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汉月 第八章:洛阳之行(中)

小说:北朝汉月 作者:元祀 更新时间:2024-08-20 05:10:40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兄台谬赞了,”周惠微微一笑,“听兄台的意思,想必是家中也有蒙童入学,因此才会留心敝侄女背诵的吧?”

  “正是,兄台所言不差!”华服青年同样面露笑意。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正容向周惠施礼道:“我姓元,行三,人称元三郎,家住城西寿丘里。可否请教兄台名讳和籍贯?”

  寿丘里?周惠心里一动,想起了《洛阳珈蓝记》中的一些描述:“自退酤以西,张方沟以东,南临洛水,北达芒山,其间东西二里,南北十五里,并名为寿丘里,皇宗所居也,民间号为王子坊。”面前这人既然姓元,又居于寿丘里,那么定是元氏宗室。那么他问自己的姓名和籍贯,是有什么事情呢?

  不过,既然他问了,等下肯定会说明缘由的,倒不用他费心猜测。于是周惠也拱了拱手:“在下姓周,名惠,字允宣,义兴阳羡人氏,现居巩县。”

  “义兴阳羡?”华府青年略一沉吟,“那么兄台所学,似非家传,可是另有师承?”

  “不错。在下是河南郡学出身。”周惠点了点头。

  华服青年的话,他能够听明白。自从晋廷南迁,中原丧乱,无论是江南还是江北,承继于汉代制度的官学都基本废弃,学术全部转入私门。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士族政治的产生,因为各士族不仅占有大量土地,还有各自的家学渊源,无论是哪个朝廷,想要治理国家的话,都必须得到他们的拥戴,并且大量的从他们之中征辟人才。

  像周惠这样的家族,虽然曾经是江东顶级门阀,号称“江东之豪,莫强周沈”,也出过孝侯周处那样著书留说、封侯拜将、德传后世的人,但毕竟不是诗书传家的衣冠士族,如今又早已衰落下去,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家学渊源。例如他的伯父周植、父亲周析,甚至连先祖传下的《风土记》都解不明白。

  便是周惠这郡学生员,也来得不是那么容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北魏都没有郡学,直到孝文帝迁都汉化,方才“列教序于乡党,敦诗书于郡国”,而且入学名额极少,一般只收纳贫寒士族或功勋家族子弟。若非周惠的父亲被追晋为“巩县男”,伯父又花钱疏通关系,他绝对进不了河南郡学。

  “原来兄台是本郡生员,”华服青年笃定的笑了,“既然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兄台能够屈就担任本家西宾,替我教导家中儿郎。”

  请我去当家庭教师?周惠恍然大悟。难怪这人会问他的籍贯,原来是想确认他是否士族子弟。如果是的,他这话就不会冒昧出口,毕竟为私家担任西宾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太子太傅和王傅除外),士族子弟一般都不屑为之。

  然而,对于寒家子弟而言,为权贵担任西宾,扩大交际面和关系网,进而获得举荐,却不失为一条进身之阶。面前这元三郎,态度之所以如此笃定,大概就是基于这一点吧!

  只可惜,周惠并不打算同意他的要求。一来他知道自己的水平,虽然读过一些儒经,一手毛笔字也写得不错,但五经六艺尚且不全,自然不足以在权贵间博取文名求得仕途;二来他知道历史,下个月京师将有一场大乱,元颢与陈庆之入侵,孝庄帝弃都北巡,他家薄有资财,在河南郡府户中又有点名声,若能说服伯父,组织起一支义军来,未尝不能以军功起家。这样的例子,在《北史》中有很多,其人往往能一举跻身于县令、郡守甚至刺史的高位,可谓是出仕的终南捷径。如隋朝名将韩禽(又名韩擒虎)之父韩雄,在洛西与属下六十人组织义兵,虽数不过千,却一举得封武阳县侯,再举得封河南尹,进爵县公,最后累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河南邑中正等显职。

  “元兄的这番好意,在下心领,”周惠淡然的摇了摇头,“只是家伯有命,让在下专心闭门读书,教导后辈子弟,因此不能答应元兄的邀约。”

  “既然长辈有命,我也不好勉强兄台,”元三郎显然有些失望,“如此我就告辞了。”

  “元兄请留步!”周惠连忙出言叫住了他,“在下虽然不能出任西宾,却可以将《三字经》抄录给元兄。此文言简,元兄解之不难,大可以亲自对令郎施以教导。”

  “如此就多谢周兄了!”元三郎大喜过望,大声吩咐不远处的家仆将马车牵过来。家仆领命,不多时便牵来了马车,马车十分宽敞,上面端正的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妇,少妇身边立着一名婢女,婢女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这是贱内与犬子。”元三郎简单的介绍道。或许是因为周惠赠文的缘故,他的用语和态度都分外客气,似乎真正将周惠当成了可交之人。然后,他吩咐家仆搬下马车上的矮几和坐垫,在矮几上设下笔墨和砚池,又亲手铺上一张雪白的布帛,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周兄赐文。”

  周惠含笑点头,上前跪坐在坐垫上,将删改版的《三字经》默写了出来。期间周文也从外面回来了,颇有些惊奇的看着周惠,随即被周念拉到一旁,以免他打扰周惠的思路。

  写完之后,周惠轻轻吹干墨渍,,将帛书交给元三郎。元三郎伸手接过,很珍重的收进了车中。然后,他从婢女的手中接过儿子,解下他颈间的金锁递给周惠身边的七七。

  “受周兄及令侄女厚赐,不好以金钱亵渎斯文,就以这支记名金锁相赠令侄女吧!”他笑着说道。

  “这如何使得!”周惠连忙推脱,“令郎的寄名金锁,怎么能赠与他人!”

  “周兄不必客套,这也是有缘故的,”元三郎微微叹息一声,“不瞒周兄,我夫妇子女五个,四个皆中道夭折,仅有此儿还算顺利。当年他出生时,由于五行缺金,故取名为钦,然而请平等寺的住持大师赐福时,却说此名犯了金劫,男子属阳,恐怕难以活过地支为申的阳之金年,因此才特意铸了这支记名金锁相禳……”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不能收!”周惠从侄女手中拿过金锁,就要塞给元三郎。元三郎却握住了周惠的手,微笑着摇了摇头:“周兄也忒急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手突然被男人握住,虽然知道是表示亲近的意思,周惠依然很不习惯。他有些狼狈的收回自己的右手,拒绝的话自然再也说不下去:“元兄请说。”

  元三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去年正是戊申年,三月的时候,尔朱荣入洛,于河阴诱杀朝臣两千多人,我元氏皇宗大多罹难于斯,其中就有时任司州牧、司空公的钜平县公元钦元思若。我在悲愤之余,听到这名字与犬子同名,又是忍不住心惊胆颤,连忙去平等寺找住持大师相询。住持大师却说,既然有同名之人应了这一杀劫,那么我儿自然无事,只需过了这一凶年,再将记名金锁赠予有缘之人,事情便可以彻底了结……”

  “还有这种事情?”周惠诧异的望向名叫元钦的小孩,又望了望一脸无辜的七七,“可是,为什么要赠予在下侄女呢?她和令郎,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虽然是初见,却自有其中的缘法啊!”元三郎认真的解释道,“令侄女诵文,我儿得赐,所谓一饮一啄,自当礼尚往来,以自己的私物相赠……因此请周兄勿要推辞,也顺便助我儿彻底脱劫。”

  “原来如此。”周惠明白了,面前这元三郎,显然是一个笃信佛教之人。虽然周惠自己不信这一套,但既然对方如此郑重,他也乐得成全,反正不拿白不拿嘛!

  “那么在下就代侄女愧受了。”他躬身一揖,然后把金锁给七七戴上。

  “缘法难得,周兄自然不必客气,”元三郎笑着拱了拱手,“我夫妇还要去平等寺上香,今日就此别过。”

  “再会。”周惠也拱手作别道。

  等到元三郎夫妇的马车离开,周惠也准备回去了。离开之前,想起七七之前的要求,他还是先去了那家面具店,给七七买了一个龙女面具,并且为了公平,替周念和周文也分别买了一个。周念的那个是吉祥天女,周文的那个则是善财,正好和七七的是一对。不过,七七似乎对才到手的金锁更感兴趣,她把龙女面具往周惠怀里一丢,就笑呵呵的摘下金锁,翻来覆去的摆弄着,直到上了牛车也不消停,让一旁的周文看得满脸都是欣羡。

  “要不是阿叔让我送糕点,金锁还不一定是谁得去呢!”他酸溜溜的说。

  “哼!你会背全篇《三字经》嘛?会背嘛!”七七嗤笑道。

  周文哑口无言了。论背书,他的确没有妹妹熟悉,所以之前向阿翁提要求,是由妹妹负责撒娇的。

  “好了,好了,”周惠笑着止住了侄儿侄女的争论,同时看了沉默的妹妹一眼。他知道,周念也能够背全《三字经》:“阿文也不用羡慕,回去让阿翁帮你原样打制一个就是了……对了阿忠,那个什么平等寺,我记得就在这城东吧?咱们去看看如何?”

  “回二郎君,是在这城东不错,”周忠低头回答,“可是,这座寺庙,据说是一位王爷舍宅立下的,只接待皇室宗亲,咱们应该是进不去哩。”

  “还有这规矩?”周惠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佛说‘众生平等’,此寺既以平等为名,却还限制普通人进入,恐怕也是光有个虚名罢了。”

  “二郎君可别这么说,那座寺庙确实很有些灵验。”周忠难得的反驳道。

  “真的吗?”周惠来了一点兴致,“有何灵验,你倒是说说看?”

  “是,”周忠点了点头,“小人曾听到一个传言,说平等寺门外有座金像,跟咱大魏的国运极有关联。前年腊月的时候,金像忽然面露悲伤,眼睛里滴出泪来,身上也全部湿透。当时人们就说,京里恐怕会发生祸事,结果过了两个多月,先皇就突然驾崩了,然后尔朱柱国带兵进京,杀了许多的贵人和大官,还把刚立的小皇帝和先太后沉进了黄河……”

  两骑忽然从旁边呼啸而过,差点撞着了他们的牛车。周惠眼明手快,一把将妹妹和侄儿侄女抱在怀中,周忠则慌忙跳下去,尽力安抚住受惊的老牛,口中也爆出了一连串骂声。不过,当看见远去的两骑乃是羽林军打扮,他连忙住了口,有些无奈的缩了缩两肩。

  “京里的军队,平时都是这么横冲直撞吗?”周惠叹道。

  “还好,一般不会这样,不然他们自个也有危险。前些年大郎君出戍河南郡,小人也曾经跟着担任过更卒,知道一点轻重,”周忠重新跳上了驾位,“小人觉得,他们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紧要事情……”

  周忠的话还没说完,道路的尽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某个带着颤音的大嗓门高声叫道:“祸事了!大家快去看啊!平等寺门外的佛像,今天又忽然流泪了!”

  刹那之间,周惠和周忠面面相觑。

  ……,……

  回希玄寺的路上,周惠和周忠都十分沉默,而七七发现阿叔的神情不对,也乖乖的收起那支刻有“寄以永年”的金锁,不时偷偷的瞧一瞧周惠的脸色。

  她自然不知道,周惠的心里正骇异着。那座什么佛像,莫非还真有什么灵异不成?

  作为历史考古系的学生,他可是清楚的知道,下个月洛阳便会落入北海王元颢和陈庆之的手中,然后就是持续两个月的战事,整个洛阳的适龄民众,都被元颢组织起来,同河北尔朱荣召集的五六十万大军相争,直到被对方偷渡黄河赶出洛阳。

  对于洛阳民众而言,这无疑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甚至还不乏同室操戈、兄弟相残的惨剧,因为在尔朱荣的大军中,有相当部分都是跟随元天穆东征的洛阳六坊子弟。

  周惠回过头,把目光投向了西边洛阳宫城的方向。北魏朝既然禁断天文,专务崇佛,这佛像流泪流汗的异象,肯定会被当成神佛的警示,这一点,从飞骑奔往内城的那两名御林军军官就能看出。那么,宫中的元子攸会如何对应呢,是否能避免洛阳沦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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