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天,已经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再加上大雨漂泊,只能摸着黑,抵着风雨,循着之前走过的记忆向前进。

  风雨太大了,伞是撑不住的,一身蓑衣已经淋了个透湿,苏毅弓着身子,朝前走。

  终于到了村子里,找到了唯一一户有光亮的人家。

  就在他欣喜地要进去时,突然一阵怪异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一阵闪电划过,将黑夜变成白昼,苏毅抬头愣神的功夫,就看到村子上头的山,正往下倾斜。

  松软的泥土混合着大水,往村子方向过来。

  “不好。”苏毅暗道糟糕,拔腿就往前冲,冲进了屋子里,老人家还在准备晚上的吃食。

  见苏毅进来,老人家脸又板了起来:“你怎么又来了。”

  苏毅右手吊起来了,只能用左手去拉,“快走,山体塌方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老人家甩开苏毅的手,一脸的不相信。

  苏毅急得跺脚。

  他亲眼看到山体塌方,那些松软的泥土在水的冲刷下,往村子来了。

  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果然,“咔嚓”“轰隆”。

  “啥声音?”老人家还要过去看,苏毅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把将老人家扛了起来,就往外头冲。

  “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老人家在苏毅的肩膀上挣扎,还在骂人:“我说了我不走,我不……”

  一阵电闪雷鸣,老人家的话戛然而止。

  “我的家,我的家……”

  苏毅扛着老人家飞快地跑,只是他跑得再快,又如何?

  老人家现在不说话,不挣扎了,身子僵硬,显然是被后头的一切给吓着了。

  苏毅感觉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十米、八米、六米……一米,到最后,与他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老人家又开始喃喃自语。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身后的惨状。

  洪水冲着泥沙,所到之处,再牢固的屋子也跟腐朽了一样,摧枯拉朽,砖块、木头又被洪水泥沙裹胁着往前,速度快到人根本跑不赢。

  “我们跑不赢的。”老人家叨咕了几句,突然又开始挣扎:“苏大人,你这样背着我是跑不了的,你放我下来,你自己一个人肯定能跑出去的!”

  苏毅张嘴:“我跟你儿子说了,要平安带你出去,我就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苏大人,我老了,也活够了,你还年轻,你放我下来吧。这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你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啊,我老头子对不起你,放我下来吧。你自己跑,你要好好的,未来给老百姓做更多好的事情。”

  他开始挣扎,苏毅的右手又不能动,左手也开始按不住了。

  暴雨狂风、体力不支也渐渐让苏毅的步子慢了下来。

  老人家闭上眼睛,眼看着泥沙快到跟前,“放我下来吧。”

  “我不放!”苏毅突然暴喝一声,将人往肩膀上一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跑。

  可他跑得再快,又怎么跑得赢洪水呢。

  就在苏毅快要支撑不了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

  “苏毅,苏毅,苏毅,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狂风将声音送到苏毅的耳边,快要撑不下去的苏毅眼睛顿时一亮,“白鸽,我在这儿。白鸽,白鸽……”

  他一边喊,一边继续往前跑。

  须臾之间就见白鸽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朝他飞奔而来。

  “把老人家给我,你快上马。”

  白鸽一伸手,将老人家从苏毅手里拉走,坐到她的身后,苏毅没了老人家的重量,倍感轻松。

  他纵身一跃,左手拉着缰绳,就稳稳地落在了马上。

  马儿撒开四蹄,在狂风暴雨中狂奔,也将洪水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直跑到安营扎寨的地方,二人才停下,听到马蹄声,有人在喊。

  “谁?”

  “是我,苏毅。”苏毅翻身下马,将老人家扶了下来。

  确定老人家身上没有任何的伤之后,他一把将白鸽搂在了怀里。

  身子都在颤抖:“白鸽,谢谢,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白鸽僵硬地站着。

  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其他。

  “我,我,我……”白鸽说不出话来,最后语调哽咽:“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后不要一个人了,不是说好了,我要时刻照顾你吗?”

  “好。”苏毅声音也哽咽,喜极而泣,搂着白鸽,身子都在哆嗦:“白鸽,白鸽,有你真好,有你真好。”

  白鸽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声音小得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

  “我也一样。”

  可离她最近的苏毅还是听到了,他眼睛一亮,刚要开口。

  “爹,爹,爹!”

  身后传来呼喊声。

  “二根子,你爹平安归来了。”

  苏毅连忙松开白鸽,这才看到帐篷里的村民都出来了。

  好在天黑,又下雨,他们没看到刚才他们搂抱在一起。

  苏毅偏头看了看白鸽,就见她抿着唇,脸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红彤彤的。

  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子。

  又好看,又香甜。

  “苏大人,是苏大人救了我啊!”老人家扑通一声跪在了苏毅的面前,他的家人也跟着跪下,给苏毅磕头。

  “苏大人,要不是您,我现在已经被泥沙埋了。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来世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啊!”

  苏毅吓得跳了起来,扑了过去,将老人家搀扶了起来:“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你跪我我是要折寿的啊!”

  “苏大人,你是好官啊!这么多天,我骂也骂不走你,凶也凶不走你,你一直跟我说危险危险让我离开,是我有眼无珠,还乱讲话,说你在坑我们,是我老头子的错。”

  “老人家,这没什么错不错的,谁都没有错,毕竟大家都不过觉确定真的会塌方,我们也是担心大家的安全,所以才小心谨慎,生怕大家出事,大家别怪我们杞人忧天才好。”

  “怎么会,你们这是做了一桩好事啊!”老人家叹气,“只是……”

  老人家在跟族长说他刚才看到的事情。

  “整个村子都被埋了,那洪水太大了,眨眼的功夫,就把我们的村子埋掉了。”

  “呜呜呜……”

  有人开始在哭,哭家园被毁,哭自己无家可归了。

  “大家别担心,王大人说了,家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关于家园的事情,王大人会给大家重新选址再重建。大家要相信官府,相信王大人。”苏毅站在老百姓的中间,安慰他们:“王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将他们拖着不让你们回去,也是怕会发生意外,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王大人那边我们也可以交代了。”

  白鸽点头:“隔壁村子也被毁了,但是都没有人员伤亡,大家都还活着,就是天大的事情。”

  她偏头,看向了苏毅。

  没想到苏毅一直微笑着看她,眼睛里只有她。

  白鸽脸颊滚烫,连忙将头偏到一边去了。

  这一夜,村民就躲在帐篷里过了一夜,第二日天大晴,有村民想要回去看看。

  苏毅没拦着,让他们去了。

  王兴民听说没有人员伤亡,高兴地直蹦,“太好了,太好了。人没事就好,房子再建过新的。”

  苏毅往白鸽身边挪了几步,几乎是贴着人家,白鸽发现了,低着头,咬着唇,没动。

  “嘿嘿嘿……”

  对面传来笑声,白鸽抬头,就见白雀捂着嘴冲她笑,还挑眉,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白鸽脸臊的通红,瞪了白雀一眼,站到她身边去了。

  孤零零的苏毅:“……”

  王兴民兴奋地根本没顾上他们,“村民的屋子都被冲毁了,要先搭建临时的住所,这地方搭在哪里,你们想想。”

  苏毅说:“有老乡说了,就搭在他们之前待的避难处,那儿地势平稳,地块也够大,住下三个村子的老乡绰绰有余。”

  王兴民看着在场的其他官员,问他们:“你们意下如何?”

  刑部的官员,顺天府的官员都觉得这事儿可行。

  “下官觉得可行。”

  “一切都听王大人的安排。”

  王兴民笑:“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咱们都过去看看?”

  “好。”十几个人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走出帐篷。

  一捕快神情慌张地冲了过来:“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苏毅上前一步,呵斥道:“干什么大呼小叫的,发生什么事了。”

  “前头出事了,打起来了。”捕快说道:“一些老乡去避难处,然后就跟陈大人打起来了。”

  “怎么好端端地打起来了?”王兴民紧张道:“那些村民又不会功夫,陈大人可千万要手下留情啊,不然犯了众怒,后果不堪设想啊!走走走,我们快点去看看。”

  十几个官员快步往避难处走去。

  老远就看到几十个身强体壮的老乡正围在那里,王兴民大喊:“住手住手,陈大人,这些都是无辜的老乡,可千万不要伤了他们啊!陈大人……”

  “呃,呃,呃。”

  微弱的声音传来,人群也自发让开,众人走近一看,只见地上躺着好几个人,正是陈渊和他的属下,躺在地上抱着腿哎哟哎哟地叫。

  陈渊鼻青脸肿,身形扭曲地躺在地上叫唤:“啊,啊,疼啊,疼啊!”

  “陈大人这是怎么了?”王兴民赶忙上前,就扶陈渊,这刚碰到陈渊,他的脸就痛苦地狰狞着,“痛痛痛!”

  “啊!”王兴民又放开陈渊,头“咚”地砸了地上,陈渊差点砸晕过去:“王兴民,你做什么!”

  “陈大人,您这是伤到哪里了?”王兴民好心地问:“是谁把您打成这个样子的啊!”

  几十个老乡连连往后退:“王大人,不是我。”

  “也不是我。”

  “我可没动手。”

  他们纷纷摆手,都说陈渊不是他们打的,王兴民板着脸:“不是你们打的,难道是陈大人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的!”

  几十个身强体壮的村民们都退得远远的,生怕惹火上身:“王大人,真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们都没怎么动手,他就这样了。”

  “是啊,他刚才揪着我的衣裳要用拳头捶我的时候,突然不打我了,打了自己一拳,还有他的腿,是他跑着跑着突然摔了一跤,他的人跟着他跑,来不及停下来,一群人全部摔在他的身上,就把他的腿给踩断了。”

  “王大人,我们都没有说谎,不信你问问他们!”

  几十个老乡全部都点头。

  王兴民叹了一口气,转头问陈渊:“我说陈大人啊,你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这腿断了,可如何是好啊?”他扭头就骂人:“还愣着做什么,没看到陈大人受伤了吗?还不快去喊大夫!”

  苏毅连忙安排个捕快去请大夫了。

  因为陈渊伤到了骨头,只能躺在原地等大夫来,王兴民黑着脸,质问那些村民。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会打起来?”

  其中一个村民站了出来:“王大人,他们要在这个地方建个观音庙,供奉送子娘娘,钦天监还给他们算了吉时,动工的时间就是昨日,我们搬走的时间,他们这是在骗我们呢!昨天下那么大的雨,他们还骗我们说不会下雨,如果昨天我们真的到家,三个村子的人还有命在嘛!”

  “也不知道不下雨真的是钦天监算的还是假的,你们想要这块地建观音庙,实话实说就是,干什么骗我们。我们要真的回家去了,三个村子,四五百条人命啊,你们建送子娘娘庙,是要送子还是送命啊!”

  “王大人,我们现在严重怀疑他假传圣旨,蒙骗皇上,王大人,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也是人民的江山,如果他假传圣旨,谋害了这四五百条人命,皇上还会饶了他吗?”

  王兴民脸色铁青,前方已经动土了,几十个工匠正在挥汗如雨。

  “陈大人,你有没有假传圣旨,此事只有皇上明了,此事我会禀告皇上,请皇上决断。”

  陈渊刚想要说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块石头,直接打在他受伤的腿上,他疼得当下就昏死过去。

  四五百个老乡,联名写了一封诉状,状告陈渊谋的害命,言辞诚恳,字字泣泪,句句泣血,字字句句都在说陈渊违反朝纲,藐视百姓,置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于不顾。

  璋和帝看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陈渊留不住了。

  若是留了,证明圣旨不是假的,皇上就是个昏君。

  刚把腿包扎好的陈渊,蹦蹦跳跳地要去给璋和帝陈情,还没有出门,就被人秘密地拉走关入了天牢。

  什么时候死,就看璋和帝什么时候要他死了。

  观音庙自然就停了下来。

  工程一停,六个还有孕的嫔妃全部都腹痛难忍,无一例外,孩子全部都没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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