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很高兴得知游记已经翻译完成的消息, 诺埃尔教授。此外,我也很荣幸能够为您介绍出版商。我阅读了您的作品,您真是一位天才般的小说家。

  “信中不便说明过多信息。如果您有空的话, 明天下午一点,我会在上一次见面的那家餐厅等候着您。您最好带上那位译者, 我这边也会带上出版商。

  “如果这个时间对您来说不方便, 那您可以回信告知我其他的时间;如果没有收到您的回信,那我就默认明天会与您见上一面。

  “……”

  明天下午一点。西列斯想。他正好没有课。

  兰米尔的回信让西列斯松了一口气。即便对小说的出版没有过多的期待,但是真的能够出版那自然是一件好事。那才是西列斯习惯做的事情。

  明天的会面要带上伊曼纽尔吗……

  西列斯想了想, 便换上便服, 提上背包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清新。西列斯沿着海沃德街6号一路步行,不久之后就抵达了民俗学会。

  他在一楼的门厅那儿询问伊曼纽尔是否在, 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 便去了二楼。拉米法大学教授的身份给了他巨大的便利, 如果不是这个身份,他恐怕很难在民俗学会中畅行无阻。

  依旧是二楼的那间办公室, 西列斯敲门之后, 隔了片刻, 听见门内传来一声嘶哑的“进来”。这让西列斯轻轻皱了皱眉。

  他转动门把手, 走了进去, 随后吃了一惊。

  比起上一次见面,伊曼纽尔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他目光疲倦, 低头在纸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西列斯瞥见他的面前就放着那本羊皮纸封面的游记, 便立刻明白, 伊曼纽尔大清早就在这儿翻译。

  ……他未必是有多勤奋、尽责, 或者对翻译这事儿有多重视, 而是因为他想要尽快完成翻译, 然后去往无烬之地。西列斯对此心知肚明。

  “……哦,诺埃尔教授……早上好。”伊曼纽尔抬起头,下意识看了一眼来客,结果望见是西列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西列斯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轻微地叹息了一声,说:“我开始怀疑,我将这本游记交给你是否是一件好事了,伊曼纽尔。早上好。”

  伊曼纽尔立刻摇了摇头:“这可不行。”

  西列斯知道自己根本劝不动伊曼纽尔。此刻伊曼纽尔的心中充满了对于兄长伊舍伍德的怀念、对于死去的同伴们的愧疚、对于“不存在的城市”的愤恨。

  他疯狂地想要去往无烬之地,疯狂地想要解开这个谜团,甚至情愿用自己的死亡为兄长和同伴送行。

  是他最后的理智与清醒,让他仍旧留在这里,完成答应西列斯的任务。在翻译结束之后,恐怕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

  ……唯一可能的人选,阿方索卡莱尔,反倒是因为伊曼纽尔的行为而自己也动摇了。

  西列斯对于他们过去的恩恩怨怨无能为力。

  他只是说:“我这一次来是想告诉您,明天下午一点,在阿瑟顿广场的……”他顿了顿,然后说出了那家餐厅的地址,“那名商人和出版商会等待着我们。”

  “……商人?”伊曼纽尔说,“明天下午……明天下午当然没有问题。我的意思是,那名商人……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吗?”

  “是的。”西列斯点了点头,“正是他从一名探险者的手中得到了这本游记,然后转卖给了我。”

  伊曼纽尔的目光中猝然迸发出惊喜的意味,他自言自语着说:“那我可以问问,他是在哪儿遇到那位探险者的,是否听说过他过往的经历,在游记中,有些片段不那么清楚……”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些什么。隔了片刻,他骤然回神,带着一种歉然的语气说:“抱歉,我只是……”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西列斯斟酌着语气,“不过,逝者已矣。我想您的兄长也更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背负着他的、以及其他同伴的死亡?”伊曼纽尔的语气低沉而压抑,“我想我做不到。即便伊舍伍德并非因我而死,但是,我的同伴们却……

  “我想,阿方索应该已经和您说过一些……我们过去的经历。他必定仍旧在这件事情上责怪我……我的莽撞与轻率。那些生命,那并不是轻飘飘的东西。

  “我没指责您的意思,但是……您也不可能代入到我的境况之中,也不可能明白,当初的那些事情……如同漫长的、死寂的阴影,覆盖在我的身上,让我终生都无法摆脱……”

  他诉说着。与其说他此刻是希望西列斯能够理解他,倒不如说,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聆听这些积压已久的情绪与心理。

  西列斯问:“您抱着必死的决心吗?”

  伊曼纽尔怔怔地望着他,过了片刻,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苟活了许多年。”他低声喃喃,“已经活够了。”

  西列斯微叹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与伊曼纽尔告别,然后离开了民俗学会。

  在秋日的林荫道上走了一段时间,西列斯才感到那种沉重的情绪逐渐从自己的身上褪去。他想,伊曼纽尔的选择并非不能理解。

  只不过,他无法做到眼睁睁瞧着一个生命寻死……并且,间接因为他的因素。尽管他当时将那本游记交给伊曼纽尔的时候,不可能知道那本游记中的内容。

  ……无论如何,等明天的会面结束之后再说。

  西列斯在街道的拐角处找到了一辆出租马车,然后马不停蹄地去向了费恩家。

  幸运的是,伯特伦费恩果真在家。

  “西列斯。”开门的费恩太太有些惊讶,“怎么了?您这时候来拜访,是出了什么事吗?”

  “可以这么说。”西列斯说,“您丈夫在家吗?”

  “伯特伦?”费恩太太有些莫名其妙,她转身朝着家里喊了一声,“伯特伦!”

  随后,她又转向西列斯,说:“他在家。安东尼正在家庭教师的督促下完成作业,伯特伦也在那儿。我很感谢您的这个建议,最近安东尼越发用功了。”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说:“安东尼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会明白您的苦心。”

  他想,这么早就开始学习……安东尼确实发生了蜕变。

  交谈了两句之后,伯特伦费恩便从楼上走了下来。

  “西列斯!”伯特伦说,“你怎么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对夫妻问出的问题都差不多。

  西列斯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后说:“伯特伦,你看报纸了吗?听说昨天美食小镇上发生的事情了吗?”

  “……什么?”伯特伦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了?美食小镇怎么了?我正打算和艾琳与安东尼一同去玩玩……过两天,或许。”

  艾琳就是费恩太太的名字。

  “我衷心建议你们不要去。”西列斯说,“昨天我和我的朋友去了那边,随后发生了……一些事情。”

  伯特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严肃了起来。

  他请西列斯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和费恩太太也坐下。

  伯特伦说:“我知道近日美食小镇的生意很不错。难道是食物吃出了什么问题吗?”

  “并非如此。”西列斯说,“恰恰相反,人们对于那些食物的追逐,有一些过度疯狂了。”

  伯特伦看起来有些诧异:“尽管如此……西列斯,我认为人们喜欢品尝美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他开玩笑一样说,“就如同我在无烬之地的时候,就疯狂想念我太太的手艺。”

  他冲着费恩太太笑了一下。

  西列斯给这对夫妻留下了片刻的时间,然后说:“昨天下午,那些食客为了争抢食物,大打出手甚至叠起了人墙……你认为这还算正常吗?”

  伯特伦立刻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皱起眉:“这可不对劲。”他顿了顿,又说,“会不会是那些人本来就有矛盾与争斗?”

  西列斯低沉地说:“成千上万的人……都是如此。”

  费恩太太在旁倒吸了一口凉气,露出惊慌的表情,她说:“如此疯狂!真是不可思议……伯特伦,我们恐怕还是不要带安东尼去那儿了。”

  伯特伦安抚着自己的妻子,随后说:“我想,西列斯的意思是……”

  西列斯带着些许试探的语气:“在无烬之地的时候,你有遭遇过什么……特殊的危险吗?”

  伯特伦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是指,那些旧神追随者?”

  他知道就行。西列斯大大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说:“我怀疑幕后黑手在趁此机会……”他挑选了一个说法,“酝酿什么阴谋。”

  伯特伦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说:“你在怀疑格雷森公司?”

  西列斯点了点头,没有掩饰这一点。

  他说:“您不觉得格雷森在西城的生意扩张太简单了一些吗?此外,人们对于格雷森的食材以及成品食物的追求也有些过分狂热了。”

  “格雷森……”伯特伦思考了片刻,“的确。那笔分红的数额也有些夸张了。”

  西列斯问:“你之前说,有一位朋友在格雷森工作?”

  “是的,就是那位在无烬之地发现了几份食谱的商人。”伯特伦说,“我的确相信他的品行……不过,你的话也让我产生了一些怀疑。

  “事实上,我只能相信他,但不能相信格雷森整个公司的道德水准。虽然我不想直说,但是有些商人的确没什么道德准则。”

  西列斯说:“你接触过格雷森公司的其他人吗?”

  “有接触过一位负责人……他有些胖,喜欢穿西装。”伯特伦思索了一会儿,“领口总是别着一枚胸针……”

  西列斯说:“胸针的图案是一端落下的天平?”

  “你怎么知道!”伯特伦惊讶地说。

  “昨天美食小镇出事之后,出面协调此事的正是这个人。”西列斯低沉地说,“他的名字是什么?”

  “比尔博蒙特。”伯特伦说,“他让人称呼他为比利。”

  “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说不上来。”伯特伦说,“他就是个典型的商人,但恐怕不是从无烬之地那儿发财的,而是在拉米法城做经理人。他是被雇佣来的。

  “他负责管理公司,维系公司的日常运营和发展,但并不是公司的拥有者,从他和其他投资人交流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来。”

  西列斯了然,说:“所以他并不是格雷森公司真正的主人。”他顿了顿,“那你见过格雷森的真正拥有者吗?”

  “没有。”伯特伦说,“恐怕没什么人见过。总是这个比利出面协调任何事情。当时大家猜测,会是康斯特公国政府中的某位大人物,所以才不便露面。但是……”

  西列斯说:“那也是一种可能。”

  伯特伦犹豫再三,说:“你真觉得,发生在美食小镇上的事情可能是有……神秘力量在搞鬼?”

  西列斯一怔。

  伯特伦说:“会不会是某种恶性的商业竞争?”

  西列斯正想反驳,却突然停了下来。

  伯特伦的猜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这是从一个商人、经营者的角度出发,自然而然得出的结论。当然,西列斯同样也知道,伯特伦这么猜测,是因为他昨天并不在现场。

  如果他在现场,瞧见那些普通人疯狂的、夸张的表现的话,那他必定可以得出与其他启示者一样的结论——那是有某种隐秘的力量在捣鬼。

  但是,仅仅基于西列斯的说法,伯特伦便想到,会不会是有竞争对手注意到美食小镇的发展火热、前景远大,所以刻意在上升期捣乱?

  这当然不是不可能。

  格雷森食品公司垄断了西城大半的食材与成品食物,乃至于酒馆、餐厅的食材来源供应。对于东城的许多食品公司以及加工厂来说,他们的利益本来就已经损失了许多。

  而格雷森还想要通过美食小镇、十月集市等等手段,开拓东城的市场。

  失去了西城的客人,对于有些商人来说还不算伤筋动骨,但是东城的市场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真让格雷森食品公司成功垄断整个拉米法城的餐饮业……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西列斯怔了片刻,便说:“你说的有道理,这是我忽略的一种可能性。”

  当然,他仍旧认定,那是有神秘力量……启示者或者旧神追随者搞鬼。但是,如果真的是商业恶性竞争的话,那未必会与旧神复苏有关。

  很有可能,就只是格雷森的竞争对手请了一位实力强大的启示者,在背后动手,让人们疯狂地追逐着格雷森的食物。

  而物极必反。下一步,格雷森的竞争对手或许就会开始宣传,格雷森的食物让人们陷入了疯狂的状态这样的消息,“吃下格雷森的食品就会变成疯子”“格雷森的食品会让人上瘾”。

  这显然会打击到格雷森的声誉。

  比起空口无凭的“隐秘力量”,这种商业竞争看起来更加有理有据。

  看西列斯认可了他的猜测,伯特伦看起来也松了一口气。他笑了起来,说:“你吓了我一跳。如果拉米法城内也有一些旧神追随者活跃,那未免也太危险了。”

  西列斯:“……”

  但是拉米法城的确有一些旧神追随者。他不禁想。只不过与康斯特公国官方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你不搞事,我不管你。

  唯一的问题是,是否有旧神追随者真的打算复活他们的神明呢?

  西列斯带着这个疑惑离开了费恩家。

  费恩太太想留他吃顿午饭,但是西列斯还有许多未能完成的事情,所以推拒了。

  “那就过两天来吃顿饭,西列斯。”费恩太太说,“我总是忘了和你说这事儿,瞧我这记性,医生的话果真是对的。

  “我很感激你当初帮我将小安东尼带回来。你一个人在拉米法城生活,总需要朋友之间相互照应。有空的话,就过来吃饭吧。”

  西列斯自然答应。临走之前,他说:“不过,我认为,你们还是应该远离南郊。”

  “我明白。”伯特伦说。

  离开费恩家之后,西列斯回了拉米法大学。一路上他都在思索,美食小镇的事情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伯特伦提出的恶性商业竞争似乎是更有可能的说法。

  但是……

  即便是恶性商业竞争,有必要把场面搞这么大吗?

  西列斯认为,昨天如果不是有启示者在场,有那个可以扩大声音的仪式,那么场面必定会失控。陷入疯狂的人群会彼此厮杀,抢夺食物。

  那就是几千个普通平民的混战了。

  就算格雷森的竞争对手想要搞垮格雷森,那也不至于使出这种手段。如果真的伤亡惨重,如果他们的做法暴露出来,那么这是两败俱伤的做法。

  ……失控。西列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整件事情可以从两个角度的考虑。一种是美食小镇及其背后势力,格雷森也好,或者其他什么旧神追随者也好,这是一种可能性。另一种就是美食小镇及其背后势力的对立面。

  无论是哪一方搞出来的事情,他们都不可能希望整件事情失控到昨天的那个局面。成千上万个普通人陷入疯狂的混战——这太可怕了,显而易见会招来官方的严厉指责与彻查。

  无论哪一方,他们想做的事情,都不是光明正大的。

  如果是复活旧神,他们既然已经假托了食品公司这个名头,那么必定是想要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不可能如此招摇和张扬。

  如果是想要搞垮竞争对手,那么整件事情就更应该小心行事,免得露出什么马脚。

  所以,事情发展到昨天那个程度,是两个怀疑对象都不可能希望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有什么事情,出了岔子。

  具体是什么事情?西列斯不禁思索起来。

  是有第三方参与其中,浑水摸鱼?是美食小镇的火爆让幕后黑手也猝不及防?是他们误打误撞开启了什么宏大而不可思议的仪式?

  西列斯这么想着,又觉得如此空想,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

  他根本找不到什么证据。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即便他找到了证据,他也没法对抗可能的幕后黑手。他只是在这儿分析,妄图找到一个真相罢了。

  西列斯暗自叹息一声,在迈步离开出租马车的那一瞬间,就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思虑。

  还是好好研究自己的论文吧。那直接关系着他的学术任务。

  在食堂吃过午饭,西列斯回到宿舍之后,就打开了此前从卡尔弗利教授那儿得到的两本书。《旅途之上》和《诗人的命运》。

  这两本书都是他此前未曾阅读过的。在看到标题的时候,他猜测前者是游记,后者是传记,而打开之后,他发现果真如此。不过内容与他想象中的稍微有些偏差。

  《旅途之上》的作者雅各布法利,并非来自当代,而是遥远的帝国纪。他是离家与旅途之神李加迪亚的忠实信徒。

  在书籍勒口的介绍中,雅各布终身未婚、无妻无子,在世界各地流浪,将自己的经历编撰成一本书籍,名为《旅途之上》,并且在书中提及了许多与李加迪亚相关的想法与领悟。

  不过,由于时代过于久远,在漫长的历史中,这本书的许多部分都遗失了,最后只剩下这薄薄一本,被当代的出版商集结成册,最终出版。

  由于缺失的部分太多,所以这本书尽管可以被称之为时轨,但是并不会造成什么重大的影响。此外,遗失的部分让现存的文字中的许多部分都变得含糊不清,根本不清楚作者在指向什么。

  这种种遗憾,并没有掩饰西列斯阅读这本书的兴趣。

  旅途对于李加迪亚的信徒来说,就像是一种习惯。他们习惯踏上陌生的土地、习惯驻足从未目睹过的风景。他们的生命中带有一种不熄的、对外界的好奇与探索欲望。

  基于这种执拗的信仰,所以任何一个李加迪亚的信徒,都会踏上探索异域的路途。在这本书中,雅各布就非常详细地描绘了自己去过的土地的风景。

  因为许多部分已经遗失,所以西列斯无法知道,这些土地具体的位置。这的确是一个遗憾。

  其中尤为让他注意到的,是与大海有关的描述。

  “……

  “海边有灯塔。灯塔上的住民告诉我,海上有雾,雾深处有巨蛇,巨蛇栖息在一条鲸鱼变成的岛屿,岛屿是北方乐土。北方乐土不受寒风的侵袭。

  “……”

  这短短几行字让西列斯琢磨了许久。

  灯塔是为远航的渔民指引方向的建筑物。换言之,灯塔上的住民应该就是灯塔的看守者,他关于海上的消息是从渔民那儿得知的。

  雾中蛇栖息的岛屿是不受寒风侵袭的北方乐土。西列斯心想,这是受到洋流的影响?

  说真的,他挺想借用一下自己高中的地理知识分析一下这个世界的洋流与季风。然而遗憾的是,高考之后他就忘光了。

  ……互联网啊互联网。西列斯感叹一声。他多希望这个时代快进到网络时代。信息遍布,伸手拾取就好。

  这近乎神话一样的传说故事让西列斯有了一些兴趣。他想知道雅各布之后是否踏上了寻找北方乐土的路途,然而遗憾的是,后续的部分缺失了。

  这一点大大影响了西列斯的兴致,让他不由得想到原身曾经研究过的那位作者——科南弗里蒙特。他的作品也同样遗失了许多。

  不过……他的想法突然转了个弯。

  现存的弗里蒙特的著作,是残本、手稿和他人抄录拼凑而成的。但是,这只是明面上来说。世界上说不定还有一些私人收藏家,会得到科南弗里蒙特作品的其他部分。

  比如,卡尔弗利教授?

  西列斯想,或许他之后可以以这个名头拜访一下卡尔弗利。与一位藏书家的友谊是值得好好维系的。

  在阅读完《旅途之上》之后,西列斯对于帝国纪李加迪亚的信徒有了更多的了解。这是一本完全可以放进论文参考文献中的著作。

  但是,他想,从帝国纪探索世界不同角落的虔诚信徒,到沉默纪落魄贫穷沉迷喝酒的流浪诗人。这样的差别与转变,未免也过于夸张了。

  阴影纪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加迪亚在那个时候销声匿迹……是因为什么?

  詹考尔德曾经在那本玩笑一般的《阴影下的神明与信徒》中,提到李加迪亚在那个时候去旅游了。西列斯反倒真的希望,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说法是真的。

  起码那并不显得过于残酷。

  西列斯最近长久研究与李加迪亚及其信徒有关的文字与作品,又因为自己本身就是离家远行的异乡人,所以不可避免地对这位神明产生了些许的感慨。

  旅途之上的行人的庇佑者。这是人们对于李加迪亚的想法,也带有一种朴素的、诚挚的愿望与祈求。西列斯并不会信仰神明,但是他知晓这种简单愿望的存在。

  如果李加迪亚的力量真的仍旧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西列斯倒也希望祂能庇佑一下自己——起码让他在费希尔世界的旅程能够一切顺利。

  另外一本书,《诗人的命运》,就与《旅途之上》的内容截然不同了。

  这本书的作者阿奇博尔德乔恩,是康斯特公国的居民,出生于雾中纪的第一百年,现在早已经入土为安,但是这本书的内容却仍旧显得……过于苛刻。

  与雅各布法利平和、缓慢的文字氛围截然不同。

  阿奇博尔德的用词辛辣、讽刺,并且显而易见,他并不喜欢诗歌与这些诗人。他将他们形容成“浪费空气与食物的矫情废物”和“整天吟诵着陈词滥调和风花雪月的花花公子”。

  这话让西列斯感到了哭笑不得。

  阿奇博尔德在书中提到了几位不同的诗人,而其中一位让西列斯格外关注——奥尔德思格什文。

  这正是《卡拉卡克的日记》中提到的那位流浪诗人,同时也应该是西列斯手头两首诗的作者。西列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本书中看到与奥尔德思有关的文字。

  他立刻专心阅读起来,并且记录着其中一些有效的信息。

  按照阿奇博尔德的说法,他之所以知道奥尔德思格什文的存在,是因为他有一位朋友来自堪萨斯公国,并且这位朋友的家族从这个国家还仅仅只是一个城市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因此,这个家族中收录了不少与堪萨斯城那个时代相关的资料文件。

  这种古老家族在费希尔世界屡见不鲜。不过从堪萨斯迁移至康斯特的就较为罕见了。当然,也并不是没有,比如布鲁尔达罗的家族。

  虽然布鲁尔当时没有明确说自己的家族为什么会迁徙至康斯特公国,但是西列斯对此有所猜测。

  这个世界同样有着安土重迁的风俗,并且与那块土地根植的还有家族的荣誉与传承,因而很少有家族愿意与原先的故土彻底断开联系。

  如果有家族选择迁徙,那必定是在原籍地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阿奇博尔德在书中也没有对这位朋友进行过多的介绍。他只是说自己与其从小就相识,因此常常在这个家族的藏书馆中阅读书籍,无意中就发现了一本未经出版的谈话录手稿。

  谈话的双方,其中一名是这个家族的某位先祖,另外一名就是奥尔德思格什文。

  这名先祖似乎是一位对底层居民颇为好奇与感兴趣的贵族,于是在当时时常会跑去一些酒馆,与平民喝酒或者聊天,并且了解他们的生活。

  这本谈话录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诞生的。

  对于彼时的萨丁帝国来说,诗人以及文学家同样是一个值得尊重的身份。因此,一名穷困潦倒的底层诗人,就引来了这位贵族的注意。

  或许他本意是希望将这本谈话录出版的,但是不知道由于主观还是客观因素,这本尘封几百年的谈话录手稿,最后被阿奇博尔德发现,并且反而利用在一本略微戏谑、嘲讽语气的诗人传记上。

  西列斯对于雾中纪的文学了解不算太多,但是一些基本理论还是了解的。对于阿奇博尔德为什么会对诗人群体留下这种奇怪的偏见与印象,他或多或少有一些见解。

  在雾中纪的一开始,当人们从消散的迷雾中逐渐重新拾起对生活的信心的时候,他们就不自觉恐惧、反感过往发生的一切。

  他们专注于重建文明的事务之中,始终——也不得不——保持一种对生活和工作的极端投入。因为他们需要在那个时候生存下去。

  过去的事情始终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对于普通的城市以及乡村居民来说,他们并不是那么乐意谈论无烬之地、迷雾,以及那些被迷雾覆盖着的土地和他们曾经的文明。

  那些事情是被抛下的过去。

  基于这种情绪,许多文学作品也因此被打入冷宫。

  在近一两百年,随着人类生活的稳定与逐渐发展,人们才重新以正常的、客观的态度审视过去的一切。恐惧也好、绝望也好,迷雾的确就曾经那么发生在这个世界上。

  阿奇博尔德的讥讽语气,以及对于诗人不务实事的反感,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雾中纪初期的这种心态。

  不论如何,不同时代的人们有着不同的观念与想法。西列斯只是希望从这本书中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并且对过往某一刻一位作家的心态投去好奇的一瞥。

  奥尔德思格什文与这位知名不具的先祖的谈话,发生在诗人四十岁那年。按照谈话录中的一些说法,此时奥尔德思已经在堪萨斯城呆了将近五年。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到堪萨斯城?”

  “因为……命运的指引?”诗人说,“我将此地选定为我的坟墓所在地。我的爱人也沉眠于此。”

  “诗人说话总是这么神神叨叨的吗?”

  “或许你不用将我当成诗人。我每天和你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区别。”

  “比如?”

  “喝酒。想念我的爱。吃饭。睡觉。在酒馆和人聊天。除了我的爱,你恐怕也拥有其他一切的活动。”

  “那确实。不过你不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吗?”

  “我在无尽的时光中怀念着我的爱。生活方式只是一种累赘。我的灵魂清醒地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以及等待着我的未来。”

  “……我还是将你当做一名诗人吧。”

  “你是一名贵族。你为什么整日来这种地方喝酒?”

  “因为……我想要看看与我不同的人的生活。”

  “结果是?”

  “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我们的生活水平……”

  “哦,这里的人全都穷困潦倒。你应该看得出来。或许我们在同一时刻喝酒,你喝下去的价值千金,我喝下去的,倒进河里的废水也无伤大雅。”

  “你想喝什么?”

  “不、不用你请客。河里的废水对我来说也津津有味。”

  “……所以你是怎么赚钱的?”

  “有些人——比如你,乐意请客。有时候人们听完我的诗,会觉得写得不错,就给我一些钱。”

  “你不觉得……”

  “生活对我毫无意义。生活本身,才是意义。”

  “……为什么?”

  “我的爱希望我过上正常的生活。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在不同的地方流浪才是生活的意义。我们会选择自己的坟墓所在地。我的爱死在这里,所以,我也将死在这里。”

  “这算得上是正常的生活吗?而且……你们?”

  “我们。是的,我们。我们是一个……群体。如果你知道一些生活在这个国家之外的部落的话,那么你就可以理解了。挑选自己的坟墓所在地是我们的习俗。而我们注定死在异乡。”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注定漂泊流浪,并且死在异乡。”

  “哦,你是贵族。你当然看重你的家族荣誉。你生于此长于此,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事业、你的快乐、你的悲伤……你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你是本地人。”

  “的确如此。”

  “而我们。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家乡。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流浪。流浪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我们注定来自异乡。”

  “可这世界上总该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你们的部落呢?”

  “……我们的……祂抛弃了我们。”

  “……抛弃?你是说,你们信仰的神明?”

  “不仅仅是信仰。也不仅仅是抛弃。我不能就这件事情多说什么。无论如何,我们仍旧在践行我们的准则。自祂离开……”

  “以这种流浪,并且选定自己的坟墓的形式?我无法理解……”

  “我们信仰的并非神明,而是我们心中的规则。或许我该这么说。我意图望见我未曾望见过的风景;我意图踏上我未曾踏上过的土地。”

  “你渴望新奇?”

  “不仅仅是新奇。那是……异乡。只有去到了异乡,你才能真正明白,你究竟来自哪里。就比如你想来看看这些与你不同的人。你看到了我们,才会意识到,你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

  “或许是这样。但为什么非要死在异乡?”

  “……神的乐园……仅仅收留……那些,死在异乡的灵魂。”诗人喝得半醉,含糊地说,“这是,神的……要求……”

  看到这里,西列斯猛地怔住。

  神的乐园仅仅收留那些死在异乡的灵魂。

  神的乐园……是什么?

  抛开这一句话,奥尔德思格什文与这名贵族的谈话也交代了许多信息。

  他几乎可以确信奥尔德思格什文以及其他流浪诗人,都来自于同一个部落,并且那个部落受到李加迪亚的庇佑。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当然,他没有找到什么直接的证据,因为奥尔德思格什文没有明确说出李加迪亚这个神名。只不过西列斯如此猜测,并且确信。这世界上总不可能有第二个与李加迪亚神格类似的神明。

  奥尔德思的话语中透露了许多信息与理念,足够西列斯在论文中进行分析与对比——感谢阿奇博尔德,他将谈话录中的许多部分直接摘录了下来。这让西列斯得到了巨大的便利。

  除却对于论文的帮助之外,谈话录中关于李加迪亚的隐隐讨论也得到了西列斯的关注。

  奥尔德思说李加迪亚抛弃了他们。这种说法是基于神明陨落,还是别的?

  可惜的是,历史上从未有李加迪亚陨落的确切时间记载,这就让西列斯有些无从下手。他希望得到更多与奥尔德思的部落,以及李加迪亚有关的信息。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希望能直接得到这篇谈话录的完整手稿。西列斯叹了一口气,有些异想天开。

  他走马观花地将《诗人的命运》其他部分全都浏览了一遍。等到天色昏沉,他将两本书放到书柜里,摘下眼镜,静静地站在窗边,眺望着远景。

  他想,神的乐园。

  这种说法实在不同寻常,让西列斯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许许多多的可能性。

  就如同地球上人们常说的天堂、地狱。这种“乐园”似乎也就像是信徒们期盼自己死后能够抵达的地方,不然奥尔德思不会说“死于异乡是神的要求”。

  但是,“神”的乐园?

  这个神是特指李加迪亚,还是一种泛指?“神的乐园”这四个字拥有特定的指向性,还是说,除了李加迪亚之外,其他的神明同样拥有“乐园”?

  比如……西列斯曾经在梦境中去往的,那个坐落在无尽海面之上的孤岛?

  旧神已经陨落,那么祂们的乐园,还依旧存在吗?西列斯如此猜想,却很难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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