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姜府,还未知泼天的富贵即将降临。

  前厅之内,死气沉沉。唯独一个人满心欢喜,那便是姜书雪。她一席紫罗兰色云肩襦裙,梳着妇人发髻,满面红润,气色绝佳。

  身旁一身月白色直襟长袍的男子颜如冠玉,气如谪仙,温润至极,正拱手合抱,躬身毕恭毕敬行揖礼。

  姜文州懒懒坐在泥鳅头楠木靶肿筋的交椅上,小三角眼斜眯了一眼,桌案上新姑爷拿来的回门礼。

  阀州产的重莲绫,前些年时兴的名贵料子。

  几副字画,他没主动提,想必也不是什么稀有珍藏。

  油蜜蒸饼,啧啧啧......

  姜文州打了哈欠。

  身侧的继室秦氏看着新姑爷被晾着,还不敢起身,赶紧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老爷。

  姜文州这才颔首,敷衍道:“坐吧。”

  秦氏何尝不知那礼轻薄了些,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早知武昌侯瘫痪后,侯府便日渐衰落,但毕竟是显赫尊爵,终不至于如此寒酸,定是那继母故意苛待,也不知道女儿嫁过去受不受气。

  她一心疼,赶紧寻了个借口将女儿单独领回了内院。

  母女二人坐在花梨木软塌之上,秦氏满面愁容。

  “雪儿啊,你一向聪慧,为娘看来那谢世子也就相貌天下无双,这其他方面哪能跟九五之尊的皇上比啊!”

  姜书雪噗嗤一笑,真要比相貌,还是狗皇帝更胜一筹呢。

  但她如今的夫君可是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不知比那狂躁的暴君强多少倍。夫君待她体贴珍重,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谢晏和将来必成大器,到时候她有想不尽的荣华富贵。

  “雪儿啊,好好的娘娘你不当就算了,怎还让那个乡下丫头去宫里享福,万一她哪日得了宠,回头找你算那碗迷魂汤的账,该如何是好?”

  说起此事,姜书雪也不悦,纵是她不想再进宫了,也是不想让姜姩去的。

  “那还不是怪父亲,我已与他再三叮嘱不要在朝堂上为猛虎做赋,可他就是忍不住阿谀逢迎,才被皇上赏了个进宫名额。”

  “你莫再提此事了,你父亲已说过多次,他绝没有盛赞猛虎,更没做赋,再提他又得恼了。”

  “知道了。”

  事已至此,也罢了。

  姜书雪转念一想,姜姩哪怕是进宫去了又能如何,狗皇帝不近女色,这会儿她怕是正蹉跎呢,哪像自己这般滋润。于是,她眉头舒展,红润的脸颊,轻轻一笑,说道:“母亲放心,那姜姩不仅得不了宠,不久后父亲还得进宫放风筝呢。”

  秦氏听了,心头一颤,随后又开心起来。世人皆知,天启国君兴起便会活剥几个嫔妃制成风筝,并让其父兄进宫亲手放风筝。

  不过,富贵险中求,风险和回报永远是成正比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还是有不少三品以下官员羡慕能送女儿进宫,比如姜家。眼下,秦氏看着春风满面的女儿,心中不觉安慰。皇上有三百多佳丽,姜姩纵是有几分姿色,也难出头,定是凄惨的。

  “世子待你好,母亲看出来了,但侯府还有那继母和两个庶出的弟妹呢,他们待你可好?”

  秦氏的话令姜书雪立刻想起了与婆母相处的各种不快,弟妹也被娇惯得目中无人、十分难接触。整个侯府除了谢晏和,真是一片狼藉,她一个都不喜欢。

  “不说这些了,母亲,其实今日我还有事请教于您。”

  姜书雪面色微微一红,放低声调继续说道:“这几日,世子待我处处体贴,可唯独到了房事就.....”

  秦氏一听面色一凝,莫非女儿嫁了个“见花谢”,低声问道:

  “世子不行?”

  姜书雪连连摇头,谢晏和行,他一定行,明明他前世与姜姩如胶似漆!

  要说不行,也是那狗皇帝怕是.....

  “世子向来洁身自好,应是出于紧张和羞涩,不然怎会每次要碰到我时,便头痛欲裂。女儿想,只要迈出这第一步,世子定能与女儿琴瑟和鸣,恩爱更加,所以,女儿想跟您求一副能让世子初尝爱果的药。”

  秦氏一听,细长的眉眼意味深长一笑,点头道:"那今夜就宿在府中吧,母亲自会为你打点好的。"

  不同于内室两位妇人的言来语去,前厅依旧暮气沉沉。看着笑比河清、沉默不语的岳父,谢晏和心中自知缘由。但侯府落魄,父亲每日药费昂贵,继母不善持家,庶弟纨绔,庶妹娇惯,纵是他月月俸禄如数上交,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回礼已是侯府倾囊倒箧拿出的最好的了。

  谢晏和心中只觉对妻子愧疚,暗暗发誓,定要振兴侯府,绝不会让妻子跟着他受苦。

  姜文州看着女婿,脑子里却都是他前些日子刚纳那房娇妾。实在按耐不住,便故作一副疲乏姿态,佝偻着背缓缓站起身来,欲借口腰痛去休息。

  却听平日里静谧安逸的街巷突然一阵喧哗。

  姜文州诧异,立刻竖直腰杆朝府门口张望。就见一名小厮呲着两排大白牙,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嘴里激动得结结巴巴:

  “皇~皇.....皇上的卤簿.....到巷口了!”

  姜姩也没想到,狗皇帝陪她回个姜府,竟使出这么大阵仗。

  早朝上那些个文武百官还未来得及换身干净衣服,下朝就被抓来加班了。皇城司兵卫手持甲盾外最外层,往里一层是达到级别的官员,御驾次第局队伍中心。

  天子出行,大驾卤簿仪仗队声势浩荡。一路吸引百姓围观,大家纷纷议论,这是什么日子?

  郊祀?籍田?祭天?

  没听过今日有庆典啊!

  姜姩缩在这辆宽阔玉辂的角落,生怕风把黄色祥云纹的帷幔吹开,让百姓们看清她这个祸国妖妃的真容。

  裴玄修长的手撑着下颌,看着姜姩,眼中隐隐露着一丝得意。

  “朕的这辆车架还颠簸吗?”

  “不颠簸,坐着既平稳又舒服。”

  姜姩竖着大拇指,满脸肯定,嘿嘿一笑,又继续道:

  “其实嫔妾不娇气,牛车都曾坐过。以后不必这样奢华。”

  裴玄将头扭向窗外望去,长睫微垂,嘴角清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姜府门口,姜家人都闻声围了出来,他们正踮脚看着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的御驾。

  姜文州寻思着。

  西市这边可没住什么高官显贵啊,皇上这是去哪儿呢?

  就这么看着看着,那明黄的玉辂竟落到了自己面前。

  姜文州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就这样怔怔看着一身龙袍的皇上下了玉辂,然后回身扶出了一位一席华美繁复宫装的女子。

  是那个乡下丫头!

  姜家人皆是瞳孔微缩!

  许是受姜家人的影响,谢晏和的眸子也猛地一震,脑海似是闪过什么。

  但他没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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