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早春的生机还没漫到塘城。特别是成百上千的营帐和车马聚集在郊外，严守禁闭的营门密不透风，大片的黄沙土地被士兵的脚步震踏着，万物都包裹在紧张肃穆的气氛中。
奔波五日，沈鹤烟终于来到这里，满目的壮观使她肃然起敬。
世人对将军的印象，往往只是班师回朝时的铁马金甲风光无限。然今日沈鹤烟见到的，却是孤火狼烟悲荒千里，俯瞰万军凛然独立。
这是萧将军，半生驰骋战功赫赫。此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下首操练中的士兵，那眼中的混浊，只比万里黄沙更甚。
他已经被勒令驻军塘城数日，新郑的诏书久不见来，归京的日子遥遥无期。他或许也在因此惆怅吧。
沈鹤烟没有走很近，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下人送去木牌，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魏国谏议大夫沈鹤言，久闻将军大名，特来拜见。”
萧座先是确认了身份，随后打量了一下来人，很是重视地回了一道军礼。
“帐内详谈。”
他只叫了沈鹤烟，把其余人安置在别处，包括董巍，这让他更是不满。只是碍于处在别人的地盘里不敢闹起来。
帐里要比沈鹤烟想的更大：四面皆有光源，四个士兵严守不怠；入门正对中挂着一副厚重的老式七国地图，上方有粉末勾画的痕迹；下首赫然摆着巨大的沙盘，年代有些久远了，车骑兵马插立其间，面向它，大有俯瞰战场厮杀的感觉。
至于萧座，他比这帐内的任何物件的年岁都要大。沉重的铠甲上已满是划痕，饱经风霜的脸上尽是沧桑。但不是苍老，因为那一双眸在注视着那张地图时，分明炯炯闪光。
“本将原不打算接见你们。”雄浑稳重的声音响起，在略显空阔的营帐中极有震慑力。
萧座负手而立，此刻看向沈鹤烟的目光不带半分情绪。
“但你在信中提到犬子，那便不得不重视了。”
果然还是萧懿的事情说动了他。沈鹤烟压低眼眸，小心谨慎地听着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信上说，尔等是来帮本将的。但看到那千军万马了吗？”萧座指向帐外，“本将如何会需要，几个魏国人的帮助。”
沈鹤烟缓缓抬眼，直言：“仅凭这些，保不住您。”
“可笑。兵权在本将手中。”
“也在韩王手中。”沈鹤烟适时提醒。
萧座沉默，对于韩王的态度，他始终拿捏不定。一方面，他功高盖主，手握兵权，他比谁都明白韩王忌惮自己；但另一方面，这些魏国人给出的韩王要杀他的理由，实在太过荒谬了。
他尚且没能从丧子的悲痛中完全走出来，如何能分心去思考韩王是怎么想的。
况且，人都有侥幸心理。他被令止在塘城多日，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他告诉自己，疑君就是不忠；他宁可相信，事情还没那么遭，只不过是新郑那边还没做好准备罢了。
“萧将军。”
清透的声音将萧座从思绪中唤起，沈鹤烟语气淡淡的，清醒得带着几分无情。
“莫要再自欺欺人。君要臣死，一个借口就足够了。”
萧座长吐一气，苦笑一声，“可怜我此生阅尽史书，也曾惋惜英雄豪杰无数。真没想到，这样的事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你说，本将该如何啊？”
“回边关，越早越好。”沈鹤烟劝他冷静下来，双手交叠在前，字字句句清楚地与他分析。
“秦韩的局面不容乐观。韩王有杀心，朝中张相又与您水火不容，回京无异于羊入虎穴。但他们毕竟仍有忌惮，所以命您驻守在塘城，等待时机。故而为了不被动，应当尽快带军撤回。违背圣令的罪名，完全可以用西秦压境的借口驳回去。在加之边境百姓的爱戴，韩王就愈不敢再动您了。”
“但……”沈鹤烟有些犹豫，“这也就意味着，您在新郑的亲人，全都成了韩王的人质。他随时可以拿他们做要挟，逼你回京。”
萧座却不以为然，他道：“就算本将回京，死路一条，根本也保不住他们。”
做人质，有时反而意味着性命无忧。
原路返回的时候，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兵家操练的声音。空气中掺杂着点点尘沙的味道，沈鹤烟倒不觉得难闻，反而有一些……亲切。
整片疆场，都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远远望去，单调黄沙中，莫长林的莓色深衣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他在煎药，很专注。身边没人的时候，他很容易与外界隔绝开来，安安静静的。只是终究不比在学府那些日子，此时的静谧，多少夹杂了些许落寞和寂寥。
“长林兄？”沈鹤烟极小心地出声，生怕自己的打扰惹人不快。
莫长林后知后觉地抬头，眼中还有些迷迷蒙蒙的，许是他刚才在想什么入了神，现在才缓过来。
“是阿烟啊，有什么事吗？”
沈鹤烟微微颔首，“我已向萧将军举荐了你，剩下的就要靠长林兄自己啦。”
“原来是这样，”莫长林温声一笑，“多谢阿烟。不过现下特殊时期，我也不想这些小事烦扰到你。”
“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了。”莫长林伸出手，隔空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后又低下头，专注到自己的药炉中，柴火烧出的灰烟蹭上他的脸，他也浑然不觉。
因为这一个动作，脑海中涌现了太多太多的回忆，一帧一帧画面栩栩重现。
画面中的身影，都已是故人。
“阿烟。”
莫长林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唤，连带着她也轻轻地应了。
他说：“阿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一愣，目光触到塘城墙外目无所尽的苍茫，哑然失笑。
奔波五日，沈鹤烟终于来到这里，满目的壮观使她肃然起敬。
世人对将军的印象，往往只是班师回朝时的铁马金甲风光无限。然今日沈鹤烟见到的，却是孤火狼烟悲荒千里，俯瞰万军凛然独立。
这是萧将军，半生驰骋战功赫赫。此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下首操练中的士兵，那眼中的混浊，只比万里黄沙更甚。
他已经被勒令驻军塘城数日，新郑的诏书久不见来，归京的日子遥遥无期。他或许也在因此惆怅吧。
沈鹤烟没有走很近，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下人送去木牌，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魏国谏议大夫沈鹤言，久闻将军大名，特来拜见。”
萧座先是确认了身份，随后打量了一下来人，很是重视地回了一道军礼。
“帐内详谈。”
他只叫了沈鹤烟，把其余人安置在别处，包括董巍，这让他更是不满。只是碍于处在别人的地盘里不敢闹起来。
帐里要比沈鹤烟想的更大：四面皆有光源，四个士兵严守不怠；入门正对中挂着一副厚重的老式七国地图，上方有粉末勾画的痕迹；下首赫然摆着巨大的沙盘，年代有些久远了，车骑兵马插立其间，面向它，大有俯瞰战场厮杀的感觉。
至于萧座，他比这帐内的任何物件的年岁都要大。沉重的铠甲上已满是划痕，饱经风霜的脸上尽是沧桑。但不是苍老，因为那一双眸在注视着那张地图时，分明炯炯闪光。
“本将原不打算接见你们。”雄浑稳重的声音响起，在略显空阔的营帐中极有震慑力。
萧座负手而立，此刻看向沈鹤烟的目光不带半分情绪。
“但你在信中提到犬子，那便不得不重视了。”
果然还是萧懿的事情说动了他。沈鹤烟压低眼眸，小心谨慎地听着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信上说，尔等是来帮本将的。但看到那千军万马了吗？”萧座指向帐外，“本将如何会需要，几个魏国人的帮助。”
沈鹤烟缓缓抬眼，直言：“仅凭这些，保不住您。”
“可笑。兵权在本将手中。”
“也在韩王手中。”沈鹤烟适时提醒。
萧座沉默，对于韩王的态度，他始终拿捏不定。一方面，他功高盖主，手握兵权，他比谁都明白韩王忌惮自己；但另一方面，这些魏国人给出的韩王要杀他的理由，实在太过荒谬了。
他尚且没能从丧子的悲痛中完全走出来，如何能分心去思考韩王是怎么想的。
况且，人都有侥幸心理。他被令止在塘城多日，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他告诉自己，疑君就是不忠；他宁可相信，事情还没那么遭，只不过是新郑那边还没做好准备罢了。
“萧将军。”
清透的声音将萧座从思绪中唤起，沈鹤烟语气淡淡的，清醒得带着几分无情。
“莫要再自欺欺人。君要臣死，一个借口就足够了。”
萧座长吐一气，苦笑一声，“可怜我此生阅尽史书，也曾惋惜英雄豪杰无数。真没想到，这样的事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你说，本将该如何啊？”
“回边关，越早越好。”沈鹤烟劝他冷静下来，双手交叠在前，字字句句清楚地与他分析。
“秦韩的局面不容乐观。韩王有杀心，朝中张相又与您水火不容，回京无异于羊入虎穴。但他们毕竟仍有忌惮，所以命您驻守在塘城，等待时机。故而为了不被动，应当尽快带军撤回。违背圣令的罪名，完全可以用西秦压境的借口驳回去。在加之边境百姓的爱戴，韩王就愈不敢再动您了。”
“但……”沈鹤烟有些犹豫，“这也就意味着，您在新郑的亲人，全都成了韩王的人质。他随时可以拿他们做要挟，逼你回京。”
萧座却不以为然，他道：“就算本将回京，死路一条，根本也保不住他们。”
做人质，有时反而意味着性命无忧。
原路返回的时候，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兵家操练的声音。空气中掺杂着点点尘沙的味道，沈鹤烟倒不觉得难闻，反而有一些……亲切。
整片疆场，都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远远望去，单调黄沙中，莫长林的莓色深衣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他在煎药，很专注。身边没人的时候，他很容易与外界隔绝开来，安安静静的。只是终究不比在学府那些日子，此时的静谧，多少夹杂了些许落寞和寂寥。
“长林兄？”沈鹤烟极小心地出声，生怕自己的打扰惹人不快。
莫长林后知后觉地抬头，眼中还有些迷迷蒙蒙的，许是他刚才在想什么入了神，现在才缓过来。
“是阿烟啊，有什么事吗？”
沈鹤烟微微颔首，“我已向萧将军举荐了你，剩下的就要靠长林兄自己啦。”
“原来是这样，”莫长林温声一笑，“多谢阿烟。不过现下特殊时期，我也不想这些小事烦扰到你。”
“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了。”莫长林伸出手，隔空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后又低下头，专注到自己的药炉中，柴火烧出的灰烟蹭上他的脸，他也浑然不觉。
因为这一个动作，脑海中涌现了太多太多的回忆，一帧一帧画面栩栩重现。
画面中的身影，都已是故人。
“阿烟。”
莫长林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唤，连带着她也轻轻地应了。
他说：“阿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一愣，目光触到塘城墙外目无所尽的苍茫，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