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斯淮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聂长欢有多看重上学这件事,此刻就有多犹豫。

  她越是犹豫,唐斯淮就越是胜券在握,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卑鄙,但是这点卑鄙无伤大雅。

  “欢欢,答应我,好吗?”唐斯淮再度开口,小心又柔情。

  聂长欢避开他殷切的目光,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还是点点头:“我答应你,但……”

  “答应什么?”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幽沉的男声在同时响起。

  开门的人一看就火气很大,门板在门吸上撞得砰地一声闷响!

  聂长欢的身体不由跟着一震,讶然抬眼去看,看到来人时,她立刻想起他上次说的那句话,于是几乎是在下一瞬就移开了目光,偏过了脸。

  唐斯淮微微皱眉,也在同时转身看过去。

  傅行野昂身立在门口,俊美的脸上充满着阴鸷的嘲讽。

  在傅行野跟陈焰川一前一后往里走的时候,唐斯淮压下心中惊疑,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聂长欢身前。

  他明知道傅行野为什么而来,可他仍旧得笑着说一声场面话:“傅三少,你来了。”

  傅行野脸上带着点笑,没回话,一步步靠近。

  唐斯淮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气短,于是笑着继续:“上次在鲸城大学门口,我都忘了恭喜傅公子恢复视力。早知傅公子今天要来,我也好让人早早安排上座、借机恭贺。”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傅行野刚好在他面前三四步的距离停下。

  而聂长欢听到他这句话,愕然抬头,想要去看傅行野,可唐斯淮站在她面前,她连傅行野的一片衣角也没看到。

  在她忍不住为他恢复视力这事而高兴的时候,她听见傅行野似笑非笑地问唐斯淮:“你让她答应你什么?”

  唐斯淮的背影似乎僵了下,但他再开口时声音里仍旧充满笑意:“傅公子,这是我和欢欢之间的私事,就不便告知了吧?”

  傅行野嗤笑了声。

  唐斯淮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一向温润的眼眸也慢慢染了霜寒。

  两个男人之间,硝烟弥漫、威压四布,有那么一两秒钟,陈焰川以为两个人要打起来,忙低声叫了声“三少。”

  傅行野眼睫一颤,微微偏过了脸。唐斯淮垂在身侧的拳头,也慢慢松了开来。

  唐斯淮压下心中怒意,想到身后站着的聂长欢,脸上又漾开笑意:“傅公子,来都来了,出去喝一杯?”

  “谢过唐少爷好意,我就不留下来破坏气氛了。”傅行野的唇角也重新染了点笑意,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下一秒,他仍旧用那种表情和腔调淡懒地说:“不过得请唐少爷让一让,人我得带走。”

  “不行!”唐斯淮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立即拒绝,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对傅行野说话不妥,于是又说,“傅公子,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我外面一大堆朋友等着跟欢欢打招呼呢。你要是有事找欢欢,今晚怕是不行了。”

  他这话没说明,但言外之意是,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跟聂长欢确定关系了,外面一厅的人都可作证。总之不好意思,你来晚了。

  傅行野脸上那点本就淡薄的笑因为唐斯淮的这句话彻底没了,眼眸深处的阴鸷越堆越浓,他想起刚才在电梯口聂薇说的那些话,最后的那点耐心也消磨干净了,于是他再不与唐斯淮废话一个字,直接叫了聂长欢的名字。

  尽管她与他之间的每一次见面都充满不愉快,但此刻他咬着她的名字出声,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她立即抿住唇,缩在唐斯淮身后不作声。

  她的沉默,让眼前一片漆黑的傅行野再度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想抬手摁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到半途却又垂落下去。

  他偏头,示意一边站着的陈焰川。

  在陈焰川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身后走的时候,唐斯淮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想要拦住他,可陈焰川戴着副眼镜儿,看着斯文俊气,实际上却是傅行野身边身手最好的一个,他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截住了唐斯淮的手腕,稍稍一折,唐斯淮痛的瞬间就变了脸色。

  陈焰川朝唐斯淮略一点头:“抱歉,唐少爷。”

  说着他一侧身,绕过唐斯淮看向聂长欢,微微愣了下,掩下眼底惊艳,恭敬道:“长欢小姐,请。”

  聂长欢看了眼唐斯淮已经痛得脊背微弯的背影,无语地瞪了眼陈焰川,赶紧绕到了唐斯淮面前。

  唐斯淮却将自己被陈焰川折过的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明明额角冷汗淋漓却对聂长欢摇头轻笑:“我没事。”

  聂长欢看得心口一酸,故意拔高声音问唐斯淮:“有人在你的宴会上这样肆意妄为,你不叫人来将之赶出去,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唐斯淮脸上闪过一抹难堪和隐忍的屈辱,但他看着聂长欢为自己心疼的样子,苦笑着说:“在这鲸城,谁人不知傅三少的行事风格?可又有几个人真的敢跟傅三少叫板?”

  他傅行野是孤家寡人一个,在圈子里素来以不要命闻名,他唐斯淮身后还有家族还有前途,怎么看都要选择忍气吞声。

  最主要的是,今晚这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地道。

  可聂长欢只看到了傅行野的强硬做派,立刻将他与自己见过的那些仗着家族势力而肆意妄为、草菅人命的纨绔类比起来。

  她现在对他几乎已经是厌恶了,她一句话也不想再跟他多说,当即挽住唐斯淮的手臂:“行,咱们惹不起,咱们走!我扶你出去找医生!”

  唐斯淮那只被她主动挽住的手臂僵了僵,还没做出反应,已经被聂长欢拉着往外走了。

  他瞥了眼还站在原地的傅行野,没说话,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陈焰川也不敢去拦聂长欢,只能看向傅行野。

  傅行野大概这辈子都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冷遇,他站在那里,身姿笔直面容阴鸷凛冽,好像浑身都在往外冒冰渣子。

  在听到唐斯淮的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后,傅行野垂在身侧的拳头捏了捏,薄唇动了几次,最终发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好像异常艰难。

  他说:“小结巴,不要跟他走。”

  对于把骄傲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傅行野来说,这已经算是卑微的乞求了。

  他想,这是他为了聂长欢做的最后妥协,如果她执意跟着唐斯淮离开,那么就算那晚在希顿酒店,她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无所谓了。

  所以他说完这句话,像是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又像是耻于这样暴露情绪的自己。

  而聂长欢听到这声“小结巴”,鼻尖一酸,往事涌上心头,步子也就跟着一顿。

  唐斯淮目光一紧,立刻往前跨了一步,聂长欢被他带得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这才回过神来。她垂下眼睛,顺势就挽着唐斯淮继续往前走了,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唐斯淮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并似乎已经要越过他离开的时候,傅行野的心骤然下沉,他猛地睁开眼睛,凭借之前的失明经验和超乎常人的听觉判断,突然转身,精准地捉住了聂长欢。

  不过他到底看不见,原本是打算扣住聂长欢的手腕,现下却是捉住了她的手。

  她手指纤细,皮肤嫩滑软腻,被他握在掌心,竟让他微微愣神。

  聂长欢呆了呆,然后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可她越是挣脱,傅行野就握得越紧。

  聂长欢心中又气又急,干脆抽出挽着唐斯淮的那只手,想要将他的手指掰开,可她再怎么用力都是徒劳,傅行野的手指像是钢索铁爪,她根本不能撼动分毫!

  她的手被他捏得好疼,她终于不得不抬起头去看他。

  她盯着傅行野那双幽深冷遂的眼睛,并不肯示弱,还故意冷嗤一声,朝他露出嘲讽的表情。

  “傅行野,你是不是就只会欺负人?”

  傅行野一再被她漠视,在伸手扣住她的时候本就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这会儿听出她的冷嘲热讽,心底那把火不受控制地烧的更旺。

  他勾起唇角,蓦地垂首逼近聂长欢:“你要是一开始就乖乖跟我走,不就没有这回事了?怎么,看着唐斯淮受伤,你心痛了?”

  “……”聂长欢张了张嘴,呵笑一声,没料到傅行野还能说出这种话,她完全不想跟他示弱,立即回,“是,我心痛了,那又与你傅行野何干?!”

  这话本就是气话,唐斯淮听得一愣,明知道当不得真,但此刻,他还是当了真。可他此时此刻完全没办法动,因为陈焰川早就拦在了他身前。他的手已经痛得他身子轻颤,甚至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了。

  而傅行野听了这话,眼眶蓦地猩红,理智已经在崩塌的边缘,他肚子里有一堆更加伤人的话,可他忍着,只是手上的力道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几乎要将聂长欢那几根纤细的手指捏碎。

  聂长欢忍着,可太痛了,痛的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又一滴地往下砸。

  可哪怕是这样,她也不想跟傅行野低头,就那么睁大着一双眼睛跟傅行野对视着。她记着唐斯淮说过傅行野已经恢复视力,却不知道这会儿的傅行野却是看不见的。

  就在聂长欢痛得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傅行野喉结一滚,却是突然放柔了声音,跟她说:“小结巴,不闹了,跟我走好不好?”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二次向她低头了。

  聂长欢猛地咬住唇,想要就这句话再反驳他、刺他,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但她还没那么轻贱,凭什么乖乖跟他走!

  她偏过头,任由眼泪往下落时,哽咽着说:“傅行野,你放开我。”

  傅行野不放。

  聂长欢猛地一拽自己的手臂,低吼着看向他:“傅行野,我让你放开我!”

  她的声音因为太过愤怒而有些尖利,傅行野被刺的心脏骤然紧缩,都没经过思考,直接借势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拉,将她紧紧地抱住了。

  男人身上的气息笼罩而来的时候,聂长欢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脸颊撞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上,她又本能地往后仰了仰脑袋,愕然抬头去看突然拥住她的男人。

  而与此同时,冷汗满面的唐斯淮往前冲了两步:“傅行野,你放开她!”

  “唐少爷,慎言!”陈焰川立刻拦住了他,但唐斯淮不依,陈焰川无法,只得在他的手腕上又下了一道力。

  唐斯淮惨叫一声,痛得几乎要跪在地上。

  “斯淮哥!”聂长欢与唐斯淮之间到底没有深仇大恨,因为被骗所生的那点隔阂哪里抵挡得住唐斯淮这样的惨状所带来的冲击!

  她双手往傅行野胸膛上狠狠一推,就想往唐斯淮跑过去。

  可傅行野完全不给她机会,突然弯腰,长臂穿过她腿弯腋下,打横将她抱起之后,转身就往门外走,借着明暗对比那点细微的差别来判断方向,拐进了走廊。

  “傅行野你放开我!”聂长欢叫了一声,从未这样失态过。

  可傅行野铁了心,脸色阴沉得厉害,根本不为所动,一双手臂像是钢筋铸就般地禁锢住她,任她如何挣扎、他都丝毫不受影响。

  聂长欢气急不已,想到这条走廊尽头就是热闹非凡、鲸城各路人士云集的宴会厅,顿觉绝望又难堪,她一拳砸在傅行野胸口,开口却是呜咽无力:“傅行野,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就因为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你就可以一次又一次这样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你把我当什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那一拳的力道并不重,可傅行野却觉心口一闷,细密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他顿住脚步,停了下来。

  聂长欢立刻就借着这个机会将他猛地一推,自己顺势抓着他胸前的领带就滑下了地,转身就想逃离。

  可傅行野似乎早有准备,长臂一伸就揽住了她的腰,毫不费力地一勾,就重新将她圈入了自己怀中。

  聂长欢觉得屈辱,咬着牙瞪了他一眼,身子一矮就想直接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去。

  可傅行野总是能提前预知似的,抓着她的两只手臂将她往上一提的时候,讯速地将她往后一推一带,直至将她抵在墙上后,他长腿一迈,弯曲的膝盖直接卡在了她那笔直而纤细的两条中间。

  他个子太高,腿又长,而聂长欢穿着裙子,他对她做出这个动作,聂长欢像是能感觉到自己被他的膝盖顶住了,脑袋里嗡地一声,身体作出本能地反应,肌肉紧缩时,她将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往里收紧。

  傅行野的身子骤然一僵,有什么东西顺着膝盖极速地往上攀爬、直直地冲向大脑,他只觉一紧,根本没办法作出思考,直接将聂长欢的两只手分开按在了墙上,猛地垂首、将脸埋在了聂长欢颈侧!

  傅行野只觉脑子里有根弦被拨得重重一颤,有些没被大脑记住却被身体记住的熟悉感觉,让他急躁不安,却又没办法想起更多的东西来。

  他将十指强行扣进聂长欢的十指之间,嗓音沙哑紧绷地问她:“之前在华城希顿酒店,到底发生过什么,嗯?”

  聂长欢一愣,疑惑地偏头去看他、想要问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可她这一偏头,导致两人嘴唇的距离,不到一厘米,几乎就要碰在一起了。

  傅行野察觉到她的靠近,情不自禁地微微偏脸垂头,缓缓向她逼近。

  聂长欢看着他似乎有些轻颤的眼睫,完全忘了刚才自己偏过头的初衷,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浑身僵硬,可脑袋里却电闪雷鸣似的,炸得她意识涣散。

  在傅行野最终触上来的时候,她猛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发抖,所以谁都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彼此的呼吸融在一起,时刻提示着两人目前的距离。

  傅行野的喉结滚动了下,最终慢慢地退开了。

  聂长欢心头莫名一空,但随即她像是突然坠水想要求生的人,终于意识到什么、开始挣扎起来。

  她想推开傅行野、她想逃离开,可傅行野一改方才的小心谨慎和珍而重之,突然再度欺身上前,一手扣着她的两只手在她身后,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得她被迫仰起脸!

  他垂首而下!

  这一次,他侵略感十足!充满急躁、力道越来越重……

  到最后,聂长欢已经站不稳了,记忆开始慢慢与那晚在华城希顿酒店的场景重叠,她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喃喃地叫了声:“傅行野,我痛……”

  这一声,让傅行野猛地停下了动作,好几秒过后,他后退了一步,缓缓地松开了聂长欢的下巴:这句话,像一个火引,终于将蒙在记忆上的叠嶂一层层烧光,那晚的事情,甚至包括每一个细节,如潮水般地涌向他的脑海。

  那晚,她也是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哭着说:

  傅行野,你不要这样。

  傅行野,我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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