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儿醒过来,眼神没有从前那么多的恨意。

  她穿着并不熟悉的大苑衣裙,站在铜镜跟前,摸了摸小脸儿,呵!这是现代李境和的十三四岁的脸儿——

  旁边大丫鬟恶狠狠的推着她,“觅儿,你知不知道,差一点点你就死了!以后再不可算说话——”说到这里,忽地哭了起来,“觅儿,你以后再不能说话了,可曾后悔?”

  哦?

  她伸出手,不由自主探进自己的嘴里,呀!少了半截舌头……

  “皇后娘娘凭地心狠!”大丫鬟润姐哭了起来,“你才多大啊,就使了这样的酷刑。”觅儿听完,毫无波澜,看向四周,不是大昭?

  晚间,她被润姐送到一处奢华的屋子里。

  “好好陪着王爷,别造次。”

  觅儿好奇,谁是王爷?片刻之后,两个童子扶着一个瘦削的男人,出现在了眼前。矮个儿童子看到她,赶紧招呼,“觅儿,快些再点个灯啊,屋里暗的。”

  觅儿未动。

  只是呆呆看着那双眼蒙着黑布的熟悉面孔,再忍不住落了泪。

  矮个儿童子一看,斥责道,“你哭什么,好端端的晦气,你不知道为了救你,王爷何等的艰难!”

  “觅儿,过来。”

  那男人抬手,打断矮个童子说话,只向着觅儿坐着的方向招了招手,柔声唤道,“可还疼?”

  觅儿缓步上前,仰头看着长身而立……熟悉的男人。

  原来,那绝命的口脂,这么厉害。

  丰氏赞羽,瞎了。

  再见,这么残酷,却又平和。一个眼睛不能视物,一个口不能说话,二人相对,是故人却不知是故人。

  丰赞羽的身子越来越弱。

  这雕栏画柱的奢华王府中,他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枯萎。

  因她哑了,再无威胁,丫鬟小厮的也不躲避她,各自浑说,她听得惊心动魄。原来,大苑的老皇帝死了,死在一个宫女的身上,丫鬟问婆子,“如今新帝登基,却还是苛责咱们王爷。”

  婆子啐了一口。

  “咱王爷啊……呵!快要不成了,啧啧,边关同大昭打战,民不聊生,再这么下去啊,不用大昭抵抗,咱自个儿就没活路了。”

  “呸呸呸,婶子莫要乱说,让人听见,打杀了你。”

  婆子不以为然,“呸!在这府上,早晚都得死——你瞧瞧那一日日端进来的毒药,咱们王爷还不是一碗一碗的喝了下去。”

  能不喝吗?

  不喝,马上就有一万个罪名等着丰赞羽。

  “林家那边昨儿问斩,男女不留,比烧野草还麻利,咱府上啊,也没什么盼头了。”婆子叹道,“国公爷家出了皇后又如何?新帝可不管那是外公舅舅家,说杀就杀。”

  李境和……哦,不,如今是觅儿,歪着头听,不很明白。

  旁边传来儒雅清明的嗓音,“觅儿,林鹿和你知道吗?折欢楼的老板,能酿最好的春江醉。”

  觅儿抬头,同蒙着眼睛的丰赞羽没有任何交流。

  她挪动步伐,丰赞羽听到脚步声,微微一笑,“林鹿和是我的舅舅,是外公同一个伎子生下的外室子,他在大昭潜藏多年,拿到了许多密件。”

  觅儿表情微滞。

  之后,丰赞羽总是拉着觅儿,说着许多曾经李境和不知道的东西,比如他死里逃生回到大苑,遭了许多暗杀,却很思念一个人,皓月。

  他肆无忌惮,抓着眼前的哑巴小丫头,说了许多。

  “你爷爷教授了我礼仪,我记得他的恩惠,你为何不知道他的一片苦心?好好活着,他唯一期望的就是你能活下去。”

  觅儿再次见到那老态龙钟的冯太傅时,终究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被疾病折磨,看到觅儿的时候,他难得神志清明,拉着觅儿叮嘱万事儿,可觅儿如何能忍住情绪,汩汩眼泪落了下来。

  旁边丫鬟说道,“老大人,觅儿姑娘口不能言了。”

  老太傅忽地哭了出来,像孩子那样,觅儿不忍,在他手上写下几个字,她手上筋脉断过,写字歪歪倒倒,可老太傅博学多才,看完愣住。

  “长公主……”

  觅儿打发丫鬟出去,又耗尽心力,写了来生。

  老太傅没有问孙女去哪里了,只是拽住觅儿的手,颤颤巍巍说道,“长公主放心,老臣……老臣都记住了。”

  原来,高家祖父是他。

  原来,收养李境和,是重回大苑的李境和授意。

  陪伴有限,丰赞羽的身子越来越弱,他几乎卧床不起,却念叨着觅儿。觅儿被王府管家带回,日夜相伴在丰赞羽身边。

  “觅儿,我杀了皓月。”

  他开始神志不清,同觅儿说着一切,那是现代的丰愚行来不及诉说,也无法启齿的绝望。

  “皓月待我一片赤忱,我却杀了她。哈哈哈哈……皆是报应啊!”

  觅儿三世为人,云淡风轻,看着被剧毒折磨的丰赞羽,她终究软下心来,与他相拥。

  丰赞羽吟泣不止,“皓月,奈何桥上等等赞羽,赞羽来给你赔罪!”

  他失了眼力,却在噩梦中追逐着皓月,每每即将抓住时,皓月又往前而去。

  觅儿轻轻拍着她瘦成一把骨头的背脊,他埋在小小的肩窝处,哭得不能自已,“觅儿,我要死了,怎么办,若是皓月不在奈何桥,先去投胎了,我如何是好?”

  他哭得无助极了。

  剧烈的疼痛时时折磨着他,直到咽气。

  大昭秦垆的兄弟,竟然勇猛而起,抵抗着大苑进犯大军,丰赞羽死后的第二个月,他新继位不足半年的太子皇兄,疾病死了。

  新帝膝下只有一个两岁大的小皇子,小皇帝继位,大昭得了喘息机会。

  原来,丰愚行说得对,大苑灭不了大昭,大昭也灭不了大苑。罢了,原来是这样,曾经的执拗、恍惚,都随着丰赞羽的离去,灰飞烟灭。

  她身残志坚,带着润姐没入人间,十年后,她死于山林野火之中。

  火里,她看到了葵兴,葵兴笑眯眯说道,“公主,葵兴要投胎去了。”她舌头好似长出来,也笑意吟吟,“葵兴,我同你一起。”

  葵兴摇头,“不,你应该回去,有人等着你。公主,我们都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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