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城 (一)父亲说:这就是命

小说:白的城 作者:峰一77 更新时间:2025-01-20 15:10:44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走了一小时的路,终于要进山了。

  太阳起得早,照在背上暖洋洋的,早上出门时的一丝丝寒意现在完全散去,背上早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汗褂像一大块膏药一样紧紧贴在背上。

  山谷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和脚步声,还有芦苇划过衣服的滋啦滋啦声。

  山路狭小陡峭,荆棘密布,乱石横生,时而蜿蜒崎岖,时而平坦开阔。每隔十几分钟,就有野鸟惊慌地从灌木丛中扑棱出来飞向远处然后钻进另一处灌木丛,每个山路的弯道处,总会有三两只松鼠会出现在溪涧边的松林间,远远地对着人打量,然后飞快跳开,消失在茂密林间。山路蜿蜒崎岖,颇为险峻,但这是父亲带着夏晓天砍毛竹的必经之路,这里的竹林离家最近。

  “头丛顶上有刺,低头过去。”

  “嗯”。

  “踩着石头过去,站稳。”

  “嗯”

  ……

  “慢!蛇!”

  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一只绿色闪着荧光的细长细长的青蛇,吊在右前方比人高一些的树枝上,一半缠绕在树枝上,一半垂顺下来,三角形的头部两侧绿莹莹的眼睛冷峻地看着前方,嘴里吐着信子,浑身翠绿色带着渐变的荧光黄的绿,阳光透过树荫照射着看起来特别艳丽,颜色越鲜艳的蛇毒性越大,头部越是呈三角形的蛇越要人命,这条蛇都符合了,说实话,如果它不是蛇,这颜色漂亮得让大多数人不舍离去。

  “不要看它,只管低头快步走过去。”

  夏晓天心里怵得很,照做了。

  果然,那条鲜艳的青蛇挂在在树梢上一动不动。

  父亲说蛇近视看不见人的,但能感受到人的响动,只要不打扰它就没事。不过也有胆大的人会用树枝或者石块远远地投掷过去,让它离开。

  蛇特别记仇,最好不要攻击蛇,不然会遭到蛇的报复。父亲还说了个真实的事情,同村的大灶老叔年轻的时候在田间除草时劈伤了一条蛇,本来要把它打死结果被它跑了,结果以后再去那块地里除草,每次都遭到了蛇群的攻击,最后那块地再也没人敢去种,就荒废了。夏晓天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进山的路上连续足足拐了二三十个弯,最后经过一个从崖石上流着细细瀑布的山涧,就来到了一片绿得快滴出来汁来的密密层层的竹林。这片长在山坡上的竹林,每一棵竹子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生长,像极了正在列队的士兵,只要风一发号施令,它们就会同时向左向右摆动起来,还发出阵阵“飒~飒”的呼应。

  每个月要和父亲来一两趟,每次父亲就地取材用野藤条把三根毛竹捆在一起,用肩膀扛回去,顺便多砍一根,除头去尾就剩一半了,夏晓天只能勉强用单薄的肩膀扛这半根毛竹回去。虽说是半根毛竹,也够沉的,父亲走在前面经常是看不到他的人影了,然后再折回来帮他拎着这半根毛竹走一段路。

  整个暑假不是放牛,就是干农活,隔三差五还得上山砍毛竹,毛竹是父亲做香烛贴补家用之需,夏晓天从小学三四年级开始就接替了夏凝承担了家里很多家务和农活,除了担不起重担,差不多可以抵上一个劳力了。

  父亲是尝试过做生意的,卖过冰鱼,卖过牛杂,也贩过鸡苗鸭苗,但做过几次买卖都以赔本告终。二叔、三叔、小叔和邻居们没怎么念过书,三叔甚至都不识字,都可以把村里的竹笋卖给城里来的贩子,还承包了村里的牛纸皮厂,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把账记得清清楚楚,常年把牛皮纸卖给县城的包装厂,赚了不少钱,最早装上电话的是三叔家,最早买电视机的也是三叔家。每每到学校要交学费,夏晓天都会埋怨起父亲来。

  “阿爹,我们家怎么就不能做笋的买卖啊?”

  “阿爹,你怎么不想想做点赚钱的生意呢?”

  “阿爹,你为什么就不能承包开路的工程啊?”

  ……

  “嗨,这是命。”

  ……

  每当这种情景,父亲总是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只管一根接着一根抽着卷烟,把自己熏得咳嗽不止,过很长时间,才从烟雾中抬起头,叹一下气,“嗨,这是命”。夏晓天知道,每次抱怨父亲,都能感觉到父亲受到极大的压力,甚至能引发父亲无尽的伤感,每次伤了父亲后也会自责,但每次总是忍不住。

  到底什么是命,大体就是人的命运境遇不一样,夏晓天从最开始的懵懵懂懂,到后来大体明白了一些,虽然每次父亲都讲得不那么具体。

  父亲是读了高中有文化的,读过书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面子,心中总有一股自傲和清高,讨好人的话是基本不会说的,讨巧的事情是从来不会干的,所以父亲从来不迎逢别人,从来不亏欠别人,从来不钻营讨巧,行事一向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经常不屑与人为伍,也不轻易求人。

  有一次母亲就在他面前说了一句,“你弟弟厂里那么多残次的竹笋,扔了可惜,我们要一些回来喂猪,省得我们去田里找猪粮好吧?”

  “怎么可能向他要东西,我不会求他,就算他扔到河里我都不会去捡!”

  “哎哟你这个人啊什么脾气啊?”

  “我是不会去的!”

  “你有骨气,不然我自己去。”

  “不行,你也不要去!”

  ………

  父亲摔门而去,只留下母亲一个人叹气。

  在夏晓天眼里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觉得不能依靠别人,不能接受施舍,不吃嗟来之食,更不能去求人照应,他觉得这是男人最后的自尊,也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底线。

  父亲在村里就数他学历最高,那时候高中文凭整个乡镇寥寥无几,拥有高中学历的父亲才华横溢,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写得一手毛笔字,家里过年的对联从来没有去集市买过,父亲都要自己写,每年除夕,父亲摊开红纸洋洋洒洒,几副对联苍劲有力一气呵成,惹得亲友们连连称赞羡慕不已。

  父亲年轻的时候被隔壁县一家国营机械厂聘用为高级技工,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铁饭碗,是所有街坊邻居羡慕的吃公粮的人,如果干到最后,那全家可就是城镇户口父亲也是领退休金的,夏晓天听得都入迷了,每次都可惜得帮父亲拍起了大腿,如果父亲一直在国营单位,那全家就不是农业户了,哪里还要干这无止境的农活呢?每每想到这些,夏晓天就发自内心地觉得无比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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