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很好理解。

  崔国公生了个天仙似的女儿啊,今天我亲自来迎接,还傲慢得不愿意妆成。

  大家都叫不出来,那什么时候才能像甘霖一样降落可怜我们呢?

  宁邦彦后知后觉自己把怨愤之情加了进去,躬腰道歉:“这……我才疏学浅,胡乱作诗,请舅兄谅解。”

  “是才疏学浅,科考都够呛。”

  宁邦彦科考三次不成,才心灰意冷接受荫封,被这么一激就怒:“崔曜!你欺人太甚!”

  崔曜冷笑睥睨:“你辱我妹妹,欺你又如何?”

  一道冰珠落玉盘的女声打破剑拔弩张:“阿兄,好了。差不多行了。”

  “可是——”

  “你为难妹婿也要有尽头的呀。”

  妙年朗声礼唱:“新妇受催妆,至——”

  花钗礼冠下,美人珠光晃眼如明玉,双手握着缀珠缂丝扇,翟衣上雀鸟展翅。

  凌波微步,眼转盈神。

  宁邦彦竟有些痴了。

  随即又回过神,自觉羞愧地低头。

  他怎么能对不起薰儿呢?

  不过是一个撑起门楣的吉祥物。

  更何况她被父母厌弃,肯定粗鄙,不如薰儿。

  对,她一定不如薰儿。

  比如说现在,她还选择息事宁人,难道还不胆小怕事吗?

  心里轻蔑,面上他要做足,于是殷勤地伸出手要接崔智光上轿。

  “不必。”

  她被妙年扶着上花轿。

  宁邦彦闹了个没脸,但他无礼在前,不敢发作,一挥袖,上了马。

  崔曜见宁邦彦不识好歹,随即转身要去提见,被一个叫崔昆的堂兄拉住,摇摇头。

  他虽是庶出的三房出身,但立身清正,也是靠自己科考做到谏议大夫,和崔曜关系算和睦。

  崔曜眼中狠戾:“他要是敢对阿妹怠慢,我定把他提出去杀!”

  “杀杀杀,到时候我也顺便参他一本慢待嫡妻!他家把柄咱家还不知道?”

  听到背后对自己杀气腾腾,宁邦彦汗流浃背,但他能做到的反抗,只是怨念地瞪一眼刺凤绣鸾的花轿。

  这当然没被彩江错过,她低头向花轿床内禀报:“女郎,姑爷瞪您呐。”

  “他也就只能瞪瞪眼了,随他去吧。”

  彩江想想也是:“是,女郎。”

  寒江则心下有了决断。

  看来不能对姑爷太客气。

  这种人,教化没用,只能严驯。

  妙年低眉顺眼,看不清在想什么。

  送亲队伍一路热热闹闹地往德庆侯府去。

  宁邦彦骑着马,左右张望,在盼望什么。

  人呢?

  路上一伙人忽而冲向迎亲队伍,各个彪形大汉,手上拿刀,脸上凶恶:“新娘嫁车?来来来,好东西给洒家留下!不然就留下新娘子来!”

  宁邦彦厉色:“你们是何人?不许动我夫人!”

  “障车讨喜的!怎么,公子哥……”

  那大汉话还没说话,便被一刀毙命。

  下一瞬,从迎亲队伍后方黑压压地一片聚来一群兵卫,直逼得看热闹的平头百姓惊呼着后退几步。

  宁邦彦见真的有尸体倒地,慌了,又仔细看驭马而来的将领,气焰熄灭,还下马行礼:“齐将军。”

  左金吾卫大将军齐松,他怎么来了!

  “宁郎将无需多礼。陛下操心郡君结亲安危,便遣我来护送。更何况,圣人对障车扰众者已忍无可忍。”

  他大喝:“圣人口谕!障车扰民为必除旧俗,如今以此人为鉴,凡再有障车者,必遭重罚!”

  此话一出,没多少人惶恐,只觉得欢喜。

  谁家不娶妇嫁女?高门贵户还好,小门小户每次都要大出血才能过,有时还闹出人命残疾,谁受得了?

  每个人看向花轿的眼神饱满感激——如果不是这位郡君,圣人怎么会派金吾卫来震慑,让这条法令真正落到实处呢?

  齐松一挥手,几个兵卫把活着的死了的拖下去。

  死的拖去乱葬岗,活的押下去审问。

  瞧这架势,宁邦彦一脑门官司,差点跪下:“将军,不用……不用押下去审问吧?”

  齐松状似不解:“宁郎将,这几人可是言语冒犯郡君,扰了你的迎亲,定当好好盘问。”

  宁邦彦脑筋一转:“今日毕竟是我和夫人大喜之日,见血如何得了?夫人,您从来心肠慈柔,您见不了的吧!”

  可恨那轿子相隔,不然他一定会和崔智光拼命使眼色!

  “是呢,我见不了血。”

  宁邦彦刚要松口气,就听轿里柔和声音道:“我见不了血,一会要还再有贼人,劳烦将军拖到无人处杀罚。有人藐视圣意,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作为臣下,不敢置喙。”

  彩江机灵地把一个喜包给齐松。

  齐松收下,朗声大笑:“郡君说得好!不愧是陛下的外甥女!”

  “齐将军辛苦,若不嫌弃,可否去吃一杯喜酒呢?”

  齐松拱拱手:“郡君相邀,下官哪有不去之理啊?等下官护送郡君入侯府,自然要去国公府喝杯喜酒!到时候还望国公和郡主不嫌弃我一个兵莽子空手上门啊!”

  彩江伶俐:“将军说笑了。您护卫圣人,巡护都城,谁不盛赞将军高节,登门便是贵客了。”

  “你这小丫头,郡君教得好啊!”

  齐松转向快要晕过去的宁邦彦:“宁郎将,您放心上马迎亲,我必保驾护航!”

  他关切:“宁郎将?怎么了?你好歹将门武职出身,不会怕血吧?”

  宁邦彦能怎么办呢。

  只好硬着头皮上马了。

  比起暗忧,他更不安一处怪事。

  圣人与皇后到的是侯府婚宴,所以宁邦彦以为是给侯府脸面。

  可为什么,作为圣人心腹,齐松要去国公家的婚宴?

  礼乐再起,前头侍女再撒起花瓣和喜包,又是一派欢乐祥和。

  围观者们不断低头说:

  “郡君真是好啊。这么一下来,家里孩子不怕成婚被障车了。”

  “可婚礼见血总是……”

  “你怎么想的,郡君何等大福气,她会怕这个?再说了,你觉得哪家女子愿意用自己婚宴作筏子,只愿为我们小民造福的?”

  “我听说今日康国公府的熟水还是郡君提议的,酒水怕我们耽误干活,还有肉粥呐。真是好心肠。”

  “不过啊,不说公主,就看哪家贵女出阁能劳动金吾卫护送?这是圣人给郡君的大脸面呢。”

  “唉我听说,那宁世子文不成武不就,只靠着荫封吃饭?怎么能娶到这么一尊菩萨回去呢?真会投胎。”

  “可不么,郡君这回啊——”

  那人一锤定音:

  “是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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