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高一没两个月,章辰阳却换了三所学校,每个学校的教学楼似乎都不太一样,红楼、灰楼、黄楼,一成不变的是枝叶茂密的香樟树,简直快要成了校园的标配。

  ‘文远中学’几个鎏金大字矗立在主教学楼的最顶端,熠熠生辉。

  章德彪一脸严肃的领着章辰阳走向教师楼,转到这所学校还是托人找了不少关系,毕竟章辰阳被当做问题学生‘请’出了两所学校,除了那些给钱就能上的学校,这是运城县最后一所学校了。这里毕竟不是林场镇,倘若在林场可以称作呼风唤雨,到了县城也要灰溜溜的撑起雨伞。

  还是有路过的学生认出了章辰阳,他似乎走到哪都是焦点,也许行走在bj或者上海他依然是人群中的焦点,不光是一身潮流的装扮,还有自带的一种独特的气场,就像网络上形容的那样‘行走的荷尔蒙’。

  只见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羁与桀骜不驯,文远中学的女孩们很快奔走相告,纷纷在手机短信上八卦着有关他的一切。

  “嘿!你这家伙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穿着文远中学校服的男孩冲了出来,热情的搂过他的肩膀说道。

  章辰阳转头一看,是付小博,“哦,我忘了----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在哪班。”

  “记住了,是一(6)班!一(6)班!!”付小博突然凑着他的耳朵大声说道,很快被章辰阳一个反手扭住了手腕“你皮又痒了。”

  “原来是小博啊。”章德彪接过话说道,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毕竟又是别人家的孩子,付小博以全县第十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了这所学校。“以后你们兄弟两在学校里要好好照顾啊,尤其是你,混账东西,多和人家小博学学,你有他一半就好了。”

  “听到没,让你多学学......哎哎哎,疼。”没等付小博说完,章辰阳已经开始了下一轮攻击。

  “别闹了。”章德彪制止道,顺便请付小博带路去了校长室报道。

  上课铃声急促的想了起来,付小博赶了回来,顺便还带来了下节课的课堂作业本。半节课下来都没怎么认真听讲,知道好兄弟要和自己一所学校自然开心的不行,当然他也知道章辰阳‘劣迹斑斑’的过去,无非是顶撞老师,惹是生非,爱打架,不关在本校里打,还打到外校,打出了一身的匪气与名气。他觉得这又有什么呢,因为他深深的知道他打心底就不是一个坏人,甚至是一身正气,要不是赵雪梅二十四小时严防死守,自己恐怕早已落入他‘魔爪’,与他一块冲锋陷阵了。

  一阵切切私语,打断了正在讲课的老师,班主任领着一个学生站在了门口,只见他一袭黑色阿迪达斯新款外套,一双边角有些发黄的白球鞋,零碎的短发,一道光柱刚好射在他的半边脸上,光洁白皙的脸庞,俊朗分明的五官有如精心雕刻过一般,叛逆的柳叶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嘴角间似有似无的浮现出一丝坏坏的微笑。放荡不羁的外表,眼角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轻视。

  终于,章辰阳再也不用记着付小博是哪一班了。

  “大家好,我叫章辰阳,性别:男,爱好:女,特长:违反校规。”一席自我介绍引的众人大笑,付小博像粉头一样啪啪啪的鼓掌。

  ‘是一(6)班!章辰阳去了一(6)班!’很快有人在网路上透露着最新消息。

  ‘居然是一(6)班,不是说我们班吗?空欢喜一场。’

  ‘哈哈哈,一(6)班万岁!’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付小博的也挺帅的,听说还是个学霸。’

  ‘恩恩,成绩超好。’

  ‘一(6)班也太幸福了吧,呜呜,报告校长,我要调班。’

  ‘哈哈,付小博就留给我吧,你们这些歪瓜裂枣去追章辰阳吧!’

  ‘去死...你不会不知道章辰阳的女友是谁吧?’

  ‘是叫陈一航吧,听说以前是职中的大姐大啊。’

  ‘惹不起惹不起。’

  ‘是啊,你们初中时难道没听过那件事吗?’

  ‘哪个?’

  ‘就那个啊,有个女孩追章辰阳被发现了,被陈一航的姐妹们打的不行。’

  ‘听说动静闹得还不小,警察都去了。’

  ‘那又咋地,文远中学她又进不来,而且听说她家特别穷,我家阳阳迟早和她分手。’

  ‘呕,你家阳阳?今晚小树林,别不来。’

  ‘嘻嘻。’

  依然有不少个类似的消息在聊天群扩散,章辰阳并不是带来争议性的一个人,他或许就是争议的本身。

  安稳了一个星期,章辰阳熟悉了整个环境,他发现这个学校的学风太好了,没有所谓的老大,也没有小混混,这让他有些失望,于是他把矛头转向了老师。至于他为什么爱出风头,他说,他想在风平浪静的青春里寻找一些刺激。

  然而结局有些失望,他在课堂上抖机灵的插嘴,时常引的众人哈哈大笑,反到调节了课堂的气氛,各科的老师也越发的‘喜欢’这个捣蛋的学生。譬如有一次化学课,老师讲到基团,温习上节课学习的内容,一边提问一边在黑板上写着元素的化学式。

  “炳基。”

  “乙基”

  “羧基”

  挨个有人在下面回答。

  “还有啥?”化学老师头也不回的提问到

  “还有甲基吧!”只见章辰阳突然大声说道。紧接着是一片沉默,再来就是一片欢声笑语。

  “这位同学说的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思想有没有问题。”五十岁的女老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后来付小博问章辰阳咋知道的,明明睡了一节课,他说乙丙都有了还能没有甲么,猜都能猜到。

  再譬如一次数学课,讲到二次函数里,数学老师在黑板大声讲着,‘假设,我们设速度为x...’,不过他发现学生们并没有认真听讲,在下面窃窃私语,国际惯例,临近中午放学的这堂课最难上,同学们后半场的心思全在中午要吃什么上面。

  数学老师转过身来,黑着脸,就在要发怒前,章辰阳突然站了起来吼道“你们都别讲了!汪老师要设了!”课堂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是一阵爆笑。数学老师当场黑线,但却不好反驳什么,愤怒的讲完下半节课,牢牢的记住了章辰阳这个名字,并很快将他的名字列到座位表的雷区,上课必点,一点就炸。不过不可否认,调节课堂氛围效果还挺好,他总能给严肃的课堂带来欢声笑语。

  文远中学的第一个周末,章辰阳很快就被曾经的好哥们拉去参与了校外好几场战役,索性经验丰富,未吃到半点亏。

  周六的晚上一行人来到了大本营——‘极速’溜冰场,里面充斥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甚至可以用奇形怪状来形容,奇异的发型,浓浓的眼线,章辰阳在这里到显的有些格格不入,章辰阳并不想像他们一样留着夸张的发型,第一,他觉得每天早上起来太浪费时间,不如多睡几分钟,第二,最主要的一点:章德彪会把他杀了。

  章辰阳的技术大概在整个溜冰场也能排进前三的位置。渐渐聚焦了全场的目光,伴随着躁动的音乐,好像全身充满了电量。

  “阳少怎么没在新学校里重新找个女朋友。”烈焰搂着一个染着紫色头发的女孩说道,只见女孩一把搂过烈焰的寸头,疯狂咏吸着他嘴里的二手烟。

  “别提了,没劲,全是一群书呆子。”章辰阳吸了一口烟说道。

  “是你还没忘了queen吧?哈哈哈。”紫色头发的女孩说道。

  “q你大爷,别和我提她。”章辰阳没好气的回到,想到胳膊上的伤口,现在还隐隐作痛。电话响了起来,是章德彪。“小爷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自从章辰阳到了县城上中学,一直住在县城买的房子里,章徳彪也是林场镇屈指可数的在县城拥有房产的人。付小博也慢慢停止了追随章辰阳的步伐,他发现章辰阳愈来愈发和他的那些县城里的朋友来往,也正是这些朋友将章辰阳慢慢拖入那个看似欢脱的泥沼。

  付小博不止一次的想过搬离那个拥挤逼厌的宿舍,最重要的不是环境,他似乎与宿舍的每一个人相处的都不太愉快,宿舍里一但出现了违纪被抓包的事情,付小博总是第一个被怀疑,兴许他们已经默认了把好学生和告密者挂钩了,只有在临近考试的时候,他们才会笑脸相迎借走付小博的课堂笔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如此的讨厌,最要命的是,中学的时候,还能仗着章辰阳出去混饭吃,可是到了现在也没有个饭友,经常形单影只的去食堂打饭,偶尔会死皮赖脸加入敖海的吃饭小队伍。虽然有不少女生想要陪他一块吃饭,可也不敢触犯文远中学禁谈恋爱的高压线。记忆中从小就一直和章辰阳、敖海这个两个好兄弟一块长大,现在离开他们却忘了怎么交朋友,但也可能是自己太优秀了,别人被光芒所震慑,不敢太靠近。他这样自我安慰道。

  从一开始高一分班,得知总人数是五十三人时,付小博就担心自己是那个被落下的单数,果不其然,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看着别人三三两两的在食堂里嬉笑的排队等待,自己显得格格不入,他有些害怕别人看过来的眼神,仿佛再说‘这个人的人缘好差,没有朋友。’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待人友善,温顺如羊,倘若自己主动点,想去交流,却发现别人已经有朋友了,立马就退了一万步回来。明明内心不够强大,却偏又在意别人的眼光。也许让自己尴尬的不是一个人吃饭而是因为害怕孤独所展现出的懦弱和胆小。

  好在章辰阳终于回来了,虽然不能天天陪着自己吃饭,但那种有朋友在自己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十月一过,天气渐渐转凉,一场谢幕的秋雨拉开了初冬的帷幕。林场和以往一样又有些不一样。镇上规划的小区越来越多,更像一个现代化的城镇,马路变宽了,楼变高了,不变的是那些家长里短,村头的长舌妇们仍然在八卦着哪家哪家两口子打架了,哪家哪家男人又在外面偷腥了,哪家哪家女儿那么大了也嫁不出去。

  自从赵雪梅加入了基督教会,每到礼拜三总有大批信徒集中在付小博的家门口,做短暂的停歇,然后一齐赶往教会。这时赵雪梅总会热情的款待这些姐妹,端茶递水,忙成一团,就这样在这群姐妹的‘包围’下,赵雪梅也禁不住加入了她们的八卦阵营,但让赵雪梅感到出其不意的是,有些八卦简直要比莫泊桑的小说还有趣,比如她听到其中的一条是这样的:

  “——你们知道陈老四的老婆去哪了吗?”

  “——哦,那个可伶的女人,你要不提早把她忘了,好像有几年没见到她了,她去哪了?”

  “——你们一定猜不到,听说她在县城的戏剧院唱歌哩!”

  “——嗤,就她,半老徐娘了谁听她唱歌去。”

  “——你别说,真有这个可能,采玲年轻的时候就是隔壁戏台班子唱歌的。”一位之前和关彩莲比较熟悉的妇女说道。

  “——不过我咋听说县城的一个男的好上了,是李姐上次去县城买药亲眼所见,说她挽着一个瘦瘦矮矮的男人上了一辆出租车。”

  “——哎呀,真不害臊,家里男人不在了也不能做出那种事啊。

  “——这陈老四也太可伶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凶手还是没找到,老婆也保不住了。”

  “——是啊是啊。”

  大家纷纷同情起陈老四,替他觉得不平,这里面也有不少曾经的风华少女想要嫁给陈老四,人家说他年轻的时候可像一个日本的一个叫高仓健的电影明星。虽然现在纷纷惋惜,但脑海迅速闪过一丝狡黠的想法‘还好当时没嫁给他,不然现在倒霉的就是我啦。’

  “...”

  “行了,行了,时间不早了,都出发吧。”赵雪梅站了出来,遏制大家继续说下去。

  一路上嬉笑着就岔到别的话题上去了,可总有几个人在细细回想,关彩铃这一家子到底去哪了?

  赵雪梅在会堂祷告时分了神,她想起了陈老四的女儿,陈一航,她记得她交不起学费时的眼泪,当然还有她那全县高考第一的姐姐,也不知道和付小博还有没有联系了。最后,她祈祷自己的儿子身体健康,快快乐乐。这恐怕也是在这里的每一位母亲的第一愿望。

  时光雕刻了枯朽的容颜,付兴平的白头发越来越多,时常会对着镜子嘿哈嘿哈的拔着一根根银丝,他想起小时候付小博躺在自己枕边,为了一角钱的一根的白头发弄的凌乱不堪。

  如今父子欢乐的时光早已远去,剩下的只有父君子臣一般的客气,拿起电话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前些年的时候,他举债获得一家本地酒厂的销售代理权,不料这家酒厂的酒突然像旋风一样席卷了运城县的大街小巷,销量大增,付兴平赚了一大笔钱,不仅还请了外债,还给大家带去了分红。可这两年大的小的酒厂层出不穷,品种也越来越多样化,曾经风靡一时的酒厂在宣布集资上市的前一天突然跑路了,虽然赔的远不如赚的多,可付兴平为此大受打击,不久后,又在曾经的麻将桌上找到了解药。

  今天甚是扫兴,就当自己在麻将场上大杀四方的时候,一位麻友突然得知家中老母突然病重,要赶回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三缺一,于是便早早的散了场。他寻思着等赵雪梅回来给付小博送些冬季的衣服过去,对待此事,赵雪梅一向都很积极。

  付兴平想起今天路过粮站的门口,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大众牌小轿车,估摸着是不是张德彪买了车,想着要不要去道贺一下。

  当年自从二人竞选厂长撕破脸后,到现在关系已经缓和好多了,当然最后两人都没有成功是主要原因。空降的年轻女大学生厂长,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各种谣言满天飞,质疑声层出不穷。可这些声音就像俄罗斯方块里的方格,等待的命运只有一排排的消失殆尽。事实证明,新任厂长‘计划人口’工作做的十分出色,不到一年时间林场的人口急剧下滑到原有的一半,大街上的年轻人不翼而飞。

  又有人开始怀念起老厂长的好,虽然老厂长有很多不靠谱的鬼点子,但至少儿女能在家里找上工作,也能陪在自己的身边,如今和儿女们天各一方,自己成了新闻里的空巢老人。付兴平也没能逃过‘三把火’的余温,六个副厂长如今一个不剩,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统计员。赵雪梅一直劝他辞了这份不痛不痒的工作,去大城市里闯闯。可付兴平一直不为所动,之前也有不少混出头的老同学伸出橄榄枝,倘若自己向他们求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可能,可自己曾经毕竟是个副厂长,哪肯放下身段迎合别人去。

  “听说章德彪买了辆轿车哩。”赵雪梅吃饭时有意无意的提到。

  “买就买呗,谁买不起似的。”付兴平没好气的答道。

  “唉唉,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赵雪梅放下碗筷“我的意思,你们曾经也是处了那么多年的兄弟,人家现在添置那么大一家产,别小气,你好歹也去表示一下。”

  付兴平躺在沙发上越想越不对,如今章辰阳和付小博同校,还是同班,倘若以后碰到什么事些许章德彪还能帮上忙,付兴平一拍大腿“得买挂鞭去庆祝一下!”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其实少年才是人生中最迷惘的阶段,他们习得古代的帝王一统天下的雄心,谋士变法治国的才智,也习诗词文豪的怀才不遇的苦闷,他们看的足够远,站的足够高,就像太宰治所说的唯有学生时代才配的上与神同行,然而现实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张不到一米长的课桌,少年啊,他们虽活的无忧无虑,却心怀天地,不得不为凌云壮志而俯首。付小博也因此在这种状态下诗兴大发,闲下来的时候总会赋诗两首,咏物、咏志或咏人。

  “蝉欲咏,绿徐肥,空天一声惊雷。

  人望静,红稍瘦,觅得一处汪洋。”

  ——记2009年5月30号水漫文远

  他觉得不像是诗词倒像是日本的绯句。

  看着空空的座位,付小博知道章辰阳又提前下了晚自习,有时候他也想做个走读生,至少能有个自己安静的小窝,曾经提出到校外租房,可是被赵雪梅以外界的诱惑大给拒绝了,现在这种想法更加的强烈了。

  下晚自习回寝室的路上,付小博不由的加快了步伐,今天听说发生了几起盗窃水壶的案件,希望自己新买的水壶还放在原位置,虽然和水房的阿姨打过招呼,可这么多个壶,难免有分心的时候,突然一个女孩的跳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有..有个东西给你...”女孩支支吾吾的说道,付小博看了一眼女孩手上的东西,一张捏的紧紧的粉色信封。“我叫舒...”

  “哦,是给章辰阳的吧”付小博接过信封,没等她说完便走开了,甚至都没来的及看清她的脸。付小博对这些痴情的女孩早已司空见惯了,他已经记不得从自己手里转交给章辰阳的信封有多少了。

  到了水房门口,发现自己的壶还在,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回到寝室里打开手机,才发现赵雪梅发来的短信“小博,从家里带了些衣服和吃的,放在门卫室了,下了自习记得去拿。”

  想象着两人骑着摩托车在寒风里穿梭的模样不禁鼻头一酸,少年不识愁滋味,难言独剩思乡夜。从小学开始付小博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所谓‘别人家的孩子’,对此他一点感受也没有,以前赵雪梅问他‘学习是为谁学的’,他还是理所当然的说着为‘你们’读的,赵雪梅一鸡毛掸子下去以后,付小博再也没说出过自己心中答案。后来有别的家长问同样的问题,他学会了说给自己学习的。在后来听到章德彪大声的训斥章辰阳道:“你看你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不学习!人家付小博怎么知道学习是给自己学的!”倘若这些做父母对他们子女多关心一下就会发现事实恰恰相反,付小博可一直是章辰阳的跟屁虫,至少陈一航是这么形容的。

  现在的他只觉得自己除了学习成绩一无是处,稍微运动一下就吐,和女生在一起也会觉得不自在,和男生也很难打成一片,然而这些‘劣势’逐渐被他优异的成绩所掩盖。恐怕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老师的称赞以及父母的欣慰了。后来他想过如果当时自己和章辰阳一样活的没心没肺现在又会怎样。

  北角巷304号,陈一航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先沿着墙边穿过堆满杂物的庭院,私拉乱搭的晾衣绳使本来就昏暗的庭院更加逼厌,拨开头顶上晾晒的衣物,转手上了三楼天台的楼梯,楼下不时传来幼儿的哭闹声。陈一航母女两现在就租住天台上的小房子里。

  陈一航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便开始重新梳妆打扮,一会还要去一家叫做星期零的台球室打零工。

  紫红色的一次性染发剂浸满了洗脸盆,空气中弥漫着月季花的芳香。镜子中陈一航多了几分妖艳,秀丽飘逸的紫红色长发,点到即止的眼线勾勒出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白色打底衫下的双峰呼之欲出,再也不用为了小时候发育太早而羞愧了,现在反到有几分庆幸。紧接着陈一航打开抽屉,又拿出了那块漂亮光滑的石头把玩,章辰阳说那是小时候去海南旅游,特地给她带回来的,说他在天涯海角石碑下的地底深处挖出来的,全世界只有一颗。其实她早就知道那是菠萝蜜的核,但一直没有拆穿他罢了。同时她心里也在默默想着上次吵架已经过去了十二小时,章辰阳也该滚过来道歉了。

  “哐当”一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破门而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酒气。

  “哟,今晚打扮这么漂亮是不是又想出去卖啊。”男子不屑的说道,旋即想要去抱陈一航,不料被陈一航一把推开“滚开,我妈不在,别来妨碍我。”

  又是这个男人,都怪该死的关彩莲偏偏和这种男人交往,不光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还到处惹是生非,她真希望有一天他喝醉了自己从三楼上摔死。

  “你怎么和我说话的!”只见他怒目圆睁,瘦包皮骨的脸上青筋暴露,活像一个没进化完全的猴子。“要不是我可伶你妈!你妈早死了!”

  “那你赶紧和她一起去死吧!”陈一航一直怀疑当年陈西西带着自己去找关彩莲是对是错,现在看来,陈西西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妈的,老子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只见他抄起手边的凳子顺势要砸过去,陈一航眼看来不及躲闪。但说时迟那时快,章辰阳迅速冲了进来,将那男人摁倒在地上,两人扭打起来,可那男子明显不是章辰阳的对手,被章辰阳轰了出去并警告他再来找陈一航麻烦非把他弄死不可,那瘦子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倖倖的走开了。

  “走吧,我送你。”章辰阳又漏出标志性的坏坏的微笑,可以清晰的看到嘴角在刚刚的打斗中流血了。

  “等下,你护驾有功,得好好奖励你,说吧,要什么。”

  “这里,来吧。”章辰阳指着破了的嘴角说道,没想到陈一航一下冲了过去,搂着他的脖子狠狠的亲了下去。

  “唉唉唉...疼...你是狗吗.......唉唉...你是吸血鬼吗....”

  陈一航坐在最新款的电摩后座上,紧紧的搂着章辰阳的腰,呢喃的说道“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

  星期零是小城里远近闻名的娱乐场所,来这里玩的人大都鱼龙混杂,逃课的学生,不务正业的青年人,混了多年社会也没混出个样子的大老粗,可不论什么样的人见到陈一航都会客气的叫一声‘航哥’,倒不是因为陈一航常年在道上厮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什么的,而是陈一航的处事能力完全不像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女,更像经事许久的大姐大,该说的不该说的,收放自如。

  能和陈一航打上一球几乎是在场所有男人的梦想,看着章辰阳又和陈一航出现在了一起,众人有些失望又嫉妒。当然嫉妒的不仅是如狼似虎的豺狼们,还有章辰阳这一头独狼,他觉得陈一航和这些社会人称兄道弟让他很没面子,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陈一航的小跟班,恍如一个透明人,就在前天他终于忍不住了,打了一个当着他面邀请陈一航打球的男孩,被拉开后,他们大吵了一架,章辰阳夺门而出。于是便有了刚才的一幕。

  章辰阳渐渐的开始讨厌这个地方,害的他和心爱的女友吵架还落下了个小肚鸡肠的名声。

  交接的人下班后,陈一航逐渐接管了这里。陈一航故作妖艳的装扮在这里竟然显得清新脱俗起来,路过的每一张球桌必然会收获一堆注视的目光,这个时候最好不要看向吧台,因为章辰阳这头恶犬的目光正紧紧盯着每一个蠢蠢欲动的人。

  陈一航回吧台的路上突然被一个叫做‘飞哥’的人拦住了,那人眼角有一处显眼的疤痕,据说当年也是一个社会上的狠人。想要陈一航陪着打一场球,章辰阳看出了陈一航的不情愿,正要起身却被陈一航示意不要过来。

  就这样打了一场又接了一场,借着开玩笑的名义,飞哥的手很不老实,却一一被陈一航巧妙的躲了过去。

  章辰阳不安的坐在吧台边注视着飞哥的一举一动,陈一航曾和他提过此人,这个飞哥不仅每次带来很多客人而且会消费很多昂贵的酒水,当然,每卖出一套酒水陈一航也能拿到不少的提成。

  看着陈一航吞云吐雾的样子,章辰阳心里很不是滋味,少年的占有欲就像破晓的黎明容不下一丝黑暗。

  时针划过了十一点,陈一航发现章辰阳早已消失在吧台,拿起的电话又放下了,陈一航找同事借了些零钱,她要去赶最后一班公交,匆匆下了楼,却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安静的守在楼下,章辰阳和陈一航的抽烟姿势一模一样,食指和中指的指头浅浅的夹着烟蒂的最前端,抬起手腕用力的吮吸一口,接着抬起头轻轻的吐着青烟,谁能想到教会自己抽烟的居然是个女生。

  “喂,看了那么久,还不赶紧过来。”章辰阳享受的闭着眼睛对着夜空说道。“鱼腥味十里地就闻到了。”

  “衰仔,你找死。”但陈一航还是下意识的嗅了嗅肩膀。

  “哈哈哈,傻瓜。”

  临进门前,章辰阳递过一盒新的进口染发剂,并叮嘱她扔了那些旧染发剂。

  陈一航轻轻的踏进房门,一束月光射了进去,没有鼾声如雷,陈一航知道关彩莲并没有睡下。这些年来,母女的关系本就一般,要不是陈西西硬塞给她,或许母女现在也不会见面,现在随着那个瘦男人出现愈发的恶化。

  “他说你叫人把他打了。”关彩莲躺在床上没好气的问道。

  “是他自找的。”

  “你不好好的,他干嘛要惹你。”有些人一但认定你是不好的那一个就永远是不好的那一个,这种提问无非自问自答,就算你拿出证据,她也会找一百个借口替他说话。

  她不懂关彩莲为什么对这个男人鬼迷心窍,那套老旧的说辞早已令她作呕,她说这个男人在自己想不开的时候救了自己。想通后的自己觉得无法拿任何东西报答恩人,与其说没法更不如说拿不出,自此,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便如烂泥一般仅仅的黏在关彩莲的双脚上。

  她只觉得报答只是借口,投桃报李倒是真的,就像她骗同乡的人说自己在剧院里唱歌,其实不过是个清洁工。只可惜这男人除了善能活动的下肢,只剩下一尊丑陋的躯壳和腐烂的灵魂,还有带来的一屁股赌债。

  “抽屉的小盒子里有两百块你明天拿去给他买药去。”陈一航选择了妥协,一次次的妥协,她只想赶紧熬到十八岁,攒到足够的钱,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样最好。”关彩莲翻了个身,不一会便鼾声阵阵。

  第二天早上陈一航照例起的很晚,对于学习她或许早已放弃,在那样一所学校,平常人别说学习了,能能平平安安回家已经是最大的愿望了。其实,自打上中学她便和曾经的小伙伴分道扬镳了,她去了那个被视为‘弃子集中营’的运城职业中学,就坐落于林场镇的边缘。村里稍微重视一点教育的,砸锅卖铁也要把在家孩子送到县城去读中学,而对于陈一航这样的‘弃子’,有学上已经不错了。当然曾经也有像陈西西那样从职业中学走了出去,只是这样的人已经可遇不可求了,照现在这个人口趋势发展下去,就算学校倒闭了也再不可能走出第二个陈西西。

  现在的职业中学是出了名的混子中学,别的学校家长倘若听到有谁和职校的学生处了朋友,定会怒发冲冠,好似职校的学生就如瘟疫一般。上这所学校的家庭无非两种,一成绩太差别的学校不收,二家里不愿意花钱,早点学个技术出来养家糊口吧。陈一航是结合体没钱也没成绩,她说她对学习天然过敏,除非你把她的脑袋掰开,把知识往里面倒,不然她的眼睛和耳朵是拒绝接收有关讯息的。

  陈一航学的护理专业是当时的热门专业,学校三分之二的女生都在学,这样的后果显而易见,就像是卖西蓝花,一开始卖的人赚的盆满钵满,于是你也想试试,等了两三个季度你的西蓝花终于上市了,结果发现市场上到处都是西蓝花,而且人们早就吃腻了西蓝花,又流行吃起卷心菜来了。

  很多人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失业了,陈一航倒不关心这些,能不能毕业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她一直说想要去南方的城市,现在留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章辰阳。

  职校里喜欢陈一航的人和文远中学喜欢章辰阳的人一样多,甚至还有女生。但比起和女生一块玩,陈一航倒更愿意和男生在一块玩,你看男生之间发生矛盾,那就硬碰硬,拳头说话,可不像女生,斗起来看不见出招,全在背地里玩阴的。至于queen这个称号也是那些玩的比较好姐妹传出去的,章辰阳的网名叫做king,陈一航理所当然就变成了queen,那些嫉妒的女生恐怕一直等她变green。陈一航直爽的性格,让她更愿意和男生在一块相处,可章辰阳却并不高兴,偷偷的安插了眼线,谁和陈一航走的近他摸得一清二楚,第二天倘若哪个男生不识相第二天总会被修理一顿,章辰阳的拳头虽然不大,但够硬。陈一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是爱她的,天下没有哪个傻瓜愿意为了自己公然对抗全校的男生,当然,当务之急赶紧找出那个讨厌的小奸细,毕竟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很不好。

  十二月的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寒风萧瑟,凉意袭人。记得冬至那天,章辰阳带着付小博回城里的家中吃了一顿饺子,章母的热情居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宛如对待一位尊敬的贵宾,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被呼来唤去的小屁孩了,就连一向要强的付兴平在一点小事上也会认真的寻求自己的意见,这种转变让他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就像一个朝代的更迭,年轻的王储终于执掌大权,都说着要快点长大,再快点,可却从没有意识到有些人正在以相同的速度老去。

  付小博看着窗外一颗巨大的银杏树,在一片绿色的香樟树中间分外显眼,金色的叶子落了满地,寒风吹过,落叶飘零,都说风看不见摸不着,可却总能用各种方式让人铭记,有人说落叶是风的追求,他并不赞同,如果他是风,他会一辈子让叶飞在天上。

  “我给你写首诗吧。”付小博拍了拍躺在自己大腿上睡觉的章辰阳说道。

  “你还会写诗?”章辰阳向上翻了翻眼皮,乌溜溜的眼睛,就像一只轻蔑的柴犬,接着突然又想起什么的说道“不过,你以后可别当诗人。”

  “为什么?”

  “你没听语文老师说以前那些写诗的都短命。”

  “你啥都听不见去,这句话倒是听的清。”

  “刚好睡醒了。”

  “对了,这封信给你。”付小博突然想起那晚送信的女孩。章辰阳看了一眼粉色的信封,突然捏过付小博的脸蛋说道“怎么,想要我喜欢你,麻烦你先去趟泰国吧,哈哈哈。”

  “滚犊子,我可没那闲功夫。”付小博不爽的说道,又做起了数学模拟卷,可不一会大腿便被这个猪头压的酸酸的,章辰阳歪了歪脑袋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喂,弱智,你在炫耀个屁,不就收了封情书嘛。”章辰阳坐起身子把信拍在桌子上。“写的啥玩意,我都看不懂。”

  付小博惊讶的拿过信,这才发现这封信居然是写给自己的,可那天晚上居然都没看清的女孩的脸,甚至都没来得及听清她的名字,真是命运弄人,收到的第一份情书,居然是这种情况,他突然对自己那天晚的行为有些内疚,都怪那个该死的水壶,但愿它不要浇灭女孩的热情。

  以下是信得内容:

  林间的晚风,夜空的皓月。

  想要拂去谁的忧伤,照亮谁的迷途。

  花开了又谢,雨落了又停。

  万物更迭,百转千回。

  厌倦了莫比乌斯环的诅咒。

  从此我要将自己交给一个特别的人。

  遇见你时,放晴的天空。

  温暖的人,你是否像我一样孤独。

  这无法触碰的爱情,被关在狭小的心房里。

  空白的记事本,揣测不安。

  情真意切,无人可诉。

  少女的骑士,还要思恋多久。

  告诫自己,在活着的时间里不要回头看。

  明媚的未来会遮住哀伤的往事。

  多希望你能看我一眼,停留的目光会变成动情的电影。

  多希望收到你的一句晚安,简单的两个字会变成温情的小说。

  比起一颗星星,我更愿意得到你的爱。

  黑夜漫漫,躲进梦里与你相会。

  也许是过分的迷恋,不够成熟的期盼。

  慌乱的笔迹,立下沉重的约定。

  就快要结束,不安的心情。

  对你的想念,永远也不会结束。

  如果明天就要远行,你会来送我吗。

  如果明天就要老去,你会来陪我看最后的晚霞吗。

  每天七点一过,林场中心小学像往常一传来了晨读的稚嫩童声,赵雪梅守在教室的门口,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谁偷懒没张嘴,倒不是耳朵灵敏,而是班里的学生越来越少了。赵雪梅和同事打趣的说道,一定是自己这个园丁不如城里的干的活好,那些花花草草嫌弃自己长腿跑掉啦。

  回顾教书育人的这二十年的光阴,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做过误人子弟的事情,但她衷心的希望自己带过的学生都能有出色的人生,她曾经对那些不谙世事的毕业班的学生说过“倘若你们以后混得好了,欢迎你们回来看我,倘若你们以后过的不好,也欢迎你们来看我,希望我能帮的上忙。”

  近些年来,记得来看赵雪梅的学生越来越少了,赵雪梅有些小小的失望,对她而言获得学生的认可比学校和家长的认可更让人愉悦。前几天收到几封学生的来信让她感到宽慰不少。她记得有一个叫英爱的学生在信中提到她身处异国,已为人母,很感谢她当年的举动,让她没有在痛苦的泥沼里继续下滑。可赵雪梅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起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的感叹到自己真是老了。

  有些人身体老了思想也跟着老了,赵雪梅却不一样,她觉得自己心态反而更好了,对什么事情也能看的开,或许觉得人生已过大半,痛苦的事情又能有多痛苦呢?当年意外得知付兴平在外面有人时,她先是惊讶谁能看得上他?后来又觉得气愤,虽然我们分居近十年,早已没了爱,没了性,但是夫妻的名义和责任还在,这简直在践踏她的尊严,她发了疯似的将那个女人狠狠的打了一顿,这一度成为林场上的爆炸新闻。付兴平对此解释道,他觉的在外人看来很美好的婚姻其实很失败,他只是想寻求一些不寻常来弥补婚姻的不满。她对此大骂道,就我一个人快活!也许当年苦苦哀求要结婚的人是我!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不是人!

  那个时候正值付小博中考,两人心照不宣的隐瞒了此事,更准确的说是赵雪梅,付兴平或许连隐瞒的资格也没有。

  后来,看着付小博无忧无虑的笑容,赵雪梅便渐渐在心中放下此事,她实在不想让这样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给儿子徒增烦恼。

  提起爱情,赵雪梅最近在整理付小博的书桌的时候,无意在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乏黄的书——《少年维特之烦恼》,看了一下出版日期,这本书大概还是在付小博刚上初中那会买的,书一半的地方夹着一张银杏叶做的书签,看来当年付小博没能坚持读完它,对于那个年纪来说,这种记事体小说的确有些枯燥,能读到一半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五百个读者也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赵雪梅二十几年前读这本书的时候,对维特因爱自杀感同身受,少年的爱情就像烈酒,醉人却伤身,他不愿做爱情里的软弱者,他宁愿自杀来反抗爱情的不公。可现在看来,维特自杀背后,更多是他纯粹的利己主义和逃避主义所造成的。

  不惑之年的爱情,赵雪梅渐渐学会了忍受失去,也不会因为爱做过多的伤感,因为他们不会再问你童年的趣事,更多的是问子女怎么样啦。生活再也不是悲悲戚戚的林黛玉,而是要做内强外坚的王熙凤,泪水往肚子里咽,负重前行。但你要问她还渴望爱情吗,她定会回答,我不会因为年纪放弃追求爱情的权利,但如果这份爱情需要牺牲责任和道义,我宁愿在夜晚身心俱裂,也要守身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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