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之敌 第26章 (二)离散

小说:不驯之敌 作者:骑鲸南去 更新时间:2024-08-18 15:25:30 源网站:顶点小说
  宁灼这辈子, 最痛恨的就是财阀和大公司。

  他当时冲进那个集装箱迷宫,以为救出的是另一个即将失去自己家人和命运轨迹的孩子。

  没想到,他救出的是个可以拿了钱就能轻轻松松赎回一条命的小少爷。

  一切的疑点都有了解释。

  小白脖子上的伤口, 不是某种惩戒或是恐吓, 是绑匪要挖出定位芯片。

  小白身上凌乱肮脏的衣服, 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是怕小白身上带有什么先进的设备仪器。

  他们把小白绑回自己的基地, 蒙着眼睛,捂住嘴,是因为他们在要到钱后, 还要乖乖把人送回去。

  他从来和自己不一样。

  他是上城区里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宁灼是下城区里挣扎求生的淤泥。

  同样是绑架, 他们的命运一个天上, 一个地下。

  所谓的交汇点和救命之恩,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自己贸然动手救他,反倒把他置于险境。

  想到这里, 宁灼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对单荣恩道:“他在开玩笑。”

  这是一笔生意。

  傅老大的做法固然解气,可宁灼要的是“海娜”在上城区那里留下一些好印象。

  他不需要故作大方地欠人情, 因为那样显得过于野心勃勃。

  另外……

  另外,宁灼需要用一笔实实在在的钱, 把这一段不该产生的关系从他的人生里划掉。

  宁灼解开前襟的纽扣,拉下左肩衣裳,露出了那曾经血肉模糊的贯通伤。

  从他下拉的衣缘旁侧, 透出一道刀痕的尾梢, 是一道老伤,反衬之下, 能看出肩伤的新鲜,证明是最近新上身的。

  在毫无羞耻地展示了自己的伤口后,宁灼给出了他的报价:“十万。”

  单荣恩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只是笼统地知道宁灼为了救他的儿子受了伤,却不知道是这样严重。

  这伤在左边,再偏一点,就是洞穿心脏,横尸当场。

  这伤的严重程度绝不只十万。

  单荣恩用上侧口袋里干净的麻纱手帕擦了擦鼻子,将有限的怜悯体现在了报酬上:“十八万。图个吉利吧。”

  宁灼把纽扣系好:“谢谢。”

  傅老大面色如常,一点也不因为宁灼当众驳了他的决定而恼怒,反而笑嘻嘻地俯下身给他们续水:“喝茶,喝茶。”

  宁灼整理好衣领:“我带他来。”

  单荣恩:“有劳。”

  宁灼返身走到门口时,稍稍站住了脚步。

  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单荣恩抬头,似笑非笑的:“哦?他没有告诉你吗?”

  宁灼一点头,没再回应,迈步走了出去。

  旁听了全程的闵旻紧跟了出去,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刚要张口,就见宁灼猛然回身——

  “——查。”

  宁灼的话音没有一点情绪:“我们的防护系统有漏洞。他们盯了我们这么久,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

  闵旻被他冰冷的眼珠一盯,再没有二话,一切安慰浓缩成了一个字:“是。”

  甩开闵旻,被宁灼强压在胸中的怒气一点点翻涌上来,烧得他站立不稳,朝前俯身,扶住墙壁的同时,按住了灼烧得像是起了火的胃部。

  他扶着墙缓了一会儿,才抬起一片森冷的眼睛,一步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按住门把时,宁灼像是被那彻骨的冰凉烫了一下,小臂的肌肉跳动了几下。

  他一时间几乎有了掉头离开的冲动。

  可这冲动转瞬即逝。

  他推门而入。

  小白换了一件牛仔背带裤,是宁灼给他买的衣服,显得又俏皮又挺拔。

  这三个月,小白的个头又往上稍稍蹿了一小截,他特意跑来自己面前炫耀了好多次,具体表现是扯着自己那件旧衣服,大声地长吁短叹:“哎呀,是不是短了一点?”

  宁灼在衣服上非常俭省,一年到头,不是黑就是白。

  他知道小白比自己鲜活得多,要有更亮的色彩来配。

  现在,这些衣服都囊括在了那十八万的报酬里,很值得。

  小白听到门响,还没回身,眼里已经漾出了灿烂的笑。

  “宁哥,来喝茶!”他的话音小太阳一样明快,又脆又亮,“枸杞,生姜,红枣,都是我从哥哥姐姐手里一点点讨来的,真的不多,我要盯着你喝完!”

  宁灼:“不急。”

  他掩好了门,却不靠近小白,只是背靠着门,远远地审视他。

  只用这两个字,小白就听出了他话音不对。

  宁灼也从他眉眼间看出他那一点情绪的变化。

  这让宁灼惊觉,小白机警得远超他的想象。

  ……聪明得让人讨厌。

  小白站直了身子,低头想了一会儿。

  他知道,基地来了个客人。

  他仰起头,直接将问题的关窍点了出来:“哥,我爸来了吧?”

  宁灼语带讽刺:“嗯。死而复生,生物奇迹。”

  小白舔了舔干裂的上嘴唇,故作轻松地嘟囔:“……真是的。要我做什么呢。”

  刚进门时,宁灼带着一腔火山一样的怒意,预备着让小白好好承受一番。

  可看到他年轻的面孔,他紧绷着的肩膀不自觉地松弛了下去,满身的疲惫直涌了上来:“回家吧。小少爷。”

  宁灼不想陪小少爷玩扮演游戏了。

  他的时间和精力很宝贵,他已经白白浪费三个月了。

  谁想,这句话像是踩到了小白的尾巴一样。

  他霍然抬头,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宁哥?!你答应过不扔下我的?”

  “你是小白,我当然不扔下你。”宁灼微微摇头,“可现在你是谁,我不知道。”

  小白的话音急促起来:“我,我叫单飞白。飞白是书法里的一种笔体,我生在11月——”

  宁灼平平地一点头:“哦。生日也是假的。”

  他之前告诉过自己,他生在春天,所以想要一只电子小猫做生日礼物。

  宁灼嗤之以鼻,但还是去查了电子小猫的价格。

  “礼物让你的无中生爸买给你吧。”宁灼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这边的哄孩子工作完成了,十八万,还算合算。”

  单飞白愣住了。

  再开口时,他的声线里带出了颤颤的、不可置信的哭音:“十八万,你就把我卖了?”

  宁灼头痛得厉害,想要拿薄荷油揉一揉,但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他一开口就往小白的心肝上戳:“十八万是你爸爸给的价格。我出的十万。”

  “你——”

  小白气得胸膛连连起伏,看样子简直要被宁灼气疯了:“你,你,你说话不算话!”

  他扑上来抓住他的衣领:“你跟他抢啊!你那么强,他根本是个废物你知道吗?你只要拿枪,拿刀,你只要站在他面前!他怕你的!你只要说你留下我,我也愿意——”

  “我为什么要和他作对?为了你吗?你很重要吗?”

  宁灼睁开眼睛,口吻漠然:“我抢一个爱骗人的空心少爷做什么?单家小少爷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单飞白被宁灼的话气得浑身乱抖,手死死绞住衣角,直盯着宁灼,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脸色煞白,按住胸口直喘不上气来:“你,宁灼,你——”

  两个人都被对方气得出了内伤,彼此瞪着对方,像是成了仇人。

  单飞白低下头,深呼吸几口,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是,我留不下来。”他轻声说,“老头子会说你绑架我。”

  这样自言自语地劝说了自己后,单飞白仰起头来:“宁哥,我这就走了。一开始骗你,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后来知道了,谎又撒得太多,我知道你讨厌这个……给你添麻烦了……”

  礼貌进行到这里,他又有了一点要哭的样子,就垂下了眼睛:“你只要记得我一点点就好了。”

  事情进行到这里,这场告别虽说仓促又难堪,至少也能维持个表面上的体面。

  可宁灼从来不是个体面人。

  他觉得自己被单飞白骗得像个傻子。

  宁灼向来是个野蛮人。

  他痛了,就要让害他至此的人痛上百倍。

  他冷淡地撕开了这层表面的矫饰和客套:“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被分别的伤心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单飞白猛然看向宁灼。

  “你叫什么名字?哦,单飞白。忘了,我一分钟前才知道。”

  宁灼表面冷静,拳头早在身后攥成了铁疙瘩。

  他用机械手拨开自己肩侧的衣服,将那处伤口再度坦露出来:“我就算记得那三个绑架犯,也不会记得你的。至少他们给我留下了这个,你留下了什么给我?”

  宁灼大大缓了一口气,心脏酸涩得发紧:“……一个假人。一堆谎言。我能记住你什么?你配让我记住你什么?”

  宁灼将一篇话说到这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起来。

  单飞白的神情凝住了。

  片刻后,他一步步向宁灼走来。

  宁灼注视着他那双满溢着伤心的眼睛,咬牙拼命咽下喉咙里的酸气。

  走到他面前,单飞白径直跪坐在地,仰头望着他,像是在望一个梦,或是一个神明。

  宁灼冲他摆摆手,满脸木然:“别,回去跪你爹妈吧,我受不起……”

  然而,单飞白这样做,根本不是为了谢他。

  下一秒,他乍然暴起,张口死死咬住了宁灼的手指。

  当然不是右手。

  十指连心,宁灼骤然吃痛,反应倒快,将单飞白面朝下踢倒在地,又趁着未消的余怒,抽出右侧靴侧挂着的硬皮鞭,反手抽了他一鞭子。

  这一鞭子够狠,单飞白那件背带裤的半副背带都被抽断了。

  大片血痕从他背上透出来。

  事发突然,宁灼的疑惑远远大于痛楚。

  即使他的手指被咬出了些微的形变扭曲,鲜血顺着无名指尖滴滴下落,宁灼也没有管。

  他一心看着这个他精心养了三个月、但从没有一刻真正认识过他的小孩。

  单飞白脸上没有痛色,只是很平常地望了一眼从后渗过肩的血迹,仿佛那只是一滩洇开的水。

  他伸手用大拇指抹去了嘴角沾染的血丝,静静道:“宁哥,我知道,我爸和我送你什么,你都不喜欢。”

  “哥,我就是想,你肩上被穿了个洞,一定会留疤的。那我也送一个疤给你。”

  “你只记住他们可不公平。你一定得记住我。”

  “我记住你?”

  宁灼被他这一口歪理气笑了,抬起脚,捺住他的肩往前一蹬,轻而易举地把他撩了个跟头:“滚你的吧,小狗崽子。”

  好好一个人,偏生一副狗相!

  单飞白站起身来,冲他一鞠躬,施施然地滚了。

  临走前,他顺走了一件宁灼的外套,披在身上,遮住了后背的鞭痕。

  宁灼没有去送。

  他在床边坐下,长久地坐着。

  坐得久了,他迟钝的神经被手指传来的钝痛再次唤醒。

  单飞白这一口咬得非常精准、坚决、狠毒,很有可能伤着骨头了。

  他就是冲着让他留下永久伤疤来的。

  宁灼开始后悔自己放单飞白放得太轻易。

  所以他伸手呼出了透明的随身屏幕,正巧看到单飞白和他的父亲一行人走出会客室。

  没有什么父子重逢的温情戏码,没有哭泣、拥抱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单荣恩的神情得体而平静,单飞白也完全看不出刚才歇斯底里的疯样。

  父子俩像是刚刚结束了一个商业酒局,此时客人还未散尽,所以他们肩并着肩,依旧戴着那张官方又客套的假面,迎来送往。

  只是,单飞白每路过一个监控器,就会抬头看上一眼。

  他似乎在等一个永不会来的挽留。

  大概是等了太久,单飞白的眼睛隐约有些闪亮。

  他略略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单荣恩没有说话,走在最前面,表演他的优雅台步和稳重台风。

  单飞白也不是在问他爸。

  他将视线投向了旁边的管家。

  宁灼感觉,管家好像有点怕单飞白。

  因为面对这么一个小孩,他咽了咽口水,回答得相当郑重:“您失踪的当天,我们就动用了‘白盾’里的一点关系,追查到那个农场。那里有一个人的下巴被打碎了,重伤昏迷。另外一个改造人已经死了。我们救下了还活着的那个,让他写下了一些情报,他说您被一个安装了机械右臂的人抢走了。他……”

  单飞白带着一口温软的少年音,徐徐道:“哦,那人还挺讲义气。绑架我的一共是三个人,应该是伤不重,醒过来后逃掉了吧。”

  “把他治好后送到监狱里去。环境水平排名倒三之内的哪个都行。”

  “把那个逃掉的人找到。我会给你们提供一副画像。”

  “把他找到,然后也送到该去的地方。”

  单飞白用那样的口吻,无所谓地对那几个绑架犯的处理提出自己的意见。

  宁灼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小孩面对着自己的时候,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对他展露出的,都不是他最本来的面目。

  ……就他妈咬他这口最实在最真心。

  ——阴沟里翻船了。

  满腔怒意的宁灼看到了被他端端正正摆在床头的杯子,只觉得刺眼,索性端起来,一口气喝尽了。

  红枣枸杞姜茶凉了,顺着喉咙甜腻腻地滑下去,在胃里又燃烧出了一小团烈火。

  宁灼没有再看悬浮在半空的监视屏,不知道接下来的情节和内容。

  他也是在两年以后,系统梳理基地内外的监控点位时,发现了一段旧年的录像。

  单飞白走到来接他的高级飞行车前时,微微一怔,俯下了身。

  在他再次直起腰来时,手里多了一朵初春新生的野花。

  单飞白将花拿在手上,颠来倒去地玩了很久。

  因为找不到要送的人,最后,他把那朵花一点点揉碎在了手指间。

  宁灼身体陷在椅子上,望着这过往感情的一点余烬,突然有了去外面的山坡上走走、看看有没有花开在那里的冲动。

  但他没有去。

  在监控里开着的已经是两年前的花了。

  面对着屏幕,宁灼抬手,按下了“删除”键。

  无名指被牵动,隐隐作痛。

  不过宁灼知道那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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