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人,入侵者,毁我家园,为何你竟比我愤慨?”

  母虫说话了!

  它用生涩变调的华夏语在愤怒地质问宋辞晚,它的语气竟然十分的委屈愤慨。

  而不等宋辞晚回应什么,母虫紧接着又低沉说:“华夏人,入侵者,弄神造神,列兵阵在四方,悬利箭于星辰,霸权、军国,该死!啊——”

  它的声音越来越显得低哑,再到后来,它嘶叫出声。

  同时,它那颗臃肿的、又被天地秤压制着一直无法抬起的头颅,似乎也终于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了片刻挣脱。

  它抬头了!

  在它滚圆而又布满皱痕的头顶,一张菊花般皱缩的血盆大口终于张开,而后,一条猩红的信子犹似流星坠空般乍然吐出。

  这信子的顶端便是一朵布满了森森利齿的食人花!

  食人花张开,每一颗牙齿上都分明是沾满了恶臭的黏液,最恐怖的是,那些利齿的缝隙间,隐约似乎还有某些细小的虫子在游走攀爬。

  小虫个个微小迅疾,往往一闪即逝。

  但有的时候,有些东西看不见往往比看得见更加恐怖无数倍。

  这样一朵食人花,眼看着就要扑到宋辞晚面门了。宋辞晚目光灼灼,眼神所到之处,空间倏然凝滞。

  她没有闪躲,却在此刻施展了被搁置已久的一门神通:正立无影!

  正立无影许久未用,不是不好用,而是越到后来宋辞晚修为越高,就越难有机会使用正立无影。

  而事实上,作为三十六天罡道法之一,正立无影的上限极高。

  宋辞晚如今修至合道境,那么正立无影便是合道级别的正立无影。以她如今的修为,正立无影一出,世间大约就没有什么东西还能够伤到她了。

  食人花穿透了宋辞晚所在的空间,却又在微妙的空间罅隙处与她擦身而过。

  明明是空间重叠了,却又什么都没碰到。

  而与此同时,宋辞晚倏然灌注真元,又燃烧寿命百万年,加紧催动天地秤。

  百万年寿命一烧,饶是母虫这等纵贯寰宇无数年的绝世凶物,此刻也不由得又一次发出了惨叫:“啊!西呜——”

  她到底是在叫什么?

  食人花穿透宋辞晚所在空间时,虽未碰触到宋辞晚,可是有一种无形的物质却又朦朦胧胧地侵染到了她的感知,令她在某一个瞬间竟恍恍惚惚,只觉得自己、自己——

  自己是谁来着?

  哦,她……她是阿瑞卡的一个亚裔公民。

  她有一半的亚裔血统,一半的阿瑞卡血统。

  原本,她生活平凡而又幸福,既有爱她的父母,也有倾心相许的未婚夫,还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学朋友。

  那一年,她拿到了阿瑞卡最高学府的聘任书,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大学讲师,又加入了一个极为优秀的研究团队。事业、爱情、亲情、友情……还有年轻的容颜,健康而充满元气的身体。

  平凡而完满,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上帝似乎为她将所有门窗都打开了,熟知她的人都戏称她为上帝的甜心宝贝儿。

  她原本也这样以为……

  为了不辜负这份幸运,她也更加努力,更加勤奋。她潜心细致做研究,在某些领域多番发表自己的创见,很快,她就被自己导师的导师给注意到了。

  又过不久,她竟幸运地被上一级实验室看中,进入了阿瑞卡当时最神秘、也最顶尖的天外星能实验室。

  什么是天外星能呢?

  进入实验室以后,她才知道,这所谓的天外星能,竟然是从太阳边缘取下来的一种能量结晶石!

  从太阳边缘取到结晶石,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伟大创举?

  她简直都无法想象,为什么当今的科技居然能做到这一点?

  阿瑞卡竟已强大至此?

  导师告诉她,取到结晶石的其实不是阿瑞卡本身,而是阿瑞卡通过外星辐射实验,而链接到的一种星空异族——

  这又涉及到另一个神秘而伟大的领域了。

  她在实验室中疯狂汲取各种知识,解答各种疑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一次又一次。

  为什么阿瑞卡可以链接到星空异族,却并不向世界公布这一点?

  哦,原来是因为在大洋的另一面,遥远的华夏,他们拥有了一种奇异而又恐怖的新能力——修行!

  修行是什么?

  这又涉及到了一个新的领域,阿瑞卡直接化用了华夏那边的说法:修行是华夏古老的灵气修行之法,修行的存在基于灵气复苏而进行。

  阿瑞卡方面,自然也试图解读华夏的灵气修行法,但很可惜,不知道是因为人种有差异,还是因为理解有差异,总而言之,不论如何,阿瑞卡的人就是无法领悟到任何灵气的存在,至于说修行,那就更不可能了。

  生活在阿瑞卡的,也有一部分华夏后裔。

  阿瑞卡方面曾经出动全力获取到一部分华夏的修行法门,并尝试将这些修行法门传播给阿籍夏裔修行,试图通过他们破解修行的秘密。

  但很可惜,这种尝试同样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似乎只要非华夏籍,不在那片土地上生长生活,就无论如何也无法修行入门。

  而凡人一旦修行,又会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奇伟力。这种伟力是现代科技所无法解析,也极难达到的。

  正是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阿瑞卡人开始积极寻求另一种可以破解修行秘密的方法。

  他们好像是找到了!

  他们无意中在环月飞行的碎星带上发现了一种名叫卡亚的物质,这种物质看似黑暗、幽深、波段混乱、充满恶性辐射。但是,通过这种物质,他们却能够在极度恶念的催生下,联系到神秘星宇之中,某一种无法言说的存在。

  是真的无法言说,迄今为止,母虫自觉自己已经活过了无数亿万年,但是,亿万万年间,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

  那个存在究竟是什么?

  虽然,从古至今,不论是阿瑞卡人,还是如今的母虫,始终无法知晓那不知名存在究竟是什么,但是,通过链接那个不知名存在,阿瑞卡又得到了星能结晶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也就够了……

  通过星能结晶石,阿瑞卡忽然在AI赋能的道路上突飞猛进。

  他们研究并制造出了无数钢铁巨兽,他们学会了将人与AI结合起来,用AI来做人的大脑,又用人的大脑来做AI的中枢。

  强大的AI使得阿瑞卡军中涌现出了大批量机械改造人战士,又有足以冲击星辰的飞船、巨舰通通被造成。

  AI的高速发展,仿佛是将阿瑞卡从普通的科技时代直接带入了星辰大海的科幻时代。

  阿瑞卡致力于将蓝星的文明传播到星外,但是,引用华夏国内某一个名人说过的一句名言:攘外必先安内!

  蓝星内部的问题却实在是太大了,不解决的话,阿瑞卡根本无法冲出星际。

  母虫至今还深刻记得,导师如是告知她:“我们要想探索宇宙,就必须先将华夏收编。他们的修行秘密我们既然无法解读,那我们就要将他们打服!打到他们愿意自己解读答案为止!”

  导师又说:“当然,这不是战争,这是为了星辰大海而必须经历的波折,这是反击霸权而不得已为之的抗争。”

  “孩子,你要知道,如果我们不反抗,我们就一定会被他们高速的扩张压制到最后灭国!女神在上,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如今的和平,又怎么可能做那亡国奴?”

  “世界之外,宇宙之中,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神秘危机。我们不能在冲击星外的时候还要担忧家园内斗,因此我们必须先将和平稳固在蓝星。”

  “而战争,又往往会伴随牺牲……”

  导师一声叹息,目光怜悯。

  她……她觉得很难过,但她还是上前去,轻轻拥抱了一下导师。

  后来,战争果然开启了。

  她是后方的科研人员,她并没有上战场。

  但是,她的未婚夫,她英勇的未婚夫,却驾驶着经由她参与研制的全新一代机械战甲,倒在了与华夏修行者争锋的战场上!

  他死了……

  尸骨无存,据说,就连灵魂也没有了。

  因为,华夏的修行者都是魔鬼,他们甚至会吞噬灵魂的法术!

  国仇家恨,又添一笔。

  再后来,华夏步步紧逼,阿瑞卡步步后退。

  又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恐怖如魔鬼般的华夏人,他们研究出了一种吃人的恐怖巨虫!

  此巨虫倘若放之天下,必然毁灭世界。

  山崩、海啸、地震、洪灾、火山喷发……世界各地,多种灾害随之降临。

  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必然有无数生灵痛苦死去。

  华夏有一个词语叫做生灵涂炭,作为研究员的她……在学习华夏文化的过程中,学会了这个词,并且觉得这个词与蓝星的现状十分匹配。

  这是何等惨烈?

  与之相比,未婚夫在战场死去的事情又小到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了。

  她忘记了小小的痛苦,又陷入了大大的痛苦中,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感颓然。

  一度,她甚至需要依靠极度浓烈的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否则别说是做研究了,就是活着,她都觉得艰难无比。

  当然,酒精好像也不能帮她做研究,酒精只会让她的状况更糟糕……

  直到某一天,导师又出现了,并对她说:“我的孩子,你是一个英勇的阿瑞卡公民是吗?”

  被酒精麻痹的她不知道导师为什么这样问,但又隐隐约约,只觉得这样的句式似乎是带着强烈的使命感。

  她心跳加速,按捺住激动大声回答导师:“是,我当然是!”

  导师说:“但是你还有一半的亚裔血脉。”

  她立刻说:“不管是什么血脉,我都是阿瑞卡人,为和平而生的阿瑞卡人!”

  导师于是欣慰地轻拍她肩:“好孩子,正因为你是混血,这项实验才正好有可能在你身上实现成功。你有这样的信念,我相信,你一定是最佳诞生人。”

  她怔了,反问:“什么叫最佳诞生人?”

  ……

  可是导师却没有再回答她什么。

  接下来,时间的概念就开始在母虫身上模糊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星能实验室的年轻研究员,在为世界的灾难而痛苦颓然,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哪里是什么研究员?她大概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她分明是……母虫啊!

  是生来就要统御亿万万虫族的母虫!

  她怎么可能会是什么研究员?这样奇怪的记忆到底是哪里来的?

  母虫的大脑时而混沌,时而更混沌,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只知道,她、她、她……她是有使命的!

  它的使命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它的使命是生!

  生生生!不停地生……

  生出无数个巨虫,反攻华夏,毁灭这个霸道、凶残、吞噬一切的文明!

  “啊——”

  母虫痛苦地嘶叫起来。

  而猛然间从无数奇异幻象中挣脱出来的宋辞晚则首次听明白了所谓“西呜”,究竟是什么。

  那是——

  华夏语:“救我!”

  一身鸡皮疙瘩,从头起到了脚。合道境的宋辞晚,此刻竟只觉得汗毛倒竖,森然的寒意透骨彻髓。

  母虫是母虫,但它曾经竟是个人!

  是一个无知的、可恨的、被欺骗的、又可悲的人。

  如果早有所知,明白自己究竟会经历什么,谁又会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而去做虫?

  这还不是普通的虫,而是一只要被困在无尽虚空,亿万万年不可挪动,不可死去,只能不停地生、生、生……的虫。

  其间的痛苦,已经超越了言语可以形容的范畴。

  母虫的意识只能混乱,只能疯癫,只能牢记使命——生!并灭华夏。

  但它偏偏又无法彻底疯癫,它还会在偶尔的某一刻,恍惚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它会觉得自己应该还会一种语言,它要用那种语言向世界呼救:“西呜——救我!”

  救我救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母虫以下所有巨虫皆不知“救我”为何意,只听母虫嘶叫“西呜”,于是万千巨虫也学会了声声“西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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