对不是怕冷的罗罗卡尔能承受住的。塞因一边庆幸他们离开得及时，一边脱□上的外套裹到伴侣身上。
罗罗卡尔本来想拒绝，一阵疾风袭来让他打了个寒战闭上了嘴。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再磨蹭下去，他怕自己会冻僵到没法爬上塞因的龙背。
“再忍一忍，我尽快赶回去，让你好好泡个热水澡。”
塞因弯曲着长长的脖颈，回过头轻轻蹭了蹭被自己用围巾裹得只露出双眼的青年，给对方套上结界后，才小心翼翼扇动双翼，乘着冰冷的气流，仿佛追赶着逐渐消失在天边的霞光般，飞离了身后的矮人之城。
巨龙的身影消失在雪原上空，不久后，黑夜缓缓地包覆了寂静的雪原。
丹索莫沉默地矗立在山壁之间，呼啸的风声在空旷的遗迹里回荡着，仿佛一首无人明了含义的上古歌谣。
矮人族的秘密依然沉睡在深深的地底，无言的石像们并不知道，哪一天会有人突破它们的重重守卫，踏入从未被外族进入的圣地。
也许，那些外族会欣喜，会惊讶，会失望。谁知道呢？外界的传闻与它们无关，石像不会听，也不会说，它们的使命是守护丹索莫的最下层，阻止别人的进入。
它们只会静静地站在漆黑的地下，等待着不知时隔多久再次来访的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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